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如画》苏水榭

76、从长计议

　　月光冷淡，十里长街上空空荡荡，只余下微冷的风在寂静中低声呜咽喘息。
　　这本该是万家入梦，熟睡正酣的时候，然而，却也有一些人不仅未睡，还十分的忙碌。
　　一条毫不起眼的小巷子，湿冷，肮脏。天底下怕是除了乞丐，似乎没有人愿意从这里待上一时半刻。
　　而宋萦轩就躲在这条小巷里。她不仅躲在这条小巷的最深处，而且一躲就躲了整整两个多时辰。
　　她自然不愿待在这种地方，一阵阵恶臭熏的她几乎要晕过去，但她却不得不待在此处。
　　头顶上忽地传来几声细碎的脚步声，声音轻似无声，然而此时传入宋萦轩的耳中，却好似警钟轰鸣。她不禁屏息危立起来，只闻一个男子嗓音正低声道:“这里也没有她们的踪迹，我们是否先回去回报主人，然后再做打算？”
　　另一个男声沉默半晌，道:“如此也好，毕竟主人那边也不知是何情况。”
　　那男声言罢，少时，屋顶上方的脚步声竟渐渐远去了。
　　宋萦轩闻至此处，方暗暗长吁了一口气。小巷中那些酸臭污秽的味道登时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涌而来。她忽然觉得十分的恶心，恶心到想要呕吐，只想快些离开这个地方。
　　孰知，她的脚才走出了一步。一只手从黑暗之中猛地抓住她的肩头，另一只手则捂住了她的嘴。
　　宋萦轩睁大了双眼，满含怒意的瞪着那人，良久，她的眼神却又忽地凝固下来。
　　屋顶上，又传来了那细碎的脚步声。
　　他们又回来了。
　　“看来，他们确实不在此处。我们走，天亮之前再找不到她们的下落，只怕很难跟主人交代。”那男人满含焦虑的说着，便又带着人转身离去了。
　　半晌，身后之人将手收了回来，宋萦轩却依旧在原地伫立着。良久，她才低声开口道:“这次，他们不会再折回了吧。”
　　桑阑影淡淡一笑，忽地抬起头望了一眼天空，悠悠道:“他们倒是真想把这阳雪城搜上十遍，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宋萦轩也瞧了一眼远处的天空，天色依旧乌黑，月胧星疏，但她眼眸里却露出了一丝喜色，道:“看来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待到那时，他们就不能如此轻易的搜捕我们了。”
　　桑阑影点了点头，道:“所以天亮之时，正是你我混入人群出城的最佳时机。”
　　闻言，宋萦轩怔仲了一下，转头看向桑阑影，道:“出城？难道现下我们最紧要之事不是去救泠风姐姐么？”
　　闻言，桑阑影眸光闪烁了片刻，忽露出一派轻松之色，笑道:“那是自然，我与她是多年好友，难不成还会丢下她？再者，你真的以为我跟泠风会没有后计？”
　　果然，她与她……终究还是最知心的。
　　宋萦轩一念至此，心中顿觉不甚失落，却又说不出缘由，只好强笑道:“你们果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我一路跟你们行来，却连你们在何时商定的计划都不知晓。”
　　桑阑影瞧着宋萦轩的这般模样，心下却暗自思量起来。良久，她目光蓦然一沉，一缕浅薄的笑意不禁自嘴角露出。
　　而此时的宋萦轩却又迟疑道：“可是……泠风姐姐虽医毒双绝，但武功却在你我之下，就算你与她事后商定好计划，她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桑阑影暗自叹了口气，抬眼瞥了一眼宋萦轩的神情，温言道：“泠风她心思玲珑，智谋非凡，脱困之时定自有妙计。”
　　“可是……”
　　宋萦轩正欲再言语，桑阑影却已打断了她的话，正色道：“我问你，倘若没了盈姝接头传信，我们可还有其他办法进入清和境地？”
　　闻言，宋萦轩不禁沉吟了一下，道：“清和境地的入口极其隐秘，而且须得族人自内开启机关方可进入。但倘若没有眼线的传报，怕是无人知晓我们前来，自然也不会有人来为我们开启机关。”
　　桑阑影笑了笑，道：“自家的眼线被人调了包竟也不知，这清和一族也太过大意了。”
　　宋萦轩轻轻叹气，道：“族长暴毙，怕是族中此时已经混乱不堪了。”
　　桑阑影神色蓦地一沉，轻哼一声，微微嘲讽道：“事情都赶在一起了，这可真是我们的运气。”说着，话锋一转，又道：“待天亮人多之时，你我便出城去找清和境地的入口。”
　　宋萦轩点了点头，但心头上却不知怎地隐隐涌上了几分不安。

　　苏泠风还未醒来的时候，一只手正在用一块非常柔软的锦帕擦着她的额头。
　　这只手虽然并不细腻，但却十分的温柔，仿佛母亲的手，情人的手。
　　一想到情人，她的眼前似乎又显出了一副许久未见的画面。
　　枫叶纷舞，绵延万里，仿若红云，促织成霞。
　　一个蓝衫人正伫立在当中，对她微笑，一如以往。
　　她也笑，笑的明媚。她跑过去，白色的衣袂在阳光下翻飞，宛如蝶翼。她冲她唤道：“夜痕！”
　　此言一出，蓝衫人的笑容却登时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冷漠，深深地冷漠。
　　她远远的看见她的嘴正一张一合，说道：“我不是苍夜痕，我是桑阑影。”
　　怎么会！！！
　　她飞奔而去，跑到她的面前，这才蓦然发现，这并不是她熟悉的那张脸。
　　而她则一直瞧着她。极其冷漠的瞧着她，原本就魅惑的脸更添了几分冷艳。
　　她正一字一顿的告诉她。
　　“我不是苍夜痕，我是桑阑影。”
　　不！
　　“苍夜痕已经消失了，只有桑阑影。”
　　不!
　　“只有桑阑影。”
　　“只有桑阑影……”
　　“只有桑阑影……”
　　这句话不停的在回响着，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仿佛成了她脑中的一口钟。
　　一口为苍夜痕而敲的丧钟。

　　苏泠风终于睁开了眼，意识逐渐清醒，但紧接着，却又倒抽了一口凉气。
　　一张可怖的脸。
　　这张脸已经不能仅仅用丑来形容了，这简直就是恶鬼的脸！
　　难道就是她的手为自己温柔的擦汗？
　　这张脸的主人似乎也吓了一跳，半晌，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羞愧的看了一眼苏泠风，便离开了床边。
　　苏泠风正思量着，忽闻“吱呀”一声，门已经开了。
　　“你醒了。”来人进了房间，走到椅子前坐了下来。
　　苏泠风见了他，登时才觉得自己一路行来竟如此疏忽，连忙从床上坐起身来，道：“花岛主一直跟着我们？”
　　花遗世微微笑了笑，“算是吧。”
　　苏泠风扶额，轻叹一声，道：“我竟然忘了，你是专门监视江湖的朝廷眼线。清和族如此行事神秘，你们又岂能坐视不理？只怕，你们现下什么都已经知晓的清清楚楚吧。”
　　“除了清和境地里的事。”花遗世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最近，阳雪城的眼线似乎有些不似往常，而且上次我去谷中吊唁尊师之时，宋姑娘似乎亦有急事找你。清和族中，想必出了大事吧。”
　　苏泠风淡淡一笑，心下霎时了然，道：“花岛主心思过人，只怕不止思量于此吧。若只是清和族里出了事，萦轩原不该如此的着急寻我才是，唯一一件令她着急，并且与我有关的事情，恐怕只有一件。”
　　花遗世目光一敛，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苏泠风，道：“那个……现下与你们随行之人可是她？”
　　苏泠风面上带了一丝无奈，笑着反问道“你觉得是她么？”
　　花遗世低头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脸虽然有所变化，但是通身的气质却非常相像。虽然人总惯于以貌辨人，但事实上一个人的脸要改变是件很容易的事，但是气质却是由内而发，极难改变。”
　　苏泠风的神色有些颓然，道:“可惜的是，她即使是苍夜痕，却也已经不记得任何人了。现下的她，俨然已成了另一个人。”
　　花遗世皱了皱眉，眼底划过一抹惊诧，道：“她失忆了？”
　　苏泠风颔首，微微苦笑了一下，“她现下自称桑阑影。”
　　闻言，花遗世沉默，良久，才又开口道：“她的失忆你难道治不好么？”
　　苏泠风似是嘲讽的轻笑一声，眸中却已透出一丝悲凉之色，道：“你何时见过失魂蛊有治好之人？何况这已不是疑难杂症，而是一种精神之术。”
　　闻得此言，花遗世的面色顿时凝重了十分，目光沉沉如水，道：“看来，此事要想查清楚，恐怕还要费一番周折。”
　　“原本应当与汉月楼的盈姝接头才对，孰知却已被他人捷足先登。现下盈姝已死，而我又与萦轩他们无法取得联系，必须重新想办法找到清和境地的路才是。”说着，苏泠风已掀开了身上的被子。
　　她一边言语一边下床，身子才一站起，便觉胸腔里一阵气血上涌，身形几欲不稳，心下便知昨晚那一战，盈姝的琵琶已经震伤了她的经脉。
　　花遗世轻轻皱了皱眉，眉宇间竟含了几许担忧，在旁劝道:“别失了分寸，你以为凭你现下的身子还能够走出阳雪城的城门么？”
　　苏泠风闻言，不禁怔仲了一下，忽地又颓软的坐回床上，一双手死死的按住边沿，原本美丽的脸庞顿时失了颜色。
　　花遗世看着苏泠风，眼中竟带了一丝似悲悯似爱怜的复杂之色，又转头看了眼一旁的丑陋女子，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三日，三日之后，我保你能够找到清和境地的路。只是，在这三日内，你须得答应我要好好调理自己的身子。”
　　苏泠风诧异的看了一眼花遗世，半晌，原本悲凉无助的眼神竟已变得柔和许多，她并未再多问下去，只是轻轻道:“谢谢你。”
　　花遗世连忙转过身，眼中的复杂之色却更浓了几分，道:“现下，你先让落红服侍你好好歇息吧。”
　　苏泠风看了眼一直在旁伫立的丑陋女子，只见她的脸上到处皆是坑坑洼洼，整张脸的皮肤仿佛缩到了一起，竟是极其严重的烧伤。唯一能看清楚的，便是她有一对好看的杏眼。
　　然而，就连这对很好看的眼睛，却也是没有任何神采，仿佛死人的眼睛一般空洞。
　　她竟还是个瞎子。
　　花遗世竟让一个瞎子来服侍她。
　　倘若是别人，苏泠风一定会觉得他疯了。
　　可这是花遗世说出的话，他说让这个瞎子来服侍她，那么这个瞎子就一定不是普通的瞎子。
　　正如，他说三日之内，一定能找到进去进入清和境地的路，他就一定能够找到一样。
　　苏泠风偏过头，明知对方是个瞎子，但她还是对她微微笑了笑，道:“你叫落红？”
　　落红轻轻将脸转过来，正好面向苏泠风。就在此时，她那原本平静的丑脸上忽地也绽出一丝微笑，缓缓道:“我就是落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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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难产中……写的有点乱，看不明白的请说一下，回头会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