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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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玖死后的第三年，其实裴宋很少梦见她。
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在梦中见到她蜷缩在一个黑暗的角落，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裴宋，我好怕......”
梦中的江小玖总是哭着的，明明她平日里极少哭，委屈了也只是红着眼眶，沉默着不做声。
裴宋想，或许是这样，所以每每他梦见她，总是仿佛被人扼住了脖子一般难以呼吸。
睁开眼，已是天明。
他一身薄汗，宛若生了一场大病。
屋里烧着炭火，窗户嘎吱作响，他抬眼望去，白雪纷飞。
桃树枯瘦的枝丫上缀着一层雪霜，雪花漫天，树枝颤动，这世间仿佛独这一座阁楼岿然不动。
是今年的初雪。
裴宋掀开被子，有些困难地起身。屋外高风听到声响，敲了两下门：“少谷主，下雪了。”
“嗯。”他应了一声，神情有些淡漠。
初遇江小玖，也是在这样的初雪天。那一年的雪似乎下得比今年还要再大一些。
因他身子不好，每至深冬，药谷总是替他拒绝一切访客，只让他在屋中好好休养。
裴宋记得，彼时他在屋中煮茶，下着棋。
屋内暖洋洋的，高风在身后打着瞌睡。
忽然一个窈窕黑影映在窗纸上，在谁都没有察觉的时候，门嘎吱一响，一个穿着红色披风的女子推门而入。
青丝是雪间一抹纯粹的黑。
一瞬间，雪屑飞扬，屋外亮眼的白夹带着飕飕的冷风，鱼贯而入。
茶盏轻微晃动，碰撞出泠泠的声响。
高风乍然醒来，满目猩红，煞气发作，拿着手中佩剑连忙起身，一个趔趄，却脚底一滑，摔了个狗吃屎。
在茫然的白色中，立着一个仓促的身影。
红色的披风衬得她肤色胜雪，她眼睛微微瞪大，似乎也很惊讶，急忙转身将门掩了，才把帽子摘下，缓缓地有些羞赧地自我介绍：“我，我叫江小玖，是李邱师兄吩咐我前来寻少谷主。”
就像大雪中凛然盛开的一株红梅，美得悄无声息又惊心动魄。
高风从地上爬起来，黑成碳的脸上划过了一丝红晕，他拍拍衣裳，宛若无事发生过的挺立在裴宋身后。
江小玖微微低头，咬紧下唇，忍住笑。然后才直视着裴宋，微微一福身：“方才雪大，本欲敲门，却不料一阵狂风直接卷我推开了门，惊扰了二位，实在抱歉。”
她的声音清脆中又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缠绵感，眼神坦荡，身姿绰约，让人一见之便心生欢喜之意。
裴宋想起不久前李邱见着他，调侃他年岁也不小了，不说美女如云相伴在侧，怎么着也该有红颜一二，还说年轻人就该有些活力，下回药谷若有新人造访，便给他送来，增添些活气。
裴宋敛眉，倒没想到这不着调的还能真记得自己的浑话。
屋内的暖意被驱散得七七八八，他将跑进了雪花的茶盏放至一侧，道：“既是过了药谷考核，那就说明姑娘与医道有缘，高风，去取我书架上第一排的医书，送到小厢房。”
他的声音沉稳而端方：“日后姑娘便在小厢房歇着吧，等将这些医书都背下了，再来寻我。”
方才的一阵风将他的发丝吹得些微有些凌乱，却将一直居住在九天上的神仙，一下子揽回了红尘。
江小玖闻言掩不住笑底的笑意，几个月的流离终有了归处：“日后便麻烦少谷主了，少谷主叫我小玖就好。”
说罢，她便有些迫不及待地跟着高风出了门，临走前更是贴心十足地轻掩上门。她的声音隔了一扇木门传了过来：
“高风师兄，你跟少谷主是什么关系啊？你也是少谷主的药侍吗......”
......
裴宋想，她始终像初遇那天一般，就那样猝不及防地闯了进来，搅乱一池春水犹不自知。
江小玖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裴宋予了她住处，她便也安安分分地在小厢房中看书，两人虽在同一屋檐下，却也井水不犯河水。
她看得出裴宋喜静，也不忍打扰他。于是每日吃饭，她总要抱着一叠医书，来来回回地奔波在各个药庐中。
裴宋给的医书不仅多，里面还有许多她不解的地方。别人上不来流云阁，她就只能去问。
一开始还好，药谷中的师兄师姐们念着她还是小师妹，总能笑脸相迎地帮她排难解惑。可时间久了，便避她如蛇蝎，吃饭时都离她远远的，生怕她一粘上来就是几个时辰，耽误了师傅给他们布置的课业。
再来，就是江小玖实在进步太快，问的问题越来越难，要是一个回答不上来，岂不是还丢了面子。
这么一盘算下来，自然没有任何人愿意帮她。
江小玖吃了几次闭门羹，自然也明白过来师兄师姐们的意思，可任她再如何可怜兮兮地哀求，他们也都不理她了。
于是她只好自己闭关思考，有的问题确实能思考出来，可有些问题却死活不明白。她没医过多少人，经验少了，自然想不通。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一步顿三顿地敲响了裴宋书房的门。
“进。”
江小玖头皮发麻，脚步刻意放缓了，十分谨慎地迈步进去。
这是江小玖第一次来到裴宋的书房。好几个大书架也满足不了主人读书的需求，就连地面上也散乱地堆着几本看起来极其厚重的书。墨香夹杂着淡淡的药香，有种说不出的好闻。
裴宋正在画画，额前的一缕碎发将他的眉眼半遮半掩着，广袖招摇，毛笔在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游刃有余地摆动。他的身上披着一件纯白的狐裘，看得江小玖眉心一跳，生怕着厚重的衣裳把他给压垮了。
然依旧是美，江小玖想，她第二次看到裴宋的时候，依旧觉得他像什么脆弱的又不可亵玩的什么。
等她发热的色令智昏的脑袋冷静下来，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裴宋此时是站着的。
李邱送她来前，曾提点她少谷主有腿疾，虽能站立却不能久。可依她目前看来，这位少谷主似乎已经为了手中这幅画站了许久了......
她想，自己是不是误了他的闲情雅致......于是，这位在门口踟蹰了许久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敲门的小女子又默默地退到了一旁，将心里所有的疑惑都抛之一旁，就静静地呆立着。
裴宋似乎也忘了她，没再说声说话。
一幅画的时间着实久，江小玖从站着到坐着，唯一心存感激的是书房里铺了层厚厚的垫子，就算是一屁股坐下去也丝毫不嫌冷。
这下屋内唯一剩余的除了炭火的燃烧声，便是呼吸声。
等到高风敲门进来破坏这一方宁静的时候，江小玖已经睡着了，她环抱着自己的双腿靠在墙上，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看起来很温顺。
高风两手端着药，用脚关上门，声音不算响，但让本就浅眠的江小玖一下惊醒了。
高风似乎没料到这角落旮旯的地方还能沃着一个人，又是下意识地抽刀，结果手一抖，碗中的汤药洒出了一大口。
待看清楚又是江小玖，他恼得脸都黑了。
想来他也算是个高手中的高高手，却每每都在江小玖这处吃瘪。
若不是少谷主在屋中悠然下笔，若不是他的注意力全放在眼前这药上......
高风不满地问了句：“你怎么在这里？”
江小玖揉了揉眼睛，慢一拍地意识到了目前的状况：“这药得重新煎了......可这泼了药的垫子怎么办？”
“扔了吧。”裴宋说，“高风，你去拿个备用的。”
高风点头，端着只剩下一半的药盅，背影落寞地关上门，他隐隐觉得有些委屈。明明错不全在他，可他确实是手抖了……
江小玖刚睡醒，脑袋有些昏沉，闻言爬起来：“那我去帮少谷主煎药。”
裴宋放下笔，坐在身后的椅子上，按了按眉心，看着她的时候，眉目间有抹无奈。
不说是高风，他也没有习惯多一个人的生活。但毕竟是女孩子，须得他多细心些才行。
“方才没注意到，你来寻我是有何事？”
“哦哦......”江小玖摸摸鼻子，“是这样的少谷主，你让我看的医书中，我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不知道......您可有时间赐教？”
裴宋听着她谨慎中带着讨好的话，觉得有意思，示意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江小玖目视前方，坐得端端正正，听他说话时，好像是学堂中最认真最严肃的学生。
裴宋被她那模样逗笑了：“不必如此拘谨。”
江小玖挠挠头：“是小玖驽钝。”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日后我有不会的，还能来叨扰少谷主吗？”她想了想，又补充到：“当然，绝对不会耽误少谷主太长时间的！”
“可。”
有了裴宋的亲口承诺，江小玖看书看得更起劲了，裴宋绝对算得上是个好师父，无论是多难的问题他都能回答，甚至随手便扔来一个真实病例，听得江小玖使劲点头记录。
两人的关系也因此越来越近，甚至到了同桌吃饭的程度。
李邱在此期间也曾来拜访，直言自己这回不仅挑了个好苗子，还让流云阁多了份生气。他眉间的几许调侃之色看得江小玖耳根红了又红。
作者有话说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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