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上相见吧》林谕

5、第五章

　　“你的小朋友们好像有一个对我的敌意还蛮大。”里斯吵着要回去补觉的时候，佩德罗也快快放下了手中的水果，他好像一直没什么心思。两人一前一后的回房间去，留雷内和比安奇坐在包间里抽烟。
　　比安奇懒散地靠在沙发里面，整个人陷进去一大半。果味的香烟弥漫在整个包间里，雷内大开着窗户将未熄灭的烟扔进盆子里的档案资料。火舌迅速吞没了纸质资料，腾升起呛人的烟雾向窗外飘去。
　　“我不太清楚，在这之前他对你好像没那么反感。倒是里斯怕你会吃了他，车上的纸袋里还放了不少东西。”雷内从大衣口袋里掏出小铁盒，叼着烟凑到比安奇明灭的烟上吸了一口。“借个火。”他挑挑眉抬腿半坐在沙发背上。
　　“小孩子心性，我还蛮喜欢他的。不管怎么说能纯真到那份上应该是被你们保护的挺好吧。”比安奇抓了抓沾过酒液的头发，虽然已经干掉了但依旧残留着些许让他不爽的味道。
　　“毕竟他很讨喜又涉世未深的样子，在我们这种人里他太像普通人。没有人忍心伤害他，何况佩德罗对他有点保护欲过剩。”雷内吐出烟气仰躺进沙发里，两条长腿搭在沙发背上，偏长的头发散落下来，像不肯老实坐着顽皮的小孩一般。
　　“这不一定是好事，你们最好让他接触点，现在对异能者的态度并不友好，如果他轻信别人会出事的。”
　　雷内无声的点点头，他睁开眼睛看着倒转的世界，烟气覆盖上来，他闭上眼睛，被熏出的眼泪落进了那深蓝色发丝中。
　　比安奇将烟蒂熄灭在玻璃制的高档烟灰缸里，他伸手拍了拍雷内的肩，起身走向休息房间。“你母亲的事情我很抱歉无能为力，但不要把里斯当做过去的你。你已经不能回到十五岁了，里斯也不会永远都是十五岁。”比安奇顿了顿轻轻带上了门。
　　窗外的天气晴朗的像是从未降下过大雾，晴朗的天空缓慢地浮动着白色的柔软的云。太阳落下温柔的光明，世界好像从未陷入过黑暗。雷内睁开眼睛看着那片天空，眼睛被烟熏的通红。他将手搭在眼睛上，快要燃尽的烟滚落在白瓷砖的地板上。
　　即便闭上眼睛，即便遮住眼睛，依然会有光透进指缝里。
　　他的掌心湿润一片。
　　连夜的奔波和总是高度紧张的情绪消耗了里斯大部分体力，他急匆匆的把自己塞进被子，甚至没有叫佩德罗和他一起。很快，他的呼吸便平缓起来。佩德罗站在镜子前，少年的脸已经褪去大半稚气，露出了一些属于成年人的稳重。他摸上自己的腹部，那里什么也看不出来，但已经从内部损坏了。
　　马奎斯在佩德罗醒来不久后便把里斯支出去守门望风，尽管那家医院根本不可能出现什么特殊情况，追踪他的人也很久没看见过脸了。那个赤发健壮的医生翘着腿坐在椅子上，背着光让他看起来像是宣布死刑的审判者。
　　他也的确说了不太好的消息，他说：“佩德罗，虽然我猜测你可能是想为马里诺帮点忙，但在清楚自己能力之前这样冒昧的行为是极不理智的。”
　　佩德罗还没当回事的挠了挠脸颊，露出那种被批评教育的孩子一般的表情，他吐了吐舌头说：“但我也的确帮到雷内了，这就不算坏事。”
　　马奎斯摇了摇头似乎有点犹豫地抿了抿嘴，但最后他还是决定把实话告诉这个没有轻重的小子。
　　“你还没有意识到。黑泥对你的内脏造成了极大的损害，虽然里斯及时把你的内脏维持在一个正常的温度下。按道理来说我应该可以将你完全治愈，但治疗期间我发现，你的身体恢复一定的程度后，你的能力同步将部分内脏用植物填补了，所以我无法将你彻底治愈。你醒来的这么快也是因为你本身的能力在运作，你是个货真价实的植物人。所以就算哪天你呕吐的时候吐出来什么花瓣果实也不用太惊讶。”佩德罗感兴趣的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它们现在还只会分泌唾液。
　　“你会比普通人更加脆弱，如果你的生命受到威胁，你的能力无法继续在你身体里作用的话，你会慢慢耗尽自己死去的。”少年收敛起来嬉笑的表情，似乎是在自己思考马奎斯的说法。
　　“那我平时会被这种体质影响吗？”
　　“这要看实战，或是运用方式，但总之你不能靠着硬拼冲了。我发现你的植物内脏有一定的问题，如果某一器官完全被植物修复那么它就失去原有功能了。某一个器官被取代都是麻烦事，会死的。”
　　完全取代器官，尽管听起来有些难以理解，但是佩德罗无疑是最熟悉这种死亡方式的人。也是因为对这件事有所质疑，他才慢慢怀疑起看似和谐的家族与这种似乎无害的能力。在他八岁的时候他的一位不知道是哪门子的哥哥和他的兄弟们住在一起，而这位哥哥却表现得相当怯懦与寡言。佩德罗是鲜少几个和他说得来的兄弟，尽管有被教导的乖巧合理，但本质上佩德罗当时依旧是个傻兮兮的小孩子。
　　他没有多想兄弟们对这个哥哥嫌恶的目光和背地里窃窃私语的坏话，只当是他们的排外倾向。就算没有这位哥哥，他的那群兄弟们也会时不时闹点孤立某人的幺蛾子。每天晚上那位哥哥都会来佩德罗床边说一说葡萄园的事情，偶尔也会给佩德罗讲点遥远的童话故事。
　　他的声音又轻又小，像是即将散去的轻烟。佩德罗已经记不太清他的声音，只有这种感觉还若有若无的萦绕在他的心头。
　　在那位哥哥死去的前几天，佩德罗曾在星期日的清晨站在他的床边。那时那个人已经消瘦的皮包骨头，青灰色的眼睛深深地凹陷进去，只是依旧对着佩德罗微笑着。他伸出手指着窗外，青色的小葡萄挂在葡萄架上，轻柔的风掠过那些叶子，它们轻轻地晃动着。
　　“佩德罗，那些都是我种的，等成熟之后我送你一些，不全送去酿酒。”他伸出的手指上落下几只蝴蝶，还有想凑过来的蜜蜂。佩德罗将蜜蜂赶走，这里很常见蜜蜂，他只是兴奋的睁大了眼睛对那个人说：“有蝴蝶落在你手上呢，你也是童话公主了。”
　　那个人笑起来，他呼吸很困难，从喉咙里传来奇怪的声音。“那佩德罗写一个关于我的童话吧。”他伸手摸上佩德罗圆鼓鼓，温热的，活着的脸颊。
　　他的手冷得像一块冰，佩德罗只是猛地点点头然后握住他的手放进了被子里。“你的手好冷啊，不要感冒了。等我写完了就来找你。”
　　每天的课程把他的时间压缩的满满的，佩德罗只在晚上用小台灯写一会故事就去睡觉。偶尔他会躺在床上想念那些个听故事的夜晚，他想，哥哥能早点好起来就好了。
　　但故事还没有写完，那个人的死讯便传来了。晚上晚课还有考试，那天下午没有一个人去送他，大家甚至没有提到过他。佩德罗没有赶上葬礼，只好偷偷跟着抬棺材的人一路走到那片属于哥哥的葡萄林下。
　　在埋棺材前，他跑出来给了那几个人两千罗本币。本来他只是想把没写完的童话一块埋进去，但一想到死亡是永远都见不到了，他忍不住打开了棺材的小窗口。
　　瘦削的青年静静地躺在里面，他闭着眼睛像往常睡着的时候一样。垂下的睫毛上沾满了白色的小颗粒，身体爬满了藤蔓，他的嘴微微张开着，里面绽放着一朵暗红色的小花。
　　那朵花是从内部生长出来的。
　　就算是从家族逃走，这种宿命般的死亡也是不可避免的吗？佩德罗盯着镜子里的人，那双青色的眼睛似乎在不断提示着他永远别想逃出威诺的诅咒。
　　里斯睡着的时候很乖，或者说他除了有些礼教不足以外都是一个乖极了的好孩子。被子随着他的呼吸起伏，佩德罗拉开被子躺了进去。
　　里斯习惯性的缠上去，他因为能力的原因比其他人更贪恋温暖的感觉。他似乎醒了又似乎只是在说梦话，轻轻咕哝着喊了声：“佩德罗...”佩德罗安静的顺了顺他的头发，轻轻拍着里斯的脊背。
　　Una stella c\'è Sulla mia città/Nella notte scura/La sua luce illumina il cielo splende lassù/tutto il cielo blu...(一颗星星在我的城市上空/漆黑的夜里/它的光照亮了天空/整个湛蓝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