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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牢笼之鸟 ...

  •   这是桑阑影第一次见到苍夜痕。
      在此之前,江湖人对苍夜痕的评价无非皆是少年得志,誉满江湖。就连她自己不去刻意调查,也十分清楚她失忆前的平生经历。
      幼年出身名门,少年横遭变故,青年平步青云。
      苍夜痕,势力遍及天下的红枫堡主,江湖众人推举的武林盟主,百年家族荣光下的天之骄子。
      即使遇上重重艰险,她也依然是这江湖中最意气风发之人。
      然而,她错了。
      第一眼望去,只觉此人身如秋叶,单薄无依。
      第二眼望去,又感此人气若雪松,经寒逾翠。
      第三眼望去,终叹此人命似江舟,几多沉浮。
      “你在观察我?”
      闻言,桑阑影回神,不置可否地朝她眨了眨眼:“我总要看看真正的苍夜痕是什么样的。”
      苍夜痕嗯了一声,原本便瘦削的身子越发挺得更直了,随即一脸骄傲道:“那你看吧。反正就算你把眼珠子看的掉出来,也难及我气韵半分。”
      桑阑影哈地笑出了声,道:“哪里哪里,就冲你这厚脸皮的气韵,我也庆幸我不是你。”
      “不错,不错。”苍夜痕附和着点了点头,目光闪了闪,“苍夜痕脸皮虽厚,但是却做不到无情无义。这也是你的失败之处。”
      “我已经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桑阑影闻言,笑容随之一敛,正色道:“而且,我也从没自认过我就是苍夜痕,是你的那位苏大小姐将我错认为你。倘若你是因我之前没去救她而怪我,那我在此向你致歉。”
      “不必,既然无心,何必多此一举。”苍夜痕望向桑阑影,淡淡道:“你适才说你失忆了,但如今我看你却也并不如何着急呢。”
      桑阑影一挑眉毛,“那依你之言,我若是现下着急就能找回我的记忆,那么我急死也心甘情愿。”
      “这倒不必。既然你之前当真中了失魂蛊,那么——”苍夜痕语气一顿,忽地朝她笑了一下。
      只是简简单单地一笑。
      而且这一笑,却犹如朝阳在天际洒下的第一缕阳光,透着十二分的灿烂与暖意,伴着短短的一字一句一点一点敲打着她的心弦。
      “今日之君,宛若新生。昨日之事,无需介怀。”
      说罢,那人转身离去。
      桑阑影凝望着远去之人的背影,怔了良久。倏地,她不知怎地也笑了,眼中却闪过一抹异光。

      三月初五,鼠日煞南冲马,诸事不宜。
      宋萦轩站在不远处,望着即将入土的棺材,心中不禁感慨世事无常。
      宋千寻死了,踏雪使也死了,苍夜痕却在此时找到了。
      这到底是幸,抑或是不幸呢?
      无人知晓。
      而苍夜痕的心中此刻也有几分忐忑,她深知此时的自己已经由暗转明,俨然成了猎人弓箭下的猎物,但这也正是她所想要的。
      只因这猎物究竟是兔子,还是老虎,一切皆未可知。
      “真没想到踏雪使这一脉竟在十年之间连殁三人,看来短期之内只怕是要后继无人了。”宋潋空轻叹道。
      宋萦轩又忆起那日初回清和境地之时,那样一个不可一世的女子恍然历历在目。彼时自己还瞧她不起,对她甚无好感。而如今那般鲜活明艳的人,却要永远沉眠于黄土之下了。
      一念至此,宋萦轩竟多了几分感伤。她忽然意识到,许多故人,不管是活着的人,还是死去之人,她好像都永远失去了。
      “那……三年前过世的踏雪使也是我相识的么?”
      宋潋空眼睫轻颤,看了她一眼,叹息道:“你还记得小时候六叔家的女儿么,她就是三年前的踏雪使啊。”
      宋萦轩啊了一声,记忆中却已想不起那人的模样,只恍惚记得一个名字,便道:“是叫琳琅么……我隐约记得六叔就她一个女儿,而且他们父女身子都不好,琳琅更是从小卧病在床,终日闭门不出,怎会承了踏雪使之名呢?”
      “那是你跟你娘离开之后的几年,六叔的心疾愈发严重,他也知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在族中到处托人安置琳琅。但你也晓得琳琅的病跟她爹一样俱是先天之症,皆为早逝之命。试问有谁会愿意收养这样一个孩子?最后还是踏雪使主动出面收养了琳琅,才了结六叔的心愿。后来经过踏雪使的精心调养,琳琅的病情有所缓转,又习了武,最终亦是由她承了踏雪使之名。若不是出了三年前的事情……”
      宋潋空未再言语,一旁的苏泠风却眉心微蹙,她转头看向苍夜痕,想起她之前所述之事,心下忽地一沉,不禁悄悄地拉住了她的手。
      苍夜痕察觉,目光微悸,只是朝她轻轻一笑,却已紧紧反握住她的手。
      而宋萦轩闻得此言,神情亦流露出一丝悲伤,叹道:“记得那时因为琳琅跟暮霆身子都不好,所有他俩的关系也近些。如今琳琅已经过世,而暮霆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了。”倏地,她眸子又随即一亮,转头瞧向苏泠风,面露几分喜色道:“我竟忘了,泠风姐姐是当世名医,暮霆若能得她医治,兴许有所转机。”
      苏泠风与苍夜痕相视一眼,此举岂非正合她们当下心意,当下正色道:“泠风自当全力以赴。”
      “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便去吧。”宋萦轩见宋潋空想要一同前去,便拦住了她,道:“你便留在此地吧,今日踏雪使入土,身为四使之一的你总归要在场的。”
      宋潋空神情犹豫了一下,“那你还记得路吗?”
      宋萦轩笑了笑,“放心,我记着呢。”

      碧波粼粼,水天一色。
      苍夜痕跟着宋萦轩行至九曲板桥上,放眼望去,一栋小屋伫立在板桥尽头,正建于湖心之上。屋舍四周皆是茫茫水色,远处青山隐隐,当真舍繁华而远人世。三人渐行渐近,鼻息间却早已闻到一缕淡淡的药香,显然屋内之人早已抱恙多时。
      宋萦轩走上前扣了两下房门,唤道:“蓝姬,你在么。我是萦轩。”只听屋内传出一个宛若莺啼的女声,叫道“来了”,房门随即被打开,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站在众人面前。
      苍夜痕与苏泠风相视一眼,目光又落到妇人身上。那妇人鼻高目深,肌肤异常白腻,尤其是她的眼睛,竟是浅浅的湛蓝色,让人犹如一眼望向了大海。然而,大海又怎能及得上她眼中所蕴含的情感与光辉呢?
      蓝姬瞧了眼宋萦轩,又看向她身后苍苏二人,“这二位是......”
      “在下苍夜痕,这一位是苏泠风,我们都是萦轩在境外的朋友。”
      “苍夜痕。。。苏泠风。。。”蓝姬的眸光闪烁,“我是蓝姬,二位莫非就是近日來至境内的那几位贵客?”
      “正是,实在是叨扰了。”
      蓝姬轻轻一笑,“不必见外,既是萦轩的朋友便也是我与暮霆的朋友。只因我夫君久病,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宋萦轩悄悄瞥了一眼屋内,轻轻问道:“暮霆的病还是老样子?”她见蓝姬眼神黯淡地点了点头,便将身旁的苏泠风拉到蓝姬跟前,安慰道:“我的这位朋友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医,今日让她给暮霆瞧瞧,说不定会有好转的法子呢。”
      闻言,蓝姬定睛看向苏泠风,只觉此女容光绝艳,气质非凡,不禁对宋萦轩之言更信了几分,面上不禁露出感激之色,正欲开口言语,却又听见屋内传来一个温和却又虚弱的男声道:“蓝姬,是谁来了。”
      蓝姬连忙回头应道:“是萦轩。”言罢,又转头对宋萦轩三人道:“你们跟我来。”
      三人跟蓝姬进了屋,这是一间不算太大的屋子,分作内外两室,屋中的陈设极为简单朴素。外室的格窗大都敞开着,而内室的格窗却反之紧闭。虽然空气四散流通,可整个屋内仍然弥漫着一股子草药积年未散的苦涩气息。一干人又进了内室,只觉草药味逾发浓郁,一个只穿着中衣的清瘦男子正半靠在床头,一张俊朗却又分外苍白的脸上透着几分病气。
      “暮霆,这两位是萦轩的朋友,苍夜痕与苏泠风。”蓝姬行至床边,紧紧握住宋暮霆的手,欣喜道:“这位苏姑娘是江湖上的神医,萦轩说,说她或许能治好你的病。”说着,眼中竟已含了盈盈泪光。
      宋暮霆见她如此激动,心里登时明白几分,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傻孩子,这是好事,你又哭什么,莫非又忘了之前大夫的嘱咐?”说着伸手为爱妻拭泪,又柔声道:“天热难耐,我这会子偏偏又想吃你做的冰酪了。如今贵客临至,不如让大家都尝尝你的手艺。”
      “冰酪?那是什么好吃的?”宋萦轩在旁接口问道。
      苏泠风心下了然,笑答道:“可是以冰块,牛奶,水果,药菊混合而制?据说是只有科维族人才会做的一种特色食物。”
      “你竟也知晓?”
      “早年曾在一户科维族人家里得主人以此物款待,食之确实齿颊留香。”
      “既是如此,蓝姬你就让我们几个也尝尝吧。”宋萦轩上前一把挽住蓝姬手臂,眨了眨眼,“你身怀六甲多有不便,不如我跟你一起去厨房帮忙。”
      蓝姬看了一眼宋暮霆,又看了一眼宋萦轩,最终还是跟苏泠风道了声“有劳了。”便跟宋萦轩一同出去了。
      苏泠风见她二人离去,心中不禁暗叹,这宋暮霆适才不想让蓝姬顾念太甚,才借故将其支走。没想到此人虽久病缠身,对自己的妻子却如此爱惜备至。
      宋暮霆支走了爱妻,将目光缓缓移向眼前二人,微笑道:“在下宋暮霆,乃是萦轩的表兄,因在下卧病在床,请怒不能起身了,失礼之处还望二位海涵。”
      “哪里,是我们冒昧前来,多有打扰。”
      苏泠风瞧着宋暮霆的气色,便知他身患气虚之症,当下问道:“宋公子的病可是先天不足而引起的?”
      “正是,我自出生起体质便弱,起初还尚可支持,但是近几年病情却又愈发重了。不瞒二位,时至今日,我已经不能起身了。”
      苏泠风闻言,若有所思道:“还请让我诊一下脉。”
      宋暮霆将手腕伸出递给她,苏泠风探上他的脉门,少顷,蛾眉微微蹙起,一丝狐疑自眼底深处转瞬即逝,而后复又平静。她松开手,面色凝重道:“恕我直言,宋公子原本便元气不足,心阳不振,况不足之症又经年未愈,致使现下气耗血亏,损及血脉。如此下去,恐怕最多不过两年光景。”
      宋暮霆长叹了一声,“苏姑娘所言不错,其实我心里也知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
      闻言,苏泠风的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她略一沉吟,问:“可否将之前所用药方借我一看”见宋暮霆一脸疑惑,又道:“宋公子病情虽重,但并非药石罔效。倘若让我医治,须得清楚之前所服何药。”
      “苏姑娘是说......我的病莫非还有一线生机?”宋暮霆原本黯淡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整个人竟隐隐地焕发出几丝生气。
      “正是。但我须得知晓你之前所服何药才能作斟酌定夺。”
      “那药方应当是被蓝姬收起来了,待稍后她回来便拿给你。”宋暮霆的眼中隐隐好似闪着泪光,“多谢二位大恩,如若救我一命,暮霆感激不尽。”
      苍夜痕瞧了一眼苏泠风,心中对其了然,适才那一丝狐疑到底没逃过她的眼睛。而苏泠风也看了他一眼,眸光深深。

      蓝姬的手忽地有些颤抖。
      近来,随着腹中新生命的孕育成长,她本以为她的生活又可以焕发出几分生机。可是今日,这一切又好似回到了从前。
      她倏地想起多年前有一个人曾跟她说:人生在世,若无“想要”二字,那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虽生犹死。
      彼时的她还不能够明白他的话,只是感觉那人与往常相比竟有些不一样。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她却也说不出。
      那人见她一脸疑惑,便笑了。他俯下身子,凝望着她,道:“若论以前,我与你都是行尸走肉而已,是没有资格去说“想要”二字的。可是现下,我已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而你,也不必在做这牢笼之鸟了。”
      她怔住,看着那人渐渐隐入黑暗中的身影,眼中却不知为何已流下泪来。她第一次感到如此惊慌失措起来,拼命向那人追了上去,抓住他的衣角不肯松手。那人的身子如秋风里的落叶一般颤悠悠的,呼吸凝重却又急促,他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对她说:“去吧。”
      那是一只冰冷至极的手,一只了无生气的手。若非她知晓眼前之人是活人,她甚至觉得他早已死去。
      什么样的活人能拥有死人一般的手?
      她忽然全明白了,就连紧抓着衣角的手也渐渐松了开来。
      一直以来,她是笼之鸟,而他便是她的牢笼。
      而从今往后,牢笼已毁,天高鸟飞。
      直至今日,也绝不会再回到牢笼之中。

  •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这篇文还有没有人在等,嗯……如果有,那我真的要对你们说,抱歉。
    这文今年会完结。
    我已经写了大概五万多字,估计再过不久就全写完了。
    这么多年没在上晋江,感觉陌生了好多。
    愿大家永远被生活温柔相待。
    愿各位永远开心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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