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如画》苏水榭

96、所谓伊人

　　“蓝姬！蓝姬！”
　　一声呼喊将她唤醒，蓝姬这才回神，她扭过头看向宋萦轩，湛蓝的眼眸中透出几分茫然。
　　宋萦轩一脸担忧的瞧着她，抬手从她眼前晃了晃，道：“你这是怎地了？适才就一直对着窗外在发呆，看见什么了啊？”说着，她顺目望去，只见室外湖光潋滟，山色空蒙，不远处屹立着一座怪石假山，风光虽好却也皆是寻常。
　　“啊没什么。”蓝姬的脸上露出赧然之色，苦笑道：“可能因我尚在孕期，最近但凡看见鸟啊树啊草啊什么的就不禁常常走神。”
　　宋萦轩心中知晓，蓝姬尚有身孕本就容易多思，况又要侍奉宋暮霆日常汤药，其身心自要比寻常孕妇更加劳累，一时更加感念她与宋暮霆的不易，“你身怀六甲又兼伺候病人，何不让族中给你们指派一名下人服侍呢。”
　　蓝姬摇了摇头，道：“近来族中连连出事，正值多事之秋，哪里又顾得上我们。而且我与暮霆也已商议过，看族中如今局势，只怕我们谁也信不过。”
　　宋萦轩思索着略一点头，道:“也对。”正欲再言语，却听蓝姬道：“麻烦你帮我把橱柜一层里的瓷坛拿来。”当下应了一声，便行至橱柜前打开橱门，从一层抱出一个青瓷坛。“是这个么？”
　　“正是。”蓝姬待宋萦轩将瓷坛放下，将厚厚的坛封掀开，里面放的竟是一个小瓷瓮。蓝姬将小瓷瓮取出开封，却见所盛之物竟是一堆晶莹剔透的冰块，正透着丝丝凉气。
　　“没想到在这夏日里族中竟还有冰块可食，这可真是够稀奇的。”宋萦轩好奇地看了看，嘴角又扬起一抹微笑，“要知道，这冰块在境外除了权贵人家跟皇帝能够享用之外，一般平民可是消受不起的。”
　　蓝姬淡淡一笑，道：“是么。不过说起来这得多亏老族长在七年前专门建造出一间冰室用来存放此物。这便是我前不久取来的冰块，特地放入这瓷瓮中保存。否则以时下温度，这冰块不消三个时辰便会彻底融化。”她美丽的脸上霎时洋溢着温柔之色，“暮霆身子怕热，有了这个也能让他好过一些。”
　　宋萦轩见她一脸幸福之色，想到她事事无论巨细无不体贴宋暮霆的身子，不由感叹：“暮霆能娶了你，可见上天待他不薄。”
　　闻言，蓝姬眼里掠过一抹奇异的光芒，却只是笑了笑，没再言语。

　　就在苏泠风正思绪万千之时，宋萦轩与蓝姬已经端着冰酪走了进来。宋萦轩把食盘放在桌子上，见苏泠风正侧首沉思，便问道：“暮霆的病怎么样了。”
　　还未待苏泠风开口言语，床上的宋暮霆早已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拉过蓝姬的手，大喜道：“蓝儿，苏姑娘适才说可以治好我的病！”
　　“真的么？”蓝姬登时亦喜出望外，转头看向苏泠风，眼中充满了感激，道：“苏姑娘，暮霆的病当真能治？”
　　苏泠风点了点头，露出一丝笑容，道：“当然。只是我须得看一下他之前所服药材与药方，才好对症下药。”
　　“这是自然，我这就去给你拿。”说着，蓝姬喜滋滋地匆匆出了屋，少时，又拿着一包药材与药方快步走了进来。
　　苏泠风接过药方扫了一眼，又将药包打开细细察看了一番，心中却陡生疑虑。她面色不改，径直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两张药方，然后递与蓝姬，道：“这第一张药方是宋公子的，之前的药方我看过了，虽都是些养气温补的药材，但对宋公子现下病症却疗效甚微，往后就不必再服了，以后只需按现下的药方抓药即可。此外，宋公子的病乃是先天缺陷所致，我虽不能令他如寻常人一般康健，但至少可保他性命无虞，往后不必再缠绵病榻。至于这第二张药方，是给夫人的安胎药，夫人怀孕已足七月，以后定要多多休息，勿要多思操劳。”
　　蓝姬闻言，当即露出感激之色，道：“多谢苏姑娘大恩大德。”说着，便要躬身行礼。
　　苍夜痕见此，连忙上前伸手格住她的身子，笑道：“夫人现下身怀六甲，我等断不能受此大礼。何况行医救人乃是大夫天职，夫人着实不必如此。只是我有一事想问夫人，不知可否当讲。”
　　“苍公子不必见外，我定会知无不言。”
　　苍夜痕挑了挑眉，问道：“我见夫人乃是科维族人，不知可否听说过情丝一物？”
　　蓝姬微微一笑，“这是当然。科维族人自古便好养情蚕，这情丝便是由这情蚕所吐。”
　　“那夫人也会养此情蚕？”
　　“早年是养了一些情蚕，不过权当暇时玩物罢了。”蓝姬似是忽地想起了什么，“我还记得，后来我将所得情丝全都送给了潋空。”
　　“听雨使？”苍夜痕微微诧异，“那除了听雨使，其他人还有情丝吗？”
　　“这个应当不会。你有所不知，其实此地气候温度与极北之地相差过甚，因此情蚕养殖之法在清和境地极难实施，所以除我之外，应该不会有人再有情丝了。”
　　“还有一个人。”一旁的宋暮霆蓦然提醒道。他见蓝姬与众人疑惑的看向自己，便道：“你忘了，五年前在祖父寿宴上，他听闻你养殖情蚕颇感兴趣，你便送给他老人家数只情蚕，还特意将豢养之法告诉了他。”
　　经此提醒，蓝姬登时也想起了此事，“对，不错。是族长，当时我确实给了族长几只情蚕。”
　　苍夜痕顿时心如电转，目光微沉，“你是说已过世的宋千寻老族长也有可能会有情丝对么？”
　　“如果祖父当真能将情蚕养活，那么自然他也会有情丝。”宋暮霆轻轻咳嗽了两声，“只是祖父已经过世，他到底有无情丝也就未可知了。不过苍公子又怎会问起这件事？”
　　“哦，不过是我的一位朋友素来喜欢收藏一些世间稀奇之物。我便想这科维族的情蚕与情丝也属此类，便欲搜罗一些送给他罢了。”
　　“可惜自从暮霆的病这几年严重之后，我就无心再养殖情蚕了，否则还能赠与你一些。”
　　苍夜痕淡淡一笑，“无妨。”

　　花遗世围绕湖边缓缓地走着，山谷里的微风徐徐拂过他的衣衫，沙沙作响的声音仿佛情人的呢喃。
　　这已经是他走的第十五圈了。
　　他虽然走的很慢，却也走的十分惬意。
　　想来这应当是他这几日来最惬意的时候了，即使这片刻的惬意背后潜伏着更深的阴影，可依然让他感到十分满足。
　　他不禁眺目远望，目及之处草木葱郁，湖波微漾，峰岭叠彩，那湖心上的小筑更是一个绝佳的避世所在。这让他忽然怀念起了过去，怀念起了凌霄岛，怀念起年幼时的岛上岁月。
　　和煦的阳光轻轻洒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令之微醺。恍惚之中，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仿佛一闪而过，随之浮现的却是记忆深处的另一张容颜。
　　一张秀若好女的脸。
　　花遗世正思量之际，忽见宋萦轩一行人停在湖畔桥头。宋萦轩一眼便远远瞧见了他，诧异道：“你怎地在此地？”
　　花遗世见宋萦轩的神情里透着一丝防备，颇为无奈地笑了笑，解释道：“我只是看到这个湖边景色秀美，所以在此散步而已，并非跟踪你们。”
　　苍夜痕不禁莞尔一笑，打趣道：“没想到花岛主如此紧张，竟然还学会主动解释了。”
　　花遗世定睛看向苍夜痕，许是许久不见的缘故，他的目光带着一丝温暖与亲切，悠悠道：“你可终于舍得出现了，苍大堡主。”
　　苍夜痕狡黠地眨了眨眼，“哈哈，看来我不在的时候，花岛主怕是想我的紧啊。”
　　花遗世闻言，颇为玩味的瞥了一眼她身旁的苏宋二人，道：“哪里哪里，怕是有人比我更对你牵肠挂肚呢。”他停了一停，忽又笑了，笑意煦暖，“不过，能再见到你，很好。”
　　一言至此，两人相视而笑，却也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别样深意。

　　彤云似锦，残阳如血。
　　屋内，苏泠风轻轻掩上房门，有些疲惫地长吁了口气。还未待她转身，一个人早已自身后用双臂环抱住了她，头则深深埋入她的颈窝。
　　她的身上总有一股药香，这香既清且浅，既冷且淡，犹如笼罩在月华中的昙花，令她如此安心而平静。
　　晚霞渐染，霞光透过屋窗将二人的剪影勾勒映照在墙上，两道剪影交融相织，说不尽的浓情蜜意，道不尽的缱绻旖旎。
　　不知过了多久，苏泠风偏过头，轻声问道：“睡了？”
　　“你若不问我，我便真要睡着了。”苍夜痕忽地抬起头，瞳中似有一丝慵懒未褪，可面上却已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可是，你还有事要跟我说。”
　　“不错。”
　　“容我猜猜，”苍夜痕放开苏泠风，伸手摸了摸下巴，目光蓦地一凛，道：“宋暮霆是中毒。”
　　苏泠风眸光骤沉，“是，也不是。”
　　“哦？”
　　“他的先天之疾确实严重。所以倘若有人对他下毒，他早就应当死透了。可如今瞧来，有人虽对他下毒，但用量甚微，顶多是将他的病情日渐加重而已，故此寻常大夫难以察觉。但也正因如此，以至宋暮霆如此孱弱病体，尚且能够强撑七年之久。”
　　苍夜痕在凳子上坐下，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清茶，她拿起其中一杯，望着杯中那一泓碧绿，有所沉吟，缓缓笑道：“依宋暮霆那种身子，既要下毒害他，还要留他个七年之久，也真难为了那下毒之人。不过，这也正说明了两点：其一，有人确实想要密谋毒害宋暮霆。其二，宋暮霆还有着某种用处，凶手并不想让他死得太快。”说着，她看了一眼苏泠风，话锋一转，“他所中何毒，你可清楚。”
　　“不清楚。”
　　苍夜痕瞪大了眼睛，她奇怪的看了一眼苏泠风，“你竟然不清楚？”
　　苏泠风也坐下，缓缓啜饮了一口茶，“我看了他之前所服药材跟药方，皆是对症下药，毫无半分疑点。”
　　苍夜痕目光微微一悸，声音却已冷了下来，“蓝姬。”
　　“不错，药方与药材皆无异常，这就说明倘若想要下毒只有在煎药时下手。而宋暮霆终日抱病隐居，身旁侍疾之人只有他的妻子蓝姬。”说着，苏泠风忽地露出一丝犹疑之色，“可是，一个女子，当真能够忍心在身怀六甲之时毒害自己的丈夫么？”
　　苍夜痕也一脸沉思，倏地叹了口气，感慨道：“我伪装成御风使潜伏在清和族之时，虽未真正见过他们夫妇二人，但是族内皆传他们二人是自幼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成亲之后更是琴瑟和鸣，羡煞旁人。”
　　“但是除了她能够下毒谋害宋暮霆之外，再无旁人能够办到。况且，今日你问她关于情丝之事时，她虽承认养过情蚕，并将情丝赠与过宋潋空。但却对曾将情蚕送给宋千寻之事只字未提，若非宋暮霆在旁提醒，怕是我们谁也不知晓宋千寻也可能拥有情丝。”
　　“但宋千寻已经死了，死人是不可能杀人的。”
　　苏泠风一征，“你是说有人杀死了宋千寻，并且用他的情丝杀死了踏雪使？”
　　苍夜痕目光清冽如泉，若有所思道：“那也未必，毕竟我们现下所闻都是蓝姬的一面之词。别忘了，蓝姬本身便是情丝的原主。还有宋潋空，她也并非没有嫌疑。”
　　“宋潋空？我看她跟萦轩的感情倒是很深。。。。。。”
　　“宋潋空是一个非常低调之人。”苍夜痕声音一顿，瞳色渐渐转深，“但同时也是清和族内剑术最高之人。”
　　“不过，我倒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苏泠风忽地朝苍夜痕眨了眨眼，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诡秘，“倘若蓝姬真的有问题。你说，在你我为宋暮霆诊脉治病，询查情丝由来之后，她今晚还能够睡得安枕么？”
　　闻言，苍夜痕一口饮尽了杯中茶水，她抬眼向苏泠风看去，半晌，忽地幽幽一叹，道“我忽然很想吃一只烧鸡，然后再去柔软的床上睡一觉。”
　　见她一脸惆怅状，苏泠风不禁“噗嗤”一笑，伸出双手捏住了苍夜痕的脸颊，道：“你就是个天生劳碌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