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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学生 ...

  •   水龙头的水哗哗淌。
      关漫点着烟,朝镜子哈了口雾气,正准备掏兜,外面屋子手机响了,铃声和学校上课铃一样。

      关漫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推开厕所窗户,把烟头塞水池里,又趴过去吃了口自来水,这才往后一仰,扯了嗓子喊:“接电话!”
      音都拉破了,没人搭理。

      关漫推门望一眼,怕真把人喊过来整个人赃并获——人是偷偷摸摸杵这儿抽烟的。
      他捧着水冲干净烟灰,凑合着用手背抹了抹镜面,抬头和自己的镜像对视。这混样子在赵乐华的眼里肯定不好看,但在他自己眼里却有种孤僻的帅。
      关漫这样看着,丧气地叹了口气。
      赵乐华多半不在书房,应该和武阿姨在厨房做饭,锅铲乓乓响,就听不见铃声了。

      武阿姨是家里的保姆,和赵乐华是老乡,兼职盯着关漫写寒假作业,不过一周只来三四天。
      他家里房子布局没什么讲究,老妈虽然是搞艺术的,但对家没要求,能住人就行。
      屋子大门一敞就是玄关,玄关左边是个客卫,右边是厨房,平时开窗通风,两个屋的味儿对流,站中间闻着特销魂。

      家里空间很大,只住两个人,显得很空。

      关漫在书房里面的卫生间,离厨房远,听着武阿姨和赵乐华隐隐约约有说有笑的声音,光着膀子就出去了。

      手机发烫,在地上充着电,关漫看了看来电显示,备注是一个“关”字,直接摁了挂断。
      他原地站了会儿,湿手蹭了蹭裤子,最后轻车熟路地解了密码锁,把来电记录删了个干净,手掌贴在电池后头,替它分了热量。

      不出意料的,铃声又响了。
      关漫摁了接听,手机那头立马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关定军嗓音嘶哑,喉咙被烟毒了几十年,说话含糊不清的,但他习惯了下令,对谁说话都有种不容置喙的坚硬。

      啰嗦、聒噪、没完没了。

      关定军到底说了点什么,关漫一句也没过脑子。不知道是不是充电接听的缘故,锂电池烧得烫手,伴随着滋啦滋啦的话声,关漫觉得这手机要炸了。
      他突然有点烦,朝身后看了看,两指举到唇边,像是抽到了烟,凭空喘了一口气。关定军还在喋喋不休,语调没起伏,是说让赵乐华带着他去看看关家的老头。

      “烦死了,你以为你谁啊。”
      “滚蛋吧你,别给我妈打电话了。”

      关漫不等他说完,直接把电话掐断,手机扔回地上。完事后等了几分钟不见来电,把门一摔就出了屋。

      灶上搁着锅,里边熬着粥,好像有点糊了。武阿姨正在洗菜,一边洗一边哼歌,赵乐华背对着关漫,和她聊着电视节目。
      关漫顺手捞了件上衣,之前打完球脱下来,说洗忘了洗,一股怪味儿。于是他搭手上没穿,凑到锅前头,看着武阿姨,也没和赵乐华提来电的事,大声嚷嚷:“别唱了,糊锅了还唱!”

      赵乐华眉头微微皱起来,看着武阿姨笑笑说:“锅里放了几块蔓菁,你看他不会做饭又不肯学,只会胡说八道!”
      “我家小孩儿也不爱吃这个,你不喜欢吃,阿姨记住了,以后少买点。你妈妈喜欢吃!”武阿姨揭开锅盖,指给他看。

      关漫确实不喜欢吃蔓菁,这东西味道太怪,闻起来真的和糊了锅一样。赵乐华觉得有营养,能养生,熬粥就喜欢大乱炖,把能放的东西全放进去,恨不得一锅煮出个十全大补。
      “你们这是煮了锅史莱姆?”关漫把衣服在手上缠成了团,靠在门边,顺手把案板上剥下来的菜丝拢走,低声说,“阿姨,你别听我妈的,她根本不会做饭。”

      “瞎说什么呢?我一个人养你容易吗?我做什么你吃什么!”赵乐华马上没了好脸色,关漫知道她又在给外人立“慈母”的人设了,她的话永远是为了说给外人听的。
      武阿姨岁数摆在这,马上听出她话里的数落,连连抬手蹭掉脸上的水,扭头看关漫:“哎呀!家里烧着地暖,是脚底板暖和,身上可冷啦!快把衣服穿上吧,你妈妈最怕你闹病了。”

      “知道了。”关漫心如止水,但总这样搁谁心里都会有些不舒服,他两手插裤兜,趿拉着拖鞋走了,“妈,你还没外人关心我呢。”

      这句话像是一刀劈在棉絮上,赵乐华愣是听不见,用脚勾来个垃圾桶,仍然自说自话:“我有哪句话是错的?全市你能找出几个你这种条件的?你要什么我给什么,说你几句就顶嘴!……又去看电视了,练琴了吗?作业写了吗?家教老师给你布置的作业呢?听见没啊关漫?”
      关漫蹲客厅地上,在电视柜前头翻着光碟,他的瞳孔被电视里的大蓝屏镀了一层冷色。这时微微昂头,上身绷了一股劲儿,像只小豹子。他身板不壮,甚至还青涩,但胜在长得匀称,看起来十分漂亮。

      “写了,你没看见代表我没写?”关漫单手卡住光碟,放DVD里,随手抄起了遥控器,“琴也练了,你没听着就代表我没练?”
      电视屏幕忽然黑了,关漫摁了几下,色彩就出来了,正好是主题曲的动画——小智抛出个精灵球,皮卡丘腾地现身,原地一个十万伏特,满屏的雷电特效。

      “你看看他,窝不窝囊!”赵乐华听见那声音就来气。

      关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动都不带动的,挺尸在沙发上,两腿/交叠,蹬着茶几,把电视声音按到最大,装没听见有人说话。
      皮卡丘叫上一声比撼天雷还响。

      “没办法,真拿他没办法!”赵乐华把碗狠狠一撂,也不再说话。

      武阿姨做完饭就下班接孩子去了,偌大的房间只有电视机里的声音,赵乐华和关漫两人的相处永远是攀比似的沉默。关漫套上件白色卫衣,安安静静看了一集半的精灵宝梦可,后来闻着味道实在觉得饿,才屈尊降贵地拍拍屁股挪了地方,端着碗坐到餐桌边。

      忽然有手机铃声冒出来,赵乐华马上摁断了,她擦擦嘴说:“吃完饭把头洗了去,下午有学生来家里跟我学琴。和你一个学校的,瞅瞅你邋里邋遢的,别让人家笑话你。”

      “怎么不早说。”关漫一口都没吃,忽然放了碗,筷子拨着粥,“……来家里?”
      赵乐华继续吃菜,说话和打好了草稿一样:“工作室离他家远,他们家条件不好,什么都想省点儿,来家里上课路最近。这家人是你刘姨去村里扶贫的时候认识的,非要砸锅卖铁让孩子学点特长,你刘姨想让我意思意思,说这家都是老实人,不容易。孩子确实上进又聪明,学什么都快,而且和你一个学校,人家居然能考进班里前三。我后来想想,觉得这家里挺开明,怎么不是教呢。”

      “和我有什么关系?”关漫扒了一口饭,在嘴里嚼了好久,“我没意见,就是以为你不会再让学生进家。他妈送他来?”
      筷子碰瓷盘的声更响了,突然间没人接话,关漫舔了舔右边虎牙,低头继续喝粥,把汤全喝空,留了一堆土豆红薯蔓菁。

      “和你没关系?”赵乐华话里有话,脸上写明是有心事,站起来盛粥去了。
      “我就是随口一说。”关漫盯着碗沿,“你不想养我就直说,我接着去刘姨那住。”他往后拢了一把头发,从裤兜里摸出手机,上下滑了几下,挑出个联系人,打字发消息。

      [关漫]:明昭在不在?

      那边几乎是秒回,关漫手机没静音,滴滴响了两声。
      [明昭]:在!
      [明昭]:也不在。

      关漫正琢磨着打字,明昭和炮弹似的突突发消息,手速惊人,消息接二连三地飞过来。
      [明昭]:快欠费了,没流量了,马上就不在了!
      [明昭]:等会儿等会儿!我在房顶上,老家没网,信号不好,消息后头跟了个尾巴,一直转圈,草。
      [明昭]:刚才的消息发出去没?
      [明昭]:我靠见鬼!!漫子你收到了吗???

      关漫本来想约他出去玩玩,这时把打字框里的“没收到”三个字删了,决定切切实实让明昭觉得自己已经与世隔绝。

      “明昭期末考了多少分?”赵乐华晃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才想起来自己儿子身边还有这么个主,边说边把围裙解了,搭到客厅里的衣服架上。
      “成绩单你不是有?你还不知道?”关漫看着她说,“没我分高。”

      赵乐华没听他说完,手机里的消息接连不断弹出来,她撩起眼晃了关漫一下,像是手机里藏了秘密似的,推开碗筷握起来就去书房了。

      关漫习以为常,沉默着低下头,两手端住碗,冷嗖嗖地喊:“……下午来的那学生,有名没有?”
      过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答,关漫盘着手撑在餐桌边,又问了一遍。
      “……钟万结,是个小伙子。”赵乐华练过声乐,书房门关着,她没使劲说话,声音照样有底气。

      关漫没吭气,满脑子都是赵乐华怨恨的神情,他坐到热粥变成冷粥,也往外一推。嘴里默默念着“钟万结”的名,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干脆认下来当干儿子养。
      这一顿饭没吃好,没过多久就饿了。
      他站窗户边往外望望,赶忙去洗了个头,给脖上缠了条围巾,套件羽绒服,裹得像个爱斯基摩人。

      快到正月里了,院里的小卖部都关着门,马路上也就车流密集,市区禁了烟花,只能从此起彼伏的车笛声里听出来年味。
      关漫路过小区里的鲜果店,看见里面站了不少人,正排成一条长队结账。这店里水果卖的贵,不过确实好吃,生意一向怪好,到了这时候都没收拾铺盖回家。

      他又走了十来分钟,进了家网吧。
      “哥,不回家?”关漫在这片各大网吧都混得熟,直接站到服务台边,把围巾扒开,露出口鼻,从兜里摸出来个烟盒,给小年轻老板递了根烟。

      老板顺手接了烟,叼到嘴里,熟练地抛过来个红色的火机:“地方离得近,晚点儿回去,在家里没意思。”
      “确实没意思,羡慕你,我以后也开个店,门口贴个牌,班里考第一的不能进。”关漫接过火机,在手里玩了几下,装回兜里,嘟嘟囔囔地问,“哥,上次来这儿找我那女的,短头发那个,和我同岁,穿校服来的。后来还来过吗?”

      老板伸出食指晃了晃,示意自己有这么个印象。他猫腰翻食品柜,动手开了听啤酒:“是那个小姑娘吧!没再见过。”
      关漫嘴角挤出缕烟,闷闷不乐地说:“行我知道了,谢了哥。”
      网吧里有股晕车的味道,但今天人并不多。老板扭头拿了块面包,配着双汇火腿肠吃,啤酒沫子溢出来,他趴柜台上,眼神暧昧:“前女友寻仇啊?哎,真好啊,年轻人有前途。”
      “什么玩意?不是那回事。”关漫摸了摸侧颈,脖子一歪咔吧一声,他把手机甩玻璃隔板上,吸了一大口烟,装模作样地说,“她再来找我,我就打死她。”

      天有点发灰,风夹着水汽,吹在脸上是潮的。关漫记得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雪,回家路上走得飞快,十字路口赶了个红灯,到家发现俩电梯都停在二十多层,扭头就爬楼梯去了。
      他家住五楼,不高。

      关漫两手插兜,不知道是谁把楼梯间的窗户都开着,冻得他直哆嗦。关漫用肩撞开楼梯口的门,还没翻出来钥匙,看着自己家门口站了个人。
      有点眼熟,好像在鲜果店里瞧见过。

      这人穿了件夹克外套,里面是个高领白毛衣,下身的黑色长裤是粘毛的料子,倒没起毛球,看得出平时经常打理。
      明明是条破裤子,可裤腰位置挂得高,两条腿又长又直,看不出穿的什么牌子鞋。单这双腿已经很难让人注意边上还晃着两兜子水果了。

      钟万结提着水果,转过头来看关漫。
      关漫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了,快速解开围巾,手指夹住钥匙,搓牌似的摩挲,鼻尖红彤彤的,有点紧张:“来上课是吧?”

      钟万结自觉让出开锁的位置,低声回道:“是,我来和赵老师学钢琴。”
      关漫贴到门边开门,听见锁眼里流出来的钢琴声,转了几下钥匙,随口说:“哦,我不吃梨,我妈也不吃。”他本来还有后半句话,想说下次空着手来就行,但出于对“别人家孩子”的怨恨,硬是把话吞回去了。

      “不好意思,是我不了解,下次换别的来。”钟万结接话挺快挺圆,没继续问,甚至没说什么让关漫尴尬的话。
      关漫本来想着要是这人但凡问一句“你爸呢”之类的问题,他就直接回一句“我爸死了”,谁知道钟万结什么都没问。

      “进来吧。”关漫推开门,把鞋一踢,围巾随手放鞋柜顶上,朝厨房一指,“扔那就行。”

      钟万结晃他一眼,没有踩进屋,停在门外,水果搁到屋里地上,蹲下身子解鞋带:“需要换鞋吗?”
      忘记买鞋套了。关漫这才想起来家里没有备用的拖鞋,扔了双自己的蓝色棉拖过去。他伸手够住门把手,低头看钟万结脱鞋,等他换好站起来的时候,往后一带就关住了门。

      钟万结位置靠外,被门撵着不得已往前迈了一步,穿着袜子踩到地上,抬手扶住了墙。
      “不好意思,你有点慢。”关漫差点笑出声,原本想看他摔倒出糗,很可惜没能看到。他偏过头,忽然闻到了洗衣液味,淡淡的薰衣草香,是那件白毛衣上沾着的。

      钟万结的身高在同龄人中算拔尖,关漫自认吃了发育的亏,要矮上一些,仰视的视角让人十分不爽。
      那身夹克外套敞着,香味都从衣领的口子里飘出来。他人无疑有些清瘦,喉结突出,但下颌线条沉毅,只会让人觉得干净利索,不会生出反感。

      可那是对普通人来说,关漫不是普通人,他是个刺头,对来家里上课的学生没一点好感。

      “里面屋上课。”他想抽烟,一手插兜,摸住打火机,另一手拎上水果,往厨房里带,回头提醒,“外套脱了吧,那屋最热,闷得要死。”
      “谢谢,我挂这边。”钟万结把夹克挂到衣架上,从衣服兜里勾出来副眼镜,蹬上拖鞋。他握着钢琴书,没往屋里去,撑在厨房的推拉门边,微微眯着眼睛,“不喜欢吃的话,可以煮成梨水喝,解渴而且去火。”

      “还煮?又不是你煮。”关漫小声怼了一句,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反手掏出打火机打火,腕子随便一甩,懒懒散散地把袋子往地上一撂。

      可以啊,管得还挺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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