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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恩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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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少侠,在下此行真是为了找回同门弟子,并非刻意推诿逃避,你大可以放心。”
“唔。”
“你不信?”
“信。”
“那为何……”
紧追不舍?
酒楼大厅,江随规规矩矩地坐在桌旁一角,正对面坐着的秦倦自打落座便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江随好容易把剩下的话咽回肚里,转而劝道:“若是三五日追到同门还可,若是追不到,在下恐要往西南魔教去一趟,此行甚是凶险,少侠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秦倦不耐烦地将刀撂在桌上:“诛杀魔教,各大门派弟子均有义务,正好你我同行,一路上有个照应,我护你周全,你就给我好好想想我说的那件事情。”
眼见小二提着茶水上前来,江随只得按下话头,内心暗自思忖:
和秦倦一道也好,有这么个武功高强的人一起,他若是走火入魔狂性大发了,好歹能有个人制住自己。
在他思绪流转之间,秦倦眼都不眨地冲小二道:“你们店里的招牌菜式,给我选两荤一素一个汤送上来。”
“好嘞!”
小二殷勤地倒了茶,正要离开,只听一旁传来一道温和的嗓音:
“且慢。”
江随在心里仔细地将刨除治疗费用的盘缠分门归类,去掉来回一月吃住所需的费用,再保留一些银子以备不时之需,能剩下的钱微乎其微。
在找到师妹和十七师弟前,还是能省则省吧。
略微惆怅地长出一口气,江随对满脸堆笑的小二抱歉地笑了笑:“给我来一份清汤面。”
秦倦正擦刀,闻言挑眉:“就这些?”
江随一怔,回想起昨日那番激战,虽说并未受伤,但他今日确实浑身疲惫,是该补一补……
江随在行李里摸了几下,最终掏出一颗鸡蛋送到小二手中,坦然道:“给我卧个鸡蛋。”
小二的脸瞬间变得五彩缤纷,看了看江随,又看了看秦倦,最终捧着颗鸡蛋走了。
桌上一时气氛凝滞。
过了半晌,秦倦开口道:
“后街有家马厩,一会儿去挑挑?”
江随张了张嘴:“少侠……”
“叫我秦倦便可。”秦倦说罢看了江随一眼,似是觉得他满脸疑惑的样子有些碍眼,很快便转过了脸,冷冰冰道,“我也叫你江随。此路还长,我可不想一路都听别人在我耳边少侠少侠地叫。”
“好,秦倦。我对马匹并无研究,去了也没法帮你挑,就不去了。”
“你不是要去追你同门?不买一匹?”
江随摇头,见秦倦面露疑惑,于是补上一句:
“我没钱。”
秦倦倒多看了他一眼,仿佛不相信世上竟有人穷困潦倒到如此地步。
恰巧小二端来饭食,江随借着吃面光明正大地低下头。
二人相安无事用完一顿饭。
秦倦原本便点了许多菜式,看似慢条斯理地用着,实际上速度还挺快,等到江随用完午饭,他也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然后盯着江随,抛出了同行以来第一颗雷:
“我没钱。”
江随一口面汤差点喷出来,呆望秦倦半晌才反应过来,手捏着衣角不安地搓了又搓,谨慎开口:
“少……秦倦,你可是有什么难处?”
“并无难处,只不过我出门游历时生怕银子带多了引人觊觎,就把银钱全存在钱庄了。”
“应该的,应该的。”
身为一个贫穷菜地帮派的大弟子,江随并不知道钱多到需要存在钱庄是什么概念,他现在只关心一件事——
“那你看这顿饭钱……?”
“自然不会让你掏。”秦倦叹了口气,表情十分无奈,“为今之计,只有劳烦你在此等候,由我去钱庄取银子了。”
从第一次见面起,秦倦就一副冷冷的样子,现在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目光中隐隐还透着几分哀求,再加上万仞山弟子这一层可信的身份在,江随不由自主拍了胸脯保证道:
“你尽可放心,我……”
他接下来的话还未出口,秦倦站起躬身道谢一气呵成,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酒楼,步入人群当中眨眼间消失不见。
江随心中忽而冒出一丝不好的念头,他忍不住站了起来,余光瞥见柜台那边懒散站着的小二“嗖”的一下将目光投向这边,只得重新坐回原处,将心中的那点不安压回心底。
秦倦出了酒楼并没往钱庄去,而是脚步慢悠悠地转到后街,找到马厩,先挑了两匹好马付了钱,随后绕了一圈来到酒楼对面的茶馆,从后门上了二楼,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品着茶悠哉悠哉地观望着酒楼内江随的情况。
眨眼间一个时辰过去了。
饭点一过,酒楼内的客人走得差不多了,独坐在中央位置的江随更加显眼。
他左等右等不见秦倦回来,内心隐隐有些焦急。
昨日激战一番昏睡到今日已然耽误了不少时间,不知小师妹和十七师弟情况如何……秦倦久等不来,自己兴许是被骗了,既然被骗,秦倦肯定不会再回到他这个苦主面前,与其一直等着,还不如自认倒霉,赶紧去追师妹师弟。
打定主意,江随招来小二准备结账。
小二的笑容略微有些不自然,见江随站起还不由自主往大门方向站了站,生怕他付不起钱跑掉似的。
“多少钱?”
“五两。”小二答道。
江随掏钱的手僵住,看向小二:“多少?”
“五两。”小二怕他不信,忙掰着指头算了起来,“昨夜二位客官住的可是我们店的上房,再加上今儿这几个招牌菜和清汤面……”
五两,江随还是有的。
但花了这五两,他身上剩下的钱只够自己长途跋涉一个月,若是小师妹和十七师弟身无分文,三人决计捱不到回师门……况且万仞山素来盛产江湖侠义之士,秦倦是万仞山弟子,又怎么可能会坑蒙拐骗呢?
这事或许是个误会。
江随:“小二,此处离钱庄大概多远的距离?”
“哎哟,钱庄可远着呢,客官您得出了门往南走,走上半个多时辰才能找到城南钱庄。”
半个多时辰……那么秦倦来回花上一个多时辰也就说得过去了。
江随放心了,把钱袋放回腰间,坐回原处。
刚刚才放松下来的小二再度变了眼神。
又过了一个时辰,秦倦还是不见踪影。
临近饭点,客人们纷纷进门,江随四周的桌子上都了客人,酒楼中飘香四溢,唯有他这一桌残羹冷炙,一派凄凉。
江随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忍着腹中饥饿开始做未来短期规划:
等秦倦回来就和他一拍两散,管什么走火入魔什么万仞山!
然而没等到秦倦,只等到冷着脸的小二。
看了一下午,小二也算看明白怎么回事了,吃霸王餐的跑了,总得抓个同行的来付账。
小二见江随的举止像个穷鬼,因此态度就不如对秦倦那般客气:
“客官,可否把您这一桌的账结一下?”
“再等等,再等等。”江随强笑着,抱着一点微乎其微的希望,“他去城南钱庄取银子……”
“有这功夫莫说城南,京城都走到了!”小二拉长了脸,“客官,我们小店不容易,看您这打扮像个大侠,可别就着我们平头百姓欺负!”
“我朋友马上回来,真的。”
这场景远远落在秦倦眼中,他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脑子不灵光,性子又木讷。
他的恩人怎么可能是这样的?
随手在桌上扔下一锭碎银,秦倦正要转身离开,忽而瞥见江随面对小二涨红了脸,凛然正气褪去,他低垂着脑袋默然不语,像一颗任人欺凌的小白菜。
窘迫又呆滞。
秦倦不由得停了下来,一个小小的念头不住抓挠着心脏。
万一呢?
万一江随真的是他的恩人,他却害得对方被人欺辱……
秦倦眉头一皱,直接从窗口跳了下去,稳稳落在酒楼门前,沉声道:
“做什么?”
听见熟悉的声音,江随抬头看见秦倦大步流星地踏进门来,顿觉心中一颗巨石落了下去,不由得起身静待。
小二愣了一下:“这位爷……”
话没说完,一锭银子落入他怀中。
秦倦随意道:“给我们收拾两间上房出来。”
“好,好好!爷您有什么吩咐,尽可叫小的!”
小二欢天喜地地走了。
江随松了口气,很快又皱起眉头:“你来得正好。”
虽说秦倦解了围,但这事本来就是因他而起,江随决定按照原计划和他散伙。
秦倦却一抬手,阻住了他的话头:“你跟我来。”
随即不由分说地拉着江随来到后街马厩,指着其中两匹品相最好的马道:“明日启程,你我一人一匹,骑马追会省力些。”
江随没防备,登时一愣:“你这么晚回去,是来挑马了?”
“嗯。”秦倦说谎不打草稿,“这马太贵,我只得又去了一趟钱庄。你不会嫌我慢吧?”
“……不会。”
江随心中的埋怨顿时烟消云散。
在秦倦不在的这几个时辰里他想了种种可能,无一不是看低了对方的道德人品,却原来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江随惭愧之下,忍不住掏出钱袋:“这马多少银子?”
“不必。”秦倦慢悠悠道,“你我相识便是有缘,这匹马就当是我送你的见面礼了。”
说罢只见江随收回钱袋,脸上的愧疚之色更深。
秦倦微微扬起唇角,转身的同时道:“回去吧。”
一路上,江随都为自己的丑恶心思而后悔,又为无法报答秦倦的一马之恩而苦恼,直到回到客栈,被小二送到客栈上房时才眼前一亮,掏出几枚铜板给小二:
“你去送一桶洗澡水给我同伴。”
报恩嘛,不在事情大小,贴心即可!
当然一匹马的恩情,一下两下是还不完的,不过日后二人同行,他大可以多多照顾秦倦。
想着,江随长舒一口气,一股饥饿猝不及防地涌来,他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从昨日起他就没吃饭,今天更是只吃了一碗清汤面,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竟然还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肉丝面的味道……
四下无人,江随深吸一口气,羡慕地咂吧咂吧嘴。
突然房门被敲响,江随开了门,发现小二站在门外,手里托盘上正放着一碗肉丝面:
“客官,这是那位爷吩咐给您送来的。”
又是秦倦?!
江随受宠若惊,一接过面便觉香气扑鼻而来。
江随挑一筷面,对着温热的面条郑重点头——
这一路,他绝对会将秦倦当成自己的同门来爱护。
此面为证!
下一秒,作为见证的面条消失了大半。
秦倦躺在床铺上,听着隔壁的动静缓缓闭上眼睛。
一个人的改变能这么大吗?
轻浅的梦中,他衣衫褴褛,仓皇逃窜,突然刀光剑影全不见,一个丰神俊貌、干净无暇的少年站在他面前,白衣纤尘不染。
他惊惧,少年却恍若看不见他身上的脏污,抬手将他护到身下,语气坚定:
“别怕,我护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