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尘未休》江卿卿

2、彼时海棠清风话月明

　　君诺睁开眼，只看到光怪陆离的一段影子。
　　身着粉色衣裙的女孩，挽着许多簇海棠花点缀头发，眼睑如波似水缓缓流转，芙蓉面一笑，满林的海棠花开。
　　原来她就是祭世海棠妖——唐棠。
　　君诺看着唐棠漫长的一生，无忧无虑的成长。因为祭世海棠妖一族逆天的灵力，灾祸接踵而至，族人先后死去，整个海棠妖中只留下她一人。
　　她掩盖身份，小心翼翼地躲藏乱世，过着心惊胆颤的生活。
　　忽然有一日，一只金狮兽找上门来。唐棠根本不是它的对手，慌不择路地逃跑，却被何夜给救了下来。
　　其实何夜也是来找海棠妖救活一人，可唐棠傻傻的，竟真的以为何夜这样的神仙别无所求，只是行善。
　　唐棠无论怎么说都要留在何夜身边，之后何夜多了个粉色的小尾巴，叽叽喳喳的，天真烂漫极了。
　　这段日子是唐棠生命中唯一一段有颜色的记忆。
　　何夜点亮了她暗淡的妖生，却也熄灭的彻底。
　　直到某天，何夜带她来到江南的一处小镇的宅院里，宅院的墙壁上贴着一个人的画像，何夜将蚀骨剑架在唐棠脖子上，逼她将画像的人救活。
　　唐棠颤抖着问：“尸体，尸体呢？没有血肉躯体，我做不到。”
　　何夜好像受了什么打击一样，剑脱离手心“咣当”坠地。双目无神地盯着画像上的男人。
　　剑脱离掌心的刹那划伤了唐棠的脖子，唐棠的眼泪也夺眶而出。她痛苦地捂着脖子，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所以你救我，也是为了利用我吗？”
　　何夜默不作声，只是怔怔地用手轻轻抚摸画像。
　　血顺着脖子，沾染了她粉色的衣裙，带着凄然的美。
　　唐棠最后离开了，躲进巫山。
　　回忆的光影淡出颜色，变得惨淡。
　　君诺还在发愣，面前的世界便分崩离析，他惊慌地退后几步，突然间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抓住了他。
　　君诺抬头，入眼的是白衣的书生。再细瞧，发现竟像何夜。准确来说，是年少的何夜。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觉得眼前的少年与战神有些许相似，兴许是身量或是露出的眉眼。
　　年少的何夜眉目间不曾有那么重的戾气，舒展开来的样子极引人注目。肤色也是秀气的白色，像一锅化开的奶糖，柔柔糯糯间似乎还带着些许甜丝丝的味道。
　　“仙人，”少年何夜开口，声音也不似以往那般清冷，还有些喏喏的。“仙人怎么了？”
　　君诺不明所以，有些分不清眼前人是谁。
　　君诺抽出握在何夜手中的臂弯，冰凉的触感瞬间不在，让他愣神了好一会。
　　原来少年何夜的手这般冰冷吗
　　你唤我？君诺张了张嘴巴，想出声问，又这样失声在何夜灼灼的目光中。
　　罢了，仙人定自有他的道理。
　　过了许久，少年何夜不见君诺说话，于是转身背起书娄，又道:“仙人怎的突然魔怔了，如今回神就好。那我便先去找先生了。”
　　何夜见君诺还是望着他不说话，轻叹了口气，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何夜虽然正年少，但早已发育完全，个子稍高君诺一些，背着书娄的背景略有些滑稽，缓缓隐匿在逆光的世界里。
　　他怎么不再回头瞧瞧我？君诺怔怔地望着何夜的背影，转身踏上了不归路，只把这一眼存在心里。
　　又是一片光怪陆离，纷纷攘攘的记忆仿佛是雪片一般，洋洋洒洒落下来。这些都是他存进心里，不敢去回想的美好，甚至无边的梦魇。
　　再睁眼，只见树上的海棠犹盛，身旁人的眼波如水含情。
　　君诺是惶恐的，立刻从地上起来，转头就要走。
　　“你……你方才……”何夜嗫嚅着劝阻君诺。方才的海棠妖她已顺利收服，不过是暮年的妖怪，到不足为惧。只因怨念深重，所以还有一席之力作孽。
　　如今妖怪也已经顺利收服，君诺考虑打道回府。
　　“小妖！君……”何夜再次开口挽留君诺，似乎很是不习惯直呼其名。
　　“君诺……你方才……有没有想起什么？”他还是开口唤他，看着君诺的背影忽然停下，又带着不解的目光转头。
　　“回仙人，想起什么？”君诺转头，又礼貌地作揖，旋即又道:“仙人此番毁我庙宇，小妖可否想天庭要赔偿？还望仙人能施舍。”
　　何夜不悦地皱眉。
　　君诺依旧低着头，不敢再瞧何夜。
　　“仙人……我已感受不到祭世海棠妖，想必仙人早已收了她，此番事了，小妖先行告退。”君诺再次开口，拒人于千里之外，言语间更添了一份清冷。
　　“你不记得，便算了。此番事有蹊跷，你能解释海棠妖为何对你下手吗？”何夜不与君诺周旋，他只需要找到理由将这人留下。
　　“这……”君诺嗫嚅着，这他到真的不知。
　　“那便随我上天庭，将此事交代清楚。你昏睡中梦到什么，也得一五一十的交代。”何夜此番颇有些蛮不讲理的味道，可他别无他法。
　　君诺无法，只好跟着何夜准备回天庭，在心里盘算他的庙宇。
　　何夜脸上的青兽面具似乎也闪烁了几分，悄悄透露了主人不由言说的喜悦。
　　何夜摘下脸上的面具，双手捏诀施法。
　　君诺侧头去看他，小心翼翼地尽量不让何夜发现。何夜身量高挑，比君诺高出许多。
　　嗯……何夜长的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他一身白衣身量高挑清瘦，衣袖无风自动，翩翩谪仙，颇有道骨仙风的清雅高洁，自有一番风味。肤色生的白皙，一双标准的凤眼微微上挑，鼻梁并没有被长期的面具压塌，而是愈发高挺。薄唇紧抿。
　　君诺不由得看的愣住神，他是觉得何夜长得真是像极了那个书生，只不过眉眼间有血煞的戾气。
　　何夜感到脸上有炽热的目光，扭头正好对上君诺眼里的惊艳。
　　何夜面上有些羞赧，君诺更觉尴尬，立马低下了头解释:“小妖……略微好奇仙人的仙姿。”
　　何夜心里觉得好笑，面上不露，回道:“灵气外露多有不便，此面具可掩灵气。”
　　君诺摆出一副受教的模样，立即乖巧的点点头道:“仙人想得周全。”
　　淡淡灵气从何夜周遭流出，仿佛有自主意识一般缠绕在两人周围，一丝未曾外露。
　　君诺只觉得浑身不自在，突然间双脚悬空，脚触及不到结实的地面，惊恐地向下望去。
　　还好，是升天的法术。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周遭的灵气更甚，隐隐掺杂着血气浮光掠影一般飘过。
　　而后两人一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地升起直触天界，气势汹汹。
　　事实上气势汹汹地只有何夜而已。
　　“嘭——”一声巨响，二人皆被拦在天界之下，不得入内。
　　君诺心生疑惑，只用不解的眼光去看何夜。
　　何夜似乎也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伸手将丝丝灵气灌入天界与人间的屏障上，传递信息。
　　“尔等妖孽！”雄厚而充斥着怒气的声音自屏障之上传下来。
　　闻言，何夜面目表情的皱了皱眉，与书生何夜一般的细节，君诺却明白，是微微动怒的前兆，想来是在意方才那句骂声。
　　君诺讨好地安慰何夜:“仙人不必在意，应当是说我这种小妖灵的。”
　　谁知何夜并不领情，反而更怒，摇摇头道:“正是说你，我才觉怒意。”
　　何夜一个人，以凡人之躯打上天庭自然讨不到众神欢喜，独来独往一个人，便有许多不怀好意的人猜测，因此对流言蜚语颇能容忍。
　　君诺心中一暖，正要说些客气的话，那声音再次响起:
　　“竟是妖孽，何能妄上天庭！”
　　字句间的嫌弃和鄙夷充斥着身为神仙的高高在上。
　　此刻他脸上只流露些许遗憾，对何夜说道:“仙人，许是我身上的妖气，并不能上天庭，还望仙人放我下界吧。”
　　何夜却假装不曾听见君诺的话，一只手拉过君诺，使他面对着何夜，然后一个吻落在额头。
　　君诺只觉得额头间温热的触感如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逝，用手捂着方才何夜亲过的地方，茫然地望着何夜。
　　何夜此时有些撑不住了，红着脸咳嗽了两声，解释道:“渡些灵气，可进天庭。”
　　君诺松开手，了然道:“仙人高明！”
　　君诺只敢到阵阵冷意，身为妖灵，他对仙气有本能的恐惧。
　　之后的两人便不受任何阻碍，顺顺利利地上了天庭。
　　天庭，一派金碧辉煌云雾缭绕的地方，宫殿鳞次栉比，都散发出神圣的光彩，刺得人睁不开眼。众人脚下都是云彩，却异常的结实，承受了众多宫殿都不曾晃动片刻。来来往往的仙人身着嫘祖女神用云霞织成的衣物，匆匆忙忙经过，一时间光彩照人。
　　只有功德圆满的人死后，才能羽化成仙。在凡间不管如何修炼都是做无用功。因此所有仙人们都死过一次，所以更能理解活着的可贵，做事情兢兢业业，不曾有半分倦怠。
　　哦，除了何夜没有死过。
　　他们二人就在天庭站着，却无人问津。所有人都像避瘟神一样避着何夜，更没人在意他带回来的小妖了。
　　哦，是所有神仙都避着何夜这尊大神。因为在何夜初出茅庐打上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留下了被虐杀的阴影。
　　何夜面无表情地朝着自己的宫闱走去。天上的神仙各司其职，都是由开天始祖定好，然后下界选拔资质上乘的人来，周而复始。
　　唯有何夜是没有神职就成了仙人，因此他每日闲的无事，偶尔派去下界打打妖怪。
　　天庭不宜使用法术飞升，两人走走停停地，一路上也有些好奇的神仙前来询问，但何夜将君诺牢牢护在身后，自己应对。
　　君诺方才还觉得遇到其他神仙会不知所措，但如今何夜将他母鸡护崽一般护在身后，心中一热，头轻轻地抵在何夜背后说了句“谢谢”。
　　何夜的手在宽大的衣袍下攥紧了，面上不露心里的欣喜，但他明白，君诺的些许无意识的举动正是他要找的人。
　　何夜的宫殿名为“折雾殿”，或许有人觉得并不符合何夜的风格，有些许温和的干净气息。
　　君诺看着宫殿前镀金的牌匾，思绪飞扬。
　　“何夜！”温和清朗的声音突然自两人身后炸起，君诺回头，只见一人领着瓶酒就赶了过来。
　　他眉目柔和，面色红润自然，高挺的鼻梁多一分累赘少一分瘦弱，偏生了那样的凌厉风，唇色有些淡，正是这样舒展开的脸竟有几分江南女子的柔弱和水的坚毅。身着酒红色长袍，更显得有几分贵气。
　　黑色长发如墨般柔顺，只在临近发尾处送送地用红色绸缎系住，端的是慵懒潇洒，自在无拘。
　　何夜也回过头来，冲他点了点头，开了宫门一同走进去。
　　那人看见何夜身旁站着君诺，出于礼仪先拱手作揖说道:“在下酒神，你可以唤我杜康，或是卿酒。”尾音带着江南软糯的味道，听起来更是悦耳。
　　杜康，凡间传闻曾有古人将食剩的饭菜放入树洞贮藏，日子久了饭菜发酵，有香甜的味道从树洞飘出，古人便因此发明的酒。那位古人便叫杜康，因此坊间便将杜康称作酒神，仙人们从凡间上来，自然而然地将杜康视做酒神的别称了。
　　君诺镇定身子回道:“无名小妖，不劳仙人记得我，只求事情解决我能早些回山上去。”
　　卿酒略微不解地看了一眼，随后涵养极好地说道:“既然何夜将你请进宫门，那便一起来喝酒吧，今日带的桃花醉。”
　　酒神，司管天下酒酿。
　　三人一同进了宫殿，宫殿内种着许多梨花，用仙术养着可长年不谢。洋洋洒洒地一片洁白，似雪般纯洁，看着十分赏心悦目。偶尔伴着清风，白色的花瓣顺着风打转，盘旋而后颤颤巍巍地落下，那么缠绵悱恻，落下又似停落在湖面上，仿佛还能激起点点涟漪，动人心弦，落入无人的梦中依旧惊羡。
　　殿内没什么高大的建筑，只有远处古色的亭子夺人眼球，亭子孑然一身，旁边就是湖水涟涟，旁边还有用仙术养着常青的柳树，长长的树叶垂入水中，柳叶依依，像梳妆的娘子，清纯可人。
　　住人的宫殿没有，倒是有一方古青色的楼阁，颇有几分雅致自在。
　　卿酒笑了笑，指着那亭子说道:“那是不归亭，景致极好，去那喝酒吧。”
　　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
　　景致不算精致，但放在金碧辉煌到处是宫殿的天界来说，何夜的折雾殿算是最风雅的。
　　三人做在亭子下，自有清风阵阵。亭子中摆放好了桌椅，但只有两个凳子，似乎两人常来。
　　君诺尴尬地站着，说道:“二位仙君请，小妖去别处赏玩。”
　　何夜皱眉，挥手便成了张凳子。他张了张嘴，道:“坐。”
　　君诺无法，老老实实地坐下。
　　卿酒将酒放在桌上，伸手便抓住了三个酒杯，放在桌上，又将酒塞打开，顿时芳香四溢。
　　淡淡的酒香若隐若现，掺着花香，似乎闻着就能让人醉。
　　卿酒将三个白玉瓷器的酒杯斟满，放至三人面前。
　　君诺为表谢意，端起酒杯冲何夜和卿酒点了点头，道:“多谢酒神大人款待，第一杯应由小妖来。”说罢一饮而尽。
　　然而卿酒和何夜却没有动静，只是静静地盯着君诺。君诺被看得发怵，不求甚解地问道:“仙人看着我作……甚……”
　　话未说完，君诺已是天旋地转。
　　卿酒笑嘻嘻地解释:“此乃桃花醉，一醉幽梦，二醉回首，三醉白头。乃是我特地酿制的。”
　　君诺还欲说话，却已经开始看不清眼前的人物，身体发软。突然眼前一黑，就要往下倒去。
　　何夜手疾眼快接住君诺，带去了楼阁上安置下来。
　　卿酒迅速跟上，在何夜身后立着，眉头紧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