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是病娇》marous

10、第十章

　　江小玖一瞬间忘了言语。
　　都说薄唇的人寡情，怎地她就从这句寻常至极的话中仿佛听出了缠绵悱恻。

　　她抛去多余的想法，没有接着裴宋的话，反而道:“小韭来到药谷之中，谷中师兄师姐耳提面命，不要多提少谷主夫人的名讳，我还以为是谷主下的令，方才少谷主这般问我，我倒不知怎么回答了……”

　　“你……”愣是高风再木讷，也被眼前这人的大胆包天给惊到了。江小玖死后，有多久，没人敢同裴宋这么说话。

　　江小玖手指绕着袖摆，见气氛凝滞，不愿逼得太紧。于是抬头粲然一笑:“不知少谷主，是想听哪方面？”

　　江小玖半生流离，遇到裴宋之后方知何为归处。醒来后，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她偷偷摸摸地流着泪，觉得这个世界对自己实在薄情。

　　眼前的这个人啊，是她心心念念，一刻都不想忘的人啊。可是为什么……指尖掐着手，她将自己的情绪掩藏得极好。

　　微风拂面，春日暖意似乎照不进这个角落。

　　树的阴影遮盖了他的半个身子，裴宋抚了抚轮椅，空洞的眼神直视前方，并不看她:“想起什么便说。”

　　这故事是江小玖编的，而裴宋这厮自然不像钱远煜说什么信什么，多说多错。

　　江小玖皱着眉尝试回忆起离开钱府的那段日子，无非是朝不保夕，辗转去了多地药堂，机缘巧合下又在一些江湖中人口中听闻了药谷之事，于是一意孤行，去长白山碰运气。

　　江小玖道:“夫人与我相处不过短短两天，我受了惊吓，她便细声安慰我，我只记得，她路过街市时似乎说了句，要是能买串糖葫芦便好了。想来，夫人生前定是喜爱吃甜食。”

　　江小玖偷偷看向裴宋。
　　轮椅接着往前，车轱辘子在青石板上滚动，发出一些声响。

　　“还有吗？”
　　江小玖诧异于他居然不反驳自己的话，因她虽爱吃糖葫芦，但喜爱的是它甜中带酸的滋味，若是给她买了串太甜的，她还要闹性子。

　　她没了试探的心思，回道:“忘了。”

　　于是一路无话，直到江小玖至熟睡的贺兰烟身前诊脉。

　　江小玖看着耳鬓斑白的贺兰烟，按捺住眼底的热意。七年不见，贺兰烟风韵犹存，但似乎又老了许多。

　　当初，她投奔而来，贺兰烟便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似的，尽心尽力地教她，她温柔地笑着牵住她的手的模样，隔着生死依旧在她心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夫人年轻时，定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儿。”她语意温柔。

　　一旁的裴宋“盯”着江小玖，微微蹙起了眉。
　　江小玖这一句中，除了赞美，包含了太多情感，不像是第一次见到贺兰烟。

　　“少谷主，夫人右脑似有淤血，应是一年前受了外伤，经脉虽呈阻塞之相，却也不至于严重，”江小玖有些疑惑，若是如此，何必请动裴宋，随便一个医术好些的大夫便能治疗，“难道是我学艺不精？”

　　裴宋道：“贺兰夫人近半年来，诸事多忘，记忆力衰退，易怒，多疑，言谈之间也趋于稚嫩，有痴呆之相。”

　　“怎会！”江小玖震惊，贺兰烟还不到四十，怎么有这般症状，“难道是……西疆蛊术？”
　　她语气急切，失了分寸。

　　“你似乎，过于激动。”裴宋淡淡。

　　江小玖闻言像被泼了盆冷水，她转头看向裴宋，他漆黑的瞳孔像是无底洞，一触碰，她便偏了视线。

　　“那，那是当然……这可是夫人生前最珍重之人，小韭的命既是夫人所救，我自然关心贺兰夫人的安危。”她补救道，立马转移话题，“少谷主，这病到底是？我听闻近年来西疆与中原通商，往来甚密，这蛊毒千变万化，单是把脉亦是瞧不出究竟……”

　　江小玖还想说什么，只听高风说道:“少谷主对西疆蛊术也造诣颇深，他说不是便不是。”

　　江小玖适时闭了嘴，高风虽惹人厌了些，但尚且还不会夸大其词，只是……裴宋什么时候对蛊术也颇有研究了？

　　裴宋轻轻敲了敲轮椅，高风噤声，朝江小玖翻了个白眼。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如无意外，应是慢性毒药之故。”

　　江小玖瞪大眼睛，裴宋是用毒高手，这判断定不会错。可这慢性毒隐藏极深，解起来定不容易。且裴宋来钱府的时日也不短了，怎么还会出现这般严重的中毒情况？

　　江小玖抿了抿嘴唇，试探地问道:“不知少谷主可寻到了解决方法？”

　　她眼神中的急切连高风看了都侧目，心想这新来的虽目的不纯，倒看着是个知恩图报的。
　　于是他大发慈悲同她解释道:“这毒我们从未见过，脉象正常，血液里却含大量毒性，然少谷主医术高明，你不必担心，七日内必会破解。”

　　听高风这么说，江小玖一下放松下来，看着床榻上贺兰烟，眼眶中又噙了泪。

　　……

　　贺兰烟有裴宋医治，江小玖也安心不少。然毒之一事，她只学了个大概，于是这次在对贺兰烟的医治中顶多也就熬熬药，替裴宋打个下手。

　　只是，到底是谁会对贺兰烟下手？

　　贺兰烟乐善好施，这些年来，与钱穆一同也救济了流落西杭的不少人，且她平日里温婉贤淑，鲜少出门，即使是与人来往也不过是与几个走得近的要好。这么不易与人结怨的性子，怎会叫人使出这么阴险的招式？

　　既然裴宋已诊断出病情，相信钱府也着人去调查了事情原委，可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寻不到……

　　当日傍晚，她得了申府的信，申轩宇终于同意问诊。见贺兰烟还在休憩，她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随着申府小厮走了。

　　申轩宇乃太尉之子，听苏慕白说他平日行事嚣张，一见到他的屋子，江小玖有种果然如此的慨叹。

　　四月天，怕嫌冷似的，屋子里还烧着碳，地下铺的是天山雪狐皮，床边摆的是东海夜明珠，一张床上嵌着金丝银线，怕是敲下一块木板都够一个普通人家生活好几年，奢靡到了极致。

　　申轩宇躺在床上，脸色阴鸷地望向江小玖，看到她尚显稚嫩的脸颊，讥讽地说道:“我当是药谷哪位医师，没想到是个黄毛丫头。”

　　申轩宇这腿，让城中许多大夫治过，甚至还请了许多名医，众人皆断言这腿是没救了，申家小公子站不起来了。
　　苏慕白说得知这一消息，城中的姑娘家们都偷偷乐疯了。

　　江小玖虽也希望这种祸害不如一辈子断了腿才好，但这回他是她的病患，也是她的考核内容。

　　她因贺兰烟的病情本就心情不佳，申轩宇还在一个劲儿开始嘲讽她的身材，说她这般干瘦，医术定也不入流。接着就开始要死要活地不愿意治病，说是打死也不愿意让一个女的来看。

　　江小玖当大夫久了，自然也见多了这种见到女医师便抗拒的人。

　　江小玖连表情都懒得调整:“手。”
　　申轩宇冷笑:“就你这样的，还没资格碰小爷，小爷嫌丢脸，大虎，把人给我……”丢出去。

　　话还没说话，申轩宇瞪着一双眼睛，嘴巴叽歪叽歪，但就是蹦不出半点声音，连身子都动不了了。

　　江小玖将手中的银针放回原位，脸上笑容温和，但莫名让人觉得可怕:“你还是作为哑巴的时候最安静。”

　　申轩宇浑身颤了颤，仿佛见到杀人不见血的厉鬼，想要挣扎，却半点动弹不得。

　　江小玖按例检查，这申轩宇右腿受伤严重，普通医师或许真的回天乏术了。但她对腿疾一道知之甚深，虽有些棘手，但痊愈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便宜他了。

　　江小玖收拾好东西走出去，申夫人满脸忧心地站在外面等，一见到她出来赶忙问道:“王大夫，轩宇他的腿……”
　　“可救。”

　　申夫人身子一下瘫软下去:“谢谢大夫，谢谢大夫……”眼中泪光闪现。

　　江小玖想起什么，笑道:“刚刚施了针，申公子怕是有段时间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夫人莫要担心。”
　　申夫人被大喜过望的心情淹没，虽是心疼儿子，但也知道不可操之过急，于是道:“有大夫您在，我自然不担心。”

　　江小玖这回笑得真切了些：“那便好。”

　　这一天也累了，晚上就宿在了申府，睡到一半听到佣人们慌张的声音，闻言是与申轩宇有关，江小玖睡得朦胧，想着大概是申轩宇能蹦跶了，反正火烧不到她这儿，她便翻了个身继续睡。

　　一翻身倒好，整个魂儿都被吓着了。
　　“苏慕白，你没事一身白衣站在我床前做什么？”江小玖捂着狂跳的心翻了他一个白眼。

　　“我听申轩宇说，要来杀你。”

　　江小玖无语，撑起半个身子:“所以你就跑来我房里？”她挠挠头，脑袋有些胀痛，“他说着玩玩你也信？”

　　“他手底下有人命。”

　　“我手里也有他的命。”江小玖被苏慕白深深气着了，申轩宇她只嫌吵，苏慕白却常常堵得她急火攻心。

　　气那么一遭儿，睡意没了，肚子也叫了起来。江小玖方才想起自己连晚饭还没吃就睡了。
　　她摆了摆手，示意苏慕白转过身，自己下床穿鞋，又套了件外衫，对那个看着有些僵硬的人影说:“走吧，陪我出去吃碗面。”

　　房里昏暗，但屋外月光铺洒一地，庭院里芭蕉叶的边缘仿佛镶上了一层银边。
　　隐隐有虫鸣，又被申轩宇那方向的人声给冲淡了。

　　苏慕白看着眼前这个哈欠连天的少女，摸了摸鼻子，觉得这人的心委实大了些。

　　天空虽深沉，但尚未完全没入黑暗，四周灯火通明，将这方世界照得透亮。走到街上，人们三两成群，脸上笑靥盎然。
　　江小玖才知，此时方戌时。

　　江小玖顺着自己的记忆带苏慕白来到一家面馆，她的记忆中还惨留着这家店汤底的鲜美。
　　兜兜转转七年，小店招牌似乎翻新过一次，铺面也大了一倍，然老板未变，生意愈发好了。

　　江小玖和苏慕白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点了两碗招牌面，等面的期间，江小玖问苏慕白:“可找到了什么？”

　　苏慕白说:“申府戒备森严，特别是书房，寻常人难以接近。”

　　“可要我帮忙？”
　　苏慕白摇头:“我自有办法。”

　　“那这碗面你请吧。”
　　“……”苏慕白愣住了，怎么突然说到面。

　　江小玖耸肩:“我忘带钱了。”她方才见人结账时才想起，钱袋子放在了一旁，穿衣时忘拿了。
　　苏慕白手指一僵，摸向衣襟，表情更呆了:“我也没带。”

　　江小玖神情难得的认真:“你别骗我。”见苏慕白沉默不语，心想这人木头似的，可能会骗人的把戏。

　　恰此时，两碗面热腾腾地上来了，店主热情似火，直言需要什么招呼人就是。

　　江小玖看看面，又看看店主人眼角的皱纹，破罐子破摔:“先吃再说，实在没法子，便留你在这儿洗碗。”
　　“……”

　　面太香了，江小玖呼啦呼啦吃起来，吃得热火朝天，苏慕白光看着不动，可能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不习惯。
　　江小玖说:“你再不吃，我帮你吃。”

　　闻着鼻尖的肉香，苏慕白终于也动了筷子。心想既然江小玖已经吃了，实在没办法，洗碗就洗碗。

　　江小玖见他那皱着眉大义凛然的模样，差点笑死。正想告诉他，他们其实可以拿她怀中玉佩抵押给店主人，到时回家去了银子再换回来。店主人是个热心肠的大伯，定会答应。

　　然她眼珠子还没转个弯儿呢，便瞧见一抹熟悉的人影。江小玖心下一动，脑筋才动了三分，嗓音倒先发制人:“高师兄！”

　　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