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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盛筵 ...

  •   晚间,顾殷在丞相府设宴,为卢玦接风洗尘。卢玦准备微薄小礼,进府之后才发现,原来相陪的只有原先在书院相熟的几个好兄弟。卢玦将礼物递给顾殷,脸上浮起恰到好处的笑容,道:“薪水微薄,些许薄礼,切莫见怪。”

      顾殷顺手接了礼物,说道:“小玉儿,你竟然也会说场面话,可见这几年外放学到不少。”

      卢玦摇了摇头,说:“不是这么说,做兄弟怎能不准备礼物。转眼,你我都这么老了……”却见崔璋从顾殷身后横叉过来,两人相互拥抱,感慨道,“一别十年,你如何?”

      崔璋面容平静,回答说:“我很好。”卢玦看着崔璋,禁不住双眼涌出泪花。卢玦往后张望,却不见有人来,崔璋知道他在找谁,说,“别看了,阿榛不在京城,他还在边疆守关,等闲回来一次。”以前在书院的时候,崔璋和高榛最是要好,几乎到形影不离的程度,是以卢玦养成了习惯,崔璋一出现,便下意识寻找高榛的身影,谁知高榛竟然不在。

      “好不容易我从外地回来,谁知阿榛又不在”卢玦喃喃自语,“阿榛做将军了。”在书院时,高氏总是舞刀弄枪,嚷着“以后我是要做将军的人”,也没几个人信,谁知少年之志竟然成真?岂不叫人唏嘘。

      顾殷见两人叙旧有些伤感,连忙道:“大家别在门边杵着,先进屋坐。我想着咱们几个是时常聚的,唯有玉儿,才回京,今夜可要不醉不归。”

      卢玦哭笑不得,说:“女儿都十岁的人了,能别这样叫我吗?”

      原来,卢玦与顾殷几个是少年时在书院就相识的,卢玦乳名“玦儿”,阿母叫他“钰儿”,家书中写了乳名,偶尔被几个嘴坏的看到,“小玉儿”的小名就传开来。卢玦生性最是严谨,遭人打趣,每次都扑上去厮打,虽然打不赢。顾殷几个与他相熟,经常以诨名打趣他,如今也算年少趣事。

      几人落座,相府的仆从忙着陆续上菜,远处有丝竹声响起,亭台楼阁,配上假山流水,布局有江南园林的影子,可见顾殷这几年在京师过得不可谓不好。

      “这里倒是清净。”卢玦环顾四周说。崔璋只是低着头抿嘴笑,想来是经常来丞相府做客,已经见怪不怪了。

      “陋室而已。”顾殷微微一笑,执起茶壶为两人分别倒了茶,与卢玦碰了碰杯子,又转过头来对着崔璋笑着说:“如今不是小玉儿,而是卢太子少傅。今日听到消息,陛下点了你为太子少傅,能为太子师,是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真是好大的恩典。”

      崔璋说:“竟有这样的事,我竟半点没听到消息,是好事。”连连道贺,琢磨会儿,又说,“只是瞧着有些怪,太子太傅高氏做太子的老师已经六七年,这时候把玉儿安进东宫,有什么意思?”

      卢玦玩味地看着崔璋一会儿,说道:“你还是如此实诚,聪慧不减当年。”崔璋清浅地笑了起来,与顾殷交换了个眼神,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凝重。

      卢玦是当事人,只得快言快语:“不知是祸是福,先别打趣。虽然十年未回京,却好歹也是知道,惯例地方大员回中枢,只授行政事务,哪有述职的第二天就授职太子少傅的?皇帝陛下心里在想什么,我实在是不知道。皇帝又说太子不像他,阿殷,会不会是太子有什么?”卢玦用手指了指天,凝视高崔两人,两人明白过来,都有些纳闷。

      崔璋抢先回答:“咱们这位陛下,自从继位十年,上朝的次数屈指可数,弹劾的臣子,一律被他杖毙在庭前,积血数尺深。如今御史台乖觉,不再骂他上朝的事,只盯着我们的顾丞相。殷殷这几年,不知道为他挡了多少明枪暗箭,背多少黑锅。君王若此,哪能河宴海清?无论皇帝想什么,你初来乍到,根底不如高氏深厚,不要管。你外放十年,吃了多少苦,弟妹丧命不说,就连贤侄女也因为医治不及时,缺一只眼睛。若是还在京城,怎会如此?往事不提,你才回京,朝堂有殷殷坐镇,我与高榛帮衬,好日子在后头。”

      顾殷见崔璋说话触到卢玦的伤心事,下意识地阻拦道:“好好的说话,怎么说到这上头?”崔璋面色也有些讪讪的,推说道:“我也是随口一说。”

      顾殷见两人说得热闹,举了酒杯喝了一口,才说:“我觉得不像。我们这位陛下,虽然我这些年时常见到,倒也不是心思深,只是想法异于常人,一般人猜测不出其用意。做皇子时,便有才名,谁知继位之后,竟然连朝都懒得上。妄图躲在帘幕之后,掌控朝政。对外有凶暴之名,对内有刻薄寡恩之词。年愈三十,后宫无宠,膝下仅有一位皇子,还颇多微词。你我为人,皆是从道不从君。君心难测,先见招拆招。朝中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我都会知会你,只是你在东宫,要小心。”

      听到两人的说辞,卢玦心中有了些底,想了想,又问:“我这些年不在京师,不晓得京师的动向,只是我今日见到东宫,东宫很有些小小君子的模样,气质温醇平和,的确不类今上,只是不知道其中有没有什么典故?若是陛下真的动了易储的心思,并未听闻今上另有别的皇子,或者有过继宗室的消息。我明日要去东宫点卯,若是看出了什么端倪,再说。”

      崔璋道:“易储可是大事,阿殷在丞相的位子上,可是一点风声也没有听闻的,许是皇帝胡乱说的,当不得真。前些日子,皇帝独宠醴泉候,还说过要把皇位禅让给醴泉候的戏言,把一班老臣吓得不轻,阿殷,你说是不是?”

      顾殷笑了笑,说:“是有这么回事。我们这位陛下,也是一位至情至性之人,皇后死的早,后宫除了东宫太子,并未有其他皇子。内宠什么的,一直都有,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不好管皇家的家务事的。只是天家无私事,陛下如果真要废太子,少不得又是一阵血雨腥风。”

      崔璋探过头,问:“说起来,令公子在东宫伴读,不知道有没有什么一手的消息。”

      顾殷道:“说来惭愧,犬子的脾性有些执拗。”没有见到顾明,卢玦觉得有些奇怪,问,“一直没见过令公子,今日也不在府吗?”

      顾殷自嘲地笑了,道:“我这个儿子,一个月有大半个月在东宫,在家的时日反而少,若是有一日他只得太子,不认得老子,我也不奇怪。”

      卢玦不太知道他们父子的情况,崔璋见状连忙劝道:“顾大公子是出了名的孝顺,去年你生了病,令公子衣不解带地在你病床前伺候,结果你病好了,他却累病了,此事京城人都知道,选入二十四孝都不为过,有子如此,还在这里说风凉话,让我们这些无子的人可怎么活?”

      书院中的四人,顾殷与卢玦早婚有子女,卢玦觉得有些奇怪,下意识地问:“怎么?阿璋你这些年都没有成婚吗?阿榛呢?”

      顾殷一笑,道:“京城不知道有多少闺秀想要嫁给你们,一个是国子监祭酒,一个是威风凛凛的辅国大将军,结果他们两个约好了的一个不婚,一个不成亲,真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若是能成个家,崔老太太也不会这么惦记。”

      崔璋面色有些奇怪,似乎有难言之隐,面对好友的问询,只含糊其辞:“要不是顾家没有适龄的小姐,我家老太太不知道要往丞相府跑上多少回。”面对卢玦探寻的目光,崔璋面露难色,才又补了一句,“姻缘一事也是天注定,急不得,急不得。”说罢掩饰地大口喝了一杯酒。

      顾殷瞥了一眼崔璋,他与高臻少年时便交情匪浅,闹到如今,顾殷虽然心里清楚,却不愿意点破,转过头问卢玦:“听闻你在进京途中遇到大师,给你算了一卦,卦象如何?昨日见面时你也没说,心里有些在意。”

      顾殷面色难得的凝重,崔璋见到了,连忙问:“怎么回事?”

      卢玦见瞒不过二人,苦笑道:“如今坏消息不胫而走,不是我不说,实在是不吉利,既然你问起来。慧通大师说我会死在这里。”

      顾殷又仔细问了问相遇的时间地点,算卦的僧人是什么模样,打扮和年纪,心里有数,知道是我朝有名灵验的算卦大师,信了几分,嘴里却说:“别放在心上,这些算命的没什么本事,只管乱说。”

      崔璋陷入了沉思,追问道:“可有说何法可解?”

      “遁世可解。”卢玦微微一笑,道,“这不是胡说嘛。”说罢又喝了一口酒。

      崔璋道:“也是,以你的性情,怎么可能出世。无法可解。还是阿殷说的对,别管就行了。”举起酒杯与卢玦碰了碰杯子。

      三人多年不见,少不得叙旧,说一些当年同窗如今的近况,顾殷最后举了举杯子,说:“罢了,人各有命,谁又知道以后是什么光景。古人言,今宵有酒今宵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来,喝酒。”

      卢玦推脱不过,饮了一些酒,喝得有几分醉意,晚间从丞相府回来,一进门便看到老仆抱着卢娉婷,着急地道:“大人,你去哪里了?小姐,小姐病了。” 只见卢娉婷被老仆抱在怀中,只露出一张小脸,两颊范出红晕。卢玦上前一步,一摸额头,滚烫。卢玦心里明白:可能是发烧。

      原来,今日卢玦进宫之后,直到晚上参加完顾府的宴会才回来。期间,卢娉婷因为昨天夜里没有睡好,又受了寒,发了热。老仆找卢玦不到,对京城的药店又不熟悉,不敢贸然出门,一直拖到现在,难怪看到卢玦如此着急。

      卢玦接过小孩,只见卢娉婷两颊脸蛋烧得通红,在卢玦怀里扭来扭去,似乎是知道父亲回来了,嘴里只管说出几句胡话,仔细一听,像是在叫“娘”。

      卢玦心中一阵刺痛,连忙抱着孩子往门外走去,一边对老仆吩咐:“你好好看家。”老仆连连点头,一直望着卢玦消失的背影。

      卢玦记得之前上朝时路过街坊,有几处是郎中开的诊所,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走了好一会儿,才好不容易摸到诊所门口,一边敲门,一边大喊:“开门,大夫,开开门。”卢玦半跪在门口,一只手抓住门环,头深深地低下去,看着生病的女孩烧的通红的面孔,脑海似乎有什么画面在翻滚,头痛欲裂。

      好半天才有一位郎中模样的青年打开了门,一边打哈欠,一边说:“什么事,值当深夜敲门,敲得老子头也昏了。”看见发烧的小娉婷,才算醒过来,连忙接过孩子往诊所门内走去,一手按住孩子的额头试了试温度,道,“这么烫。”回过头斥责卢玦,道,“都是怎么看孩子的,发热到现在才来就诊?”

      卢玦顾不得大夫说什么,只是着急地问:“怎么样?”声音有几分颤抖。

      郎中不似个好脾性的,只将两只眼睛冲着卢玦翻白眼,嘴里念念叨叨,似乎不愿意和不懂得照顾病患的家属多说,将两根手指头搭在卢娉婷的手腕上,又翻了翻病患的眼皮,两只眼球似乎泛白,才说:“再来晚些,人便没了。现在还来得及。”说罢从抽屉翻出纸笔来,写了一个方子给卢玦,道,“拿着这个方子,去给前头的小伙子,让他照方抓药,先煎今晚的份来。”

      卢玦慌忙跑到前头,柜台底下果然窝了一个年轻模样的小伙子,胸前穿了抓药用的一套兜裙,正在打瞌睡。卢玦连忙摇醒这个青年,见他悠然转醒,从柜台抓了药,端到后面煎药。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卢玦把煎好的汤药端了过来。郎中正在给卢娉婷扎针。

      郎中接过汤药,喂给卢娉婷喝了,又对卢玦说:“这小女孩还有别的病吧。发烧受寒犯了病。这个病怕是有些年头了,趁年轻,给小姑娘吃些好的罢。”

      大夫没有说出口的是,羊癫疯,遗传,卢娉婷的母亲也有这个病,自幼娘胎里带出来的。出生之后卢玦一直很窘迫,卢娉婷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拖到现在也没治好。

      郎中似乎已经看惯了病人家属脸上的沉痛表情,此刻也换了吊儿郎当的作风,看向卢玦的眼中有几分怜悯。这世间,有些病,是命,治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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