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如画》苏水榭

77、虚与委蛇

　　重峦叠嶂，绵延万里。
　　崎岖的山路上，宋萦轩已接连走了将近三个时辰。三个时辰的艰难路程，除非是一头耐力很好的驴子才会感到不累。
　　宋萦轩自然不是驴。
　　所以，现下的她，不仅热的整个人都要融化，而且累的连一根手指都已动不了。
　　所以，她不得不在路旁找了块石头坐下来。回头看向身后，桑阑影恰巧也停了了下来，正面向远处的崇山峻岭眺望着。
　　宋萦轩在旁静静瞧着面前之人的脸，那张妩媚的面容上虽然略显急躁，但在那急躁之下，却依旧深藏着十足的冷静。
　　她当真如此冷静。
　　宋萦轩这般思量着，心下的不安却又如涟漪般荡漾开来，她微微吁了一口气，看了眼桑阑影，轻轻道：“你给泠风姐姐在路上可留下了印记？”
　　桑阑影正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来，用手背擦着额角上的汗水，语气中亦带着一丝疲惫，道：“自然留了，一路上我可是给她留了不少的寻踪香，相信她很快就会跟上来的。”说着，又环顾了一圈四周，眼中透出几分疑虑，道：“你可是带错了路？咱们可是已经走了三个时辰了，这该死的地方除了山之外，连个鬼影子都未看见。”
　　宋萦轩闻言，却冷笑一声，没好气道：“就是要到鬼影一个都没有的地方才来隐居，你以为清和族这么多族人，难不成全都跑到市井上隐居不成？”
　　桑阑影瞧了宋萦轩一眼，眸光却黯了一黯，缓缓答道：“我只是问问罢了。”
　　宋萦轩怔了怔，似是也觉得自己适才的情绪未免太过激动了些，便向桑阑影笃定的摇了摇头，道：“绝对不会，你大可放心便是。”说着，面容微微变了变，继而涌上了一种奇怪的红色。
　　桑阑影在旁打量着宋萦轩的面色，皱了皱眉，道：“你怎么了？脸色怎地这般难看。”
　　“我……我好像吃坏东西了……”宋萦轩忽地蹙起眉，口中细如蚊蚋的支吾道，一张白皙的脸顿时红的像只煮熟的虾子。她腾地一下子站起来，倒是吓了身旁的桑阑影一大跳，只见她身形微晃，影若鬼魅，转瞬间便如一阵风似的迅速冲入了路边郁郁葱葱的丛林。
　　“你……你离我远些，不许过来！”树林中紧接着又传来一阵呵斥声与窸窣声。
　　桑阑影一下子怔住了，继而又缓过神来。她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之色，转身走到了远处，继续坐下来闭目歇息。
　　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一阵微风轻轻拂过，路旁鲜绿丰茂，枝叶繁密，亦随之簌簌作响。闻声，桑阑影忽地睁开眼睛，面容微微一变，连忙站起身来向路旁的丛林快步走去。正在此时，又闻丛林中传来一阵窸窣声，一个红衣身影随即自林中转身而出。
　　桑阑影在原处站定，目光却微微一沉，开口道：“你去的似乎太久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事。”
　　宋萦轩微微一怔，脸上却又隐隐透出几许绯红，道：“谁……谁叫它来的总有些不合时宜……”
　　桑阑影淡淡的哦了一声，神情骤然一松，笑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是赶快启程吧。”
　　宋萦轩看了一眼桑阑影，心下却不禁暗暗越发忐忑起来。

　　二人又行了一段路，却俱是一路沉默无言，彼此竟都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前方的山路越发陡峭起来，远远望去，竟如天梯一般纵直纵入云。悬崖峭壁，怪石嶙峋，老松森森迎客，山风凛冽如刀，寒鸦凄厉长鸣，人迹更为罕至。
　　桑阑影环视周围景象，心里却越发狐疑起来，道：“你确定我们没走错路？”
　　宋萦轩回头看了一眼桑阑影，此刻却心如电转，神情依旧平静，道：“你别着急，我们这就到了。”说罢，忽地在前面的山路上转身而去，一下子不见了踪影。
　　桑阑影心中一沉，连忙跟了上去。转过岩壁，前方豁然开朗，竟已是到了山巅之上。
　　宋萦轩静静的伫立在悬崖边上，面上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表情，似从容，似悲伤，似坚忍。狂风吹起了她的乌黑长发，吹得她的衣袂四下翻卷不定，仿佛下一刻她便会在此羽化飞升而去。
　　倘若苏泠风是世间一种宁静淡泊之美，美在如雪莲般高贵，美在如幽兰般绝尘。
　　那么，现下的宋萦轩就是世间另一种美，一种惊心动魄之美，美在似火焰般绚烂，美在似凤凰般凄绝。
　　桑阑影不禁怔住了。
　　良久，她才回过了神，微微笑了笑，开口道：“我说的不错吧，你是真的带错了路。”
　　宋萦轩转过身子，神情却是出奇的冷静，她看着桑阑影良久，展颜道：“我带错了路，你说错了话，如此这般，岂不是正好登对么？”
　　桑阑影怔仲了一下，而后惊诧道：“话？我说错了何话？”
　　宋萦轩摇了摇头，叹了一声，道：“你根本就没跟泠风姐姐定好后计吧。你甚至连路都并未为她标记出来。”
　　闻言，桑阑影只是垂首却并不言语，半晌，她忽地抬起了头，笑道：“你全都知晓了。我还以为你会非常信任我。”
　　宋萦轩轻笑一声，笑中却带了三分嘲讽，“世间之人总会抱怨旁人不信任她，可惜的是，旁人有时若是太信任一个人，只怕会被那个人当成一个大傻瓜。”
　　桑阑影不禁苦笑了一下，道：“如此看来，倒是我成了那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适才我还真以为你是去草丛里如厕。现下想来，你跑那么远，想必是去查探我给泠风是否留下寻踪香了吧。”
　　“我……原本以为你不会这般无情的。”闻言，宋萦轩的脸上露出一丝悲伤，不禁喃喃道，“其实你早就料定那群人并非是要取她的性命，何况他们既已埋下了陷阱，你又何必自己再以身犯险。你不去救她，的确是明智之举。但是，你却不知晓，这世上谁对她无情都行，唯有你不行。”
　　桑阑影的脸上依旧挂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笑意，但她的眼底却隐隐的透出一种莫名的冷酷，道：“依你言下之意，她似乎对我甚是重要。但是你却忘了，你现下的这些话只是说给苍夜痕听而已，并非是我。”
　　一言及此，宋萦轩忽地低声笑了起来，笑得甚至连身子亦不住的颤抖，她笑了许久，忽地既像惟己自问又似在问别人，道：“你与她，难道不正是一个人么？”
　　在此之前，桑阑影从未高看过宋萦轩一眼，但直至此时见她这般模样，竟不知怎地心生了几分忌惮之意，脚下悄悄地划出半步，口中却不禁叹了口气，道：“既然你都知晓了，那么想必你是断断不会带我去清和境地了。”
　　宋萦轩仔仔细细的瞧了桑阑影一眼，又道：“你既然那么不希望自己变成苍夜痕，又何必再去清和境地查找真相呢？依我之言，如此这般，岂不更好？”
　　桑阑影皱了皱眉，正色道：“真相是真相，不管你是否相信，我自苏醒以来，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一定要去清和境地不可。至于是否再做苍夜痕，将来也自是由我说了算。”
　　“好。”宋萦轩颔首，微微笑了笑，道：“那么，你就不必动手了。因为，我会带你去清和境地。”
　　桑阑影眼底迅速划过一丝光芒，疑道：“动手？”
　　宋萦轩勾唇，如墨般漆黑的眼眸中却透着几丝光芒，反问道：“你适才难道不是想与我动手？”
　　桑阑影不再言语，只是定睛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一种奇怪的感觉忽地自心底升腾起来。她盯了许久，终于盯得对面的宋萦轩也浑身不自在起来。
　　“你总这么盯着我做甚么？难道我脸上长了一朵花？”
　　桑阑影收回了目光，淡淡道：“我只是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很大意，我一直以为苏泠风是个有着玲珑心思的女子，却总想着你应当并不十分的聪慧才是。结果却不想，如今我的心思竟因此被你看了个穿。”
　　宋萦轩淡淡一笑，道：“幸好我只是不十分的聪慧，而非十分的不聪慧。”
　　桑阑影有些奇怪的瞧着她，“我这样对苏泠风，你难道也不恼怒？”
　　闻得此言，宋萦轩面色随即一正，静静地看了一眼桑阑影，道：“倘若我对你恼怒，能够将泠风姐姐救回来，那么我早就如此了。”她伸手理了理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道：“只是，那些人既然能够暗杀掉清和族在阳雪城秘密安插多年的眼线，并且还未露半点痕迹，想必一定与清和族内部也有着莫大的牵连，所以与其此时自乱阵脚，倒不如趁现下的时机去清和族内部查找线索。”
　　桑阑影轻叹一口气，道：“所以，你引我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就是为了拆穿我？”
　　宋萦轩冷冷一笑，道：“有些人对别人卑鄙无耻，就总觉得别人也会对她卑鄙无耻。你虽对我说了谎，但我却并未引错路。”
　　桑阑影微微一怔，只对这番冷嘲热讽置若罔闻，游目四望了一圈，道：“恕我眼拙，我实在未看到此处还有何路可走。山巅高耸入云，莫非清和族人全都住在天上不成。”
　　宋萦轩轻哼了一声，摇了摇头，叹道：“倘若他们当真全住在上面，只怕也不会再有这么多波折了。只可惜……”说着，她低头看向自己面前的万丈深渊。
　　“他们是住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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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很乱的一章，这章基本是我在意识模糊时码的……困得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