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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太子 ...

  •   顾殷在御书房求见李烈,李烈扔了手中新折的柳枝,慢吞吞地移驾御书房,进门便问:“什么事?”

      原来,按照这些年的惯例,除了对外宣战和外交,朝政一贯委托丞相顾殷全权处理,即便是官吏的人事调动也不例外。如今顾丞相专门来和皇帝说政事,也难怪李烈感到奇怪。

      顾殷开门见山,道:“不日前,匈奴传来消息,将在今年派出使者出使我朝,使者数月便至。臣请问,朝廷是什么意思,以什么规格招待来使。往年也有陈例,只是今年匈奴来使的身份不一般,来的是匈奴的二王子。这位匈奴王子,姓栾提,名呼屠吾斯。数月前刚在山海关与高将军榛大战了一场,是我朝的劲敌。”。

      李烈顺势坐在御书房的椅子上,早有宫婢为皇帝倒了茶,李烈让顾殷坐下,想了一会儿,问:“依卿的意思?”

      顾殷坐在蒲团,左手倚靠在扶手上,目光直视皇帝,声音没有一丝颤抖,回答说:“依臣所见,唯有匈奴的二王子可虑。如今朝廷并没有议论出对匈奴是战是和,我方在边疆军事上也不能讨好,既然匈奴来了使者,许是有求和的意思。匈奴的探子汇报说,今年的冬天特别难过,草原大雪,游牧民族没有吃的,又不事耕种,所以挑衅边关,烧杀掠夺。我邦与匈奴是兄弟之邦,大长公主是单于大阏氏,无所出,如今的二王子是左阏氏之子,母族乃是匈奴大族。大王子尚在,二王子不当立,继承不了单于之位。自请来我朝边关挑衅,屡战屡胜,实乃我朝心腹大患。”

      李烈点点头,说:“便依卿的意思罢。”李烈这些年的政事,全是如此处理的,丞相禀告,皇帝曰可;丞相出谋划策,皇帝再曰可。是以丞相权势滔天,若是卢玦在此,想必会一边哀叹国运之衰,一边痛心疾首。

      顾殷再拜顿首,回复道:“臣这便去拟旨,着大鸿胪寺卿主办此事。”说罢起身行礼便走。曹如意在一旁看了直摇头,顾丞相在皇帝面前如此勤政,才对得起皇帝对他的信任与嘱托。

      李烈拦住顾殷,问:“卿且慢,朕昨日新封的太子少傅,丞相觉得如何?”李烈盯着顾殷的眼睛,不放过他的一丝变化。

      太子少傅卢玦?顾殷心沉了下来,他虽然与卢玦交好,可是若是在皇帝眼中是结党营私,那就不妙。且他如今正得皇帝信任,不能有一点错处。于是挑了个不会出错的说辞,遮掩道:“听闻卢大人在地方上素有贤明,又是当世大儒,德行出众,教导太子,是他的福气。”

      李烈是个聪明人,知道顾殷在打太极,慢慢点破:“听闻,你与卢卿是布衣之交。如今卢卿回朝,丞相府又热闹了几回,是也不是?”如果不是探子的情报摆在他面前,想必他也信了顾殷,可惜,情报显示,顾殷与卢玦的交情始于入仕前,以顾卢两人的为人,非政见不同,寻常的磨难是难以毁损二人的友情的。

      顾殷连忙摆摆手,说:“臣与卢太子少傅,绝无结党之举。虽然是宴会,可是只宴请了几位要好的同僚,若是陛下疑惑,臣以后下朝觉不见同僚。”

      李烈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连忙扶起要下跪的顾殷,道:“卿说的哪里的话,朕又没问这个,动不动就如此多礼,显得君臣多不相得,朕还想百年之后与卿成就君臣佳话,切莫如此。”李烈未必想要敲打顾殷,只是他生性多疑,即便是心中没有怀疑,也要让顾殷以为他心中动了怀疑,这样,便能减少丞相结党的可能,这是帝王的御下之术。

      顾殷松了一口气,起身回禀道:“臣确实与卢大人有旧,少年时在同一家书院读书,只是自从卢大人被贬出京,也许久不曾相见,到如今也有十数年。”

      李烈看着顾殷,似笑非笑,道:“能与丞相结交,想必卢玦也是个人物罢。”李烈尚且记得,十数年前,自己是怎么把卢玦扔出京城的,只是他不曾想到的是,回来的卢玦是这样一个人,走进了他的心里。

      顾殷拱手道:“惭愧惭愧,陛下折煞臣。”仅靠李烈的几句话,如果顾殷便断绝交情,那倒是不可能,只是日后几人相见,必然要慎之又慎。

      李烈冷眼看着顾殷的表情滴水不漏,知道他的丞相一贯如此谨慎,深不可测,笑了笑,拍了拍御案上的尘土,又说:“丞相谦逊。说起来,许久没见到太子,令公子在东宫如何?朕这个儿子,朕是知道的,偏执乖戾。不如令公子温柔敦厚,翩翩少年郎多矣。”

      许是李烈提起了儿子,表情有一丝的柔和,顾殷放下心来,苦笑着回答说:“犬子在东宫的时日,比在丞相府还多,两个孩子好着,陛下不用多虑。”当初顾殷狠心将独子送至东宫伴读,便是为的有朝一日,太子继位,自己能在新帝面前有几分脸面,可是李烈多疑,未必不知道他的心思。

      两只老狐狸交锋完毕,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有探得,各自笑了,出了御书房,又是另一幅嘴脸。

      东宫,高太傅正在教李乾读书,小太子为人端庄好学,高太傅为其讲学已经是惯例了,正讲到《鞌之战》。李乾等待高太傅讲完收拾书案的时候,冷不丁地发问:“太傅,孤这几日在读《春秋公羊传》,看到宋襄公襄陵之战。心中有不明白的地方,太傅认为,其人如何?其行何解?”

      高太傅望见太子李乾眼中的疑惑,知道他这个学生生性有些执拗,只有自幼亲近的人才知道他的这种性情,生怕他想问题拐不过弯,于是回答道:“宋襄公其人,仁也,却迂腐不堪。若是其为鸿学大儒,其德行可为当世人之典范。然而其为君,只顾私德,不顾国家兴衰与百姓荣辱,一意孤行,总之国灭。皇太子殿下当引以为戒。”

      李乾一直低着头,高太傅也看不到李乾的神情,只听见李乾说:“原来是这样,孤知道了。”

      高太傅走后,李乾问道:“卢太子少傅来了吗?”早有左右回答,“卢少傅已至。”将卢玦引到太子宫室内。

      原来今日早朝之后,卢玦将挂在一旁的朝服穿上,系好腰带,从偏殿走出,打算出宫,走到一半,被东宫的人拦下,说是太子想要向太子少傅请教功课,请少傅去东宫一趟。卢玦心中狐疑,但是东宫的邀请,还是不能不去的。到了东宫,太子李乾正在读书,见到卢玦,似乎十分欢喜,待他,如太傅一般尊重。的确是向他请教公羊传的释义。

      卢玦心知东宫是皇宫重地,不可能缺乏人手,李乾身边没有多少服侍的人,可见是东宫的主子不喜欢太多服侍的人在身边。那么,能呆在李乾身边的,一定是对太子来说,重要的人。

      李乾问:“少傅,孤这几日在读《春秋公羊传》,看到宋襄公襄陵之战。心中有不明白的地方,少傅认为,其人如何?其行何解?”宋襄公襄陵之战,宋襄公守春秋之礼,但是他身处不讲仁义的战国时代,敌人不守礼,于是输得特别惨。宋襄公其人,在公羊传中一直是被批判的对象。

      卢玦四处打量,这是他第一次来东宫,果然富丽堂皇,殿堂高大巍峨,雕饰精美,器皿精致。李乾端坐在上位,身边只有一个小宦官在一旁服侍,端茶递水。再远一点,是东宫伴读顾明,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顾明是已经致仕顾丞相顾殷的独子。

      卢玦问:“不知太子殿下以为如何?”卢玦心中的见解与众人不同,但是他深知,学生要先表达想法,不然,如果老师先说看法,学生见自己的见解与老师不同,就不说了。这样,当老师的也不知道学生的看法是什么。

      李乾今年十五岁,在卢玦眼中还是一个小孩子。但是皇宫没有孩童。李乾的相貌像父亲,能从相貌中看出几分李烈年轻时候的影子来。鼻梁高耸,双目囧囧有神,卢玦见了,心中不敢轻慢。朝臣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待昏君的死亡,再迎立明君。眼下李烈正值盛年,太子尚幼,朝臣自然没有想法。可是如今,李乾已经十五岁了,十五岁的小太子,正直善良,知书达礼,礼贤下士,温文尔雅,正是群臣心目中明君的好人选。

      李乾回答说:“我以为为人君的,身上肩负着责任,不可将人民与国家忘怀,只顾成全自己的行为准则。孙子兵法上说,人死不可复生,亡国不可复存。需谨记。”

      此时,顾明从一旁走了过来,坐在李乾身边,见到师生二人正在争论,是以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略微对卢玦低了低头。行礼过后,转过头去,便与李乾目光交汇。李乾下意识地抬起手来,似乎是想握住顾明近在眼前的手,抬到一半,中途停住,又收回放下。只是一双眼睛盯着顾明,似乎极为专注。

      卢玦看到面前两个学生的小动作,一眼便能够看得出来,顾明在李乾面前极为随意,想来私下里是没有规矩惯了的,只是面前有个太子少傅在,好歹也算是太子的半个老师,才收敛了些行为。可是年轻人的眼神是收不住的。顾明是顾殷的孩子。卢玦不禁回想起来以前在书院的时候,他们几个年轻好耍的经常在夫子面前偷偷地传递小纸条,纸条上写着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那时节好不快活。可是如今,故人仍在,情谊难复。

      卢玦微微一笑,对这个回答似乎很是满意,这才是高太傅教导十年教出来的孩子,识大体,懂事理,半点也不像他的父亲,任性妄为。于是说:“对于宋襄公,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看法。每个人心中有一个标准与尺度,只是宋襄公心目中的准则与当时的大部分人都不一样,所以受到了战胜者的嘲讽,臣以为不可以过于贬损。殿下可以不遵循古礼,只是一个人做事,需要承担后果。宋襄公失去宋国公爵之位,就是他付出的代价。”

      顾明听到卢玦这样一番话,一副似乎若有所思的样子。李乾歪着头,眼中露出惊奇来,似乎没有想到卢玦会这么说,也从来没有听说这样的看法。此时,一旁伺候的小宦官上前,为卢玦面前的茶杯里续了一杯茶,茶汤清冽可人,闻香生津。小宦官眉目清秀,与李乾一般年岁,上次在御书房见过之后,卢玦特意打探过,小宦官是大内总管曹如意的干儿子,名唤光,自幼长在太子李乾身边,不离左右,是东宫太子心腹第一。

      不知为何,卢玦心中十分奇怪,却不知道这种诡异感出自何处。也许来自小宦官匍匐的姿势,李乾刻意回避的目光,或者顾明脸上表现出来的坦然与疑惑。这三人像是好友与主仆,表现出来也是这一幅模样,可是就是让人觉得怪异。总觉得平静之下,潜藏着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卢玦摸不着头脑,又说了几句闲话,见太子真的只是询问功课,课程讲解完过后便寻找借口离开出宫。

      卢玦走后,顾明和曹光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坐在李乾身边,一点儿也没有东宫总管太监和伴读的样子,倒像是三个好兄弟聚在一起。李乾抚摸旋转着右手大拇指上翠绿的扳指,双眼正对着殿门离去的方向,慢悠悠地问:“你们以为此人如何?”

      顾明的长相肖父,眉目格外有几分顾丞相的影子。当年顾殷能有京城美男子之称,顾明的相貌也差不到哪里去。只是顾殷的性格八面玲珑,顾明的性格却与其父截然相反。顾明如今十四五岁的模样,神情却格外严肃,像一个小大人。顾明说:“能和我爹成为最好的朋友,肯定不是一般人。”

      顾明说完,曹光踟蹰了一会儿,见到李乾仍旧在等自己的回答,面露难色,还是开了口,说:“听干爹说,陛下对这位卢大人,格外亲厚信任,比之前的醴泉候还甚。自从卢大人回京之后,陛下从未踏入后宫半步。”

      曹光的干爹,正是皇帝李烈身边的总管太监曹如意,曹如意一天随时在李烈身边伺候,见到李烈的次数,比李乾这个正经儿子还多。所以说,天底下有谁是最了解李烈的,只有曹如意才能从其生活习惯中看出一二。醴泉候,皇帝的男宠。后宫嫔妃,皇帝的妻妾。卢玦,皇帝的御史大夫,太子少傅,中书门下平章事。三者在曹如意口中,竟然是并列的。其中深意,一听便知。

      李乾陷入长久的沉思之中。东宫殿阁巍峨,横梁台柱林立,殿宇内部装潢饰以朱漆,殷红似血。三人在内殿坐着,光线昏暗。如果有人注意便会发现,这位以正直善良闻名的小太子,此时脸上露出不符合年龄的凝重神情。

      李乾想了一会儿,望向顾明,问:“阿明,高太傅与卢少傅的回答,你倾向于哪一个?”关于太子问的同一个问题,然而太子的两位老师却给出了截然不同的说法。

      阿明是顾明的乳名。自从顾明从丞相府来到太子宫做伴读,两人年纪相仿,李乾便在私下底直接唤顾明的乳名了。顾明生性严谨,是不愿意与李乾不分尊卑的,可是奈何太子殿下执意如此,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听之任之。顾明知道李乾的顾虑,说:“臣不敢妄议皇太子殿下的老师,只是既然殿下问了,臣也只好说一说。世事无绝对,古人的智慧一向为今人所用。高太傅有进取之心,也希望太子殿下积极进取,生怕太子步宋襄公的后尘,才极力贬责襄公的行为。至于卢少傅,卢少傅可能没想那么多,他回答的是他的想法,他认为襄公乃是君子,认为殿下应效君子之行。至于德福是否一致,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我与卢少傅的观点一致。”

      李乾点了点头,他在没有问之前,心里大概也是有数的,听见顾明劝他:“太子殿下,臣看古书中说,太子仁孝,恭敬爱士,天下莫不延颈愿为太子死者,故臣等来。太子殿下不必太过忧心。”

      “孤岂有当初惠太子的仁德之名?”李乾皱了皱眉头,转过头又曹光问:“阿光,你呢?”阿光和顾明一样,是曹光的乳名。自从顾明来了以后,李乾知道了顾明的乳名,便问曹光的,曹光哪里知道,于是李乾私下里称呼曹光,和顾明是一样的。两人正巧一个光,一个明,是来照亮李乾的人生的。

      曹光连忙摆摆手,道:“奴才哪里懂得这个。”见到李乾一直面无表情看着他,才渐渐改口说,“臣不知道。”原来曹光作为小宦官,与曹如意一样,在主子面前惯例自称“奴才”,只是李乾看重他,不许他自轻自贱,于是曹光私底下在李乾面前称“臣”,只是曹光不习惯,改了好久都没有改过来。

      李乾点了点头,又问:“阿明,不知道丞相大人对此事是什么看法?”在任何时候,顾丞的态度都是至关重要的,虽然李乾知道,以顾明的为人,是不太愿意为自己刺探丞相府的虚实。

      曹光将顾明的态度看在眼里,三人同行同止这么些年,顾明是什么性情,不仅李乾知道,就连曹光也心知肚明。曹光并不是那些惫懒的蠢物,不然,他也不会从那么多的小宦官中出头,成为曹如意的养子,被送进东宫。在任何时候,东宫能够随侍太子殿下左右,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差事。

      “臣不知道,臣这些天都没有出过宫。”顾明看了看李乾,迟疑地回答,“或许臣下次回府,如果家父有什么话,再回禀殿下。”顾明虽然不情愿,但是还是应下了李乾的请求。

      曹光看着李乾与顾明两人的互动,回想起进太子宫之前,曹如意对自己的交代。他在那么多小孩子中打动曹如意的只有一句话,“阿父,我会对您有用。”曹如意的确是听进去了曹光的话,收了他做自己的义子。进东宫之前,曹如意叮嘱自己最得意的义子,“光儿,你要记住,我们这些缺斤少两的人,只不过是主子们的一条狗,只有咱们才是自己人,才是一条心。你进了东宫,从此吃香的喝辣的,可别忘记了义父,让义父从此眼瞎耳聋。你就是义父的眼,就是义父的耳。”

      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呢?曹光回想起来,是一句话,“养育之恩,永不敢忘。”曹光送顾明出宫。送至阶前,曹光说,“顾大公子,太子殿下十分看重你,请务必保重。”

      顾明苦笑一声,左手摸了摸疲惫的脸庞,问:“这么明显?殿下看出来了,让殿下忧心了。”顾明近日的确有一桩忧心事,只是不敢说出来,就连李乾也瞒着,不想却被曹光看出来了。

      曹光低着头,又摇了摇头,回答,“殿下的心思,奴才不知,只是殿下心里是到底看重公子的。”顾明就像李乾的眼中宝、心头肉一样,曹光看在眼里,岂会不知?

      顾明正在行进的步伐停了在台阶上,回转过来,看着曹光,笑着说:“殿下对你不凡,深宫之中,我顾不到的,还得你费心。”顾明一双眸子亮晶晶,直视面前不敢抬头对视的小宦官。

      “此乃奴才的分内事。”曹光仍旧低着头,只是低声回答说。顾明想起两人的对话,只是互相叮嘱对方好好照顾李乾,不禁摇摇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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