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如画》苏水榭

117、不速之客

　　“苍堡主果然机敏，看来已经想到了。”桑阑影闻言，不禁笑吟吟地赞赏道。
　　宋暮云面色愕然，“怎会？你身上的毒是我一直下……”一语未毕，他忽地怔怔地望向宋暮霆，眼底深处透出一抹深深的恐惧与寒意。
　　宋暮霆握拳咳了几声，然后沙哑笑道：“想到了？苍堡主所说的一开始，远远要比你所认为的开始要久远的多。”
　　宋暮云的身子不禁颤抖起来，他甚至想要呕吐，他第一次发现他的这位好弟弟不仅仅是韬光养晦那么简单。
　　他简直就不算个人。
　　宋暮霆的脸色愈发苍白，一眼看去竟透着宛如僵尸般的惊悚可怖。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宋暮云，缓缓道：“我早知宋千寻此人生性多疑，而你又一贯嫉贤妒能，所以便先向自己下了一种毒，致使沉疴渐重。而宋千寻他一早便查明我其实是身中剧毒。只不过，饶他千算万算，也断断想不到这毒是我自己下的。彼时族内关于族长继任于我的传言早已四起，宋千寻亦心知肚明。而恰逢此时我又身中剧毒，试问以他多疑之心，你猜他会想到的第一个害我的人是谁？”
　　地宫内，一片死寂。在这死寂中，又透着彻骨的冰冷。
　　而躺在地上的宋暮云，身子冷得更仿佛一具死尸一般。
　　“疑心易生暗鬼。在此之后，我一边极力暗中在族内鼓吹推举我做族长的传言，一边又让琳琅趁机怂恿你来对我下手。果然，你这傻子当真将我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意欲除之而后快。而原本由我自己自编自演的好戏，由你接手来为我彻底洗脱了嫌疑，宋千寻的怀疑也因此由假成真。自此，宋千寻与你开始心生间隙，直至你们二人自相残杀。但无论你们二人最后谁胜谁败，最后的赢家也只有我，就像此刻一样。”
　　“果然……”宋暮云转而望向桑阑影，目光戚戚，似是浸染了无尽的悲哀，“我以为……你我自小一起长大，别人那时都看我不起时，是你真心看重我，关心我，安慰我。我……”
　　“不错，就因为我与你自小一块长大，所以我才会看重你，关心你，安慰你。但是……”桑阑影言及于此，忽地温柔地看着身旁的宋暮霆，“我与暮霆亦是一块长大的啊。”她转过头，盈盈笑靥恍如昨日，却又并非昨日，“所以，我帮他，有错么？”
　　宋暮云一时无言，半晌，才不禁苦笑道：“很好……很好……”他又仰首看向宋暮霆，问：“看来你早就谋划着这地宫里的东西了。”
　　宋暮霆垂首瞧向手中的石匣，如墨般的眼底深处渐渐透露出一丝奇异的光芒，散发着莫名的向往与热切，“当然。长生之药可予我康健之身，关雎剑谱可助我以图霸业。为了此物，我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甚至……”言及此处，他忽地凝噎了一下，并未再语，伸手便欲打开那石匣。
　　“且慢。”
　　宋暮霆手中动作一滞，转头望去，却是苍夜痕出声言语。当下便微微一笑，道：“怎么？难不成苍堡主也想一睹这绝世宝物的真容？”
　　苍夜痕轻轻摇首，她暼了一眼桑阑影，又望向宋暮霆，正色道：“在下只是想起曾答应过宋二公子一件事，那就是查明蓝姬的死因。”
　　闻得此言，宋暮霆原本充满喜悦的脸上又覆上一层浓重的阴霾，悲戚之余更是难掩某种不安与愧疚。他喃喃了几声:“蓝姬……蓝姬……”，忽又瞥见躺在地上的宋暮云，眸中闪过一丝狠厉，抬脚便狠狠踢了过去。
　　宋暮云猝不及防被他踢中肋下，脸上登时露出痛苦之色，然而唇边却带着一抹嘲讽的笑意，道:“我差点以为你已经忘了你的妻子呢。”
　　宋暮霆见状，神情愈发冷冽如刀，他抬脚蹍住宋暮云的一只手，冷声道:“就是你害死了她。”
　　宋暮云的一张俊颜早已痛得近乎扭曲，衬着那缕似有若无的笑意，越发显得诡异至极。“呵呵，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宋暮霆，纵使我从未想要蓝姬的命，但她最终还是因你而死。所以，要怪还是怪你自己吧。”
　　“既然你从未想过要蓝姬的命，那为何蓝姬最后会死呢？”一旁的苍夜痕忽地开口问道。
　　宋暮云闻言，略一怔忪，“不是因为那毒药的气味对孕妇有奇效……”他一语渐止，神色微变，竟不再言语。
　　“不错，那毒药的气味会率先对孕妇产生效果。”苍夜痕的声音渐沉，倏地语锋一转，问:“阳雪城里的那家轩岐堂，可是你暗中布下的据点？”
　　宋暮云看向苍夜痕，脸色带了几分古怪，“不错，那家药铺确实是我多年筹划的据点。”
　　苍夜痕颔首，“既是多年筹划，想必这些年对清和族的情报收集了不少吧。
　　“凡族中之事，事无巨细，一概了若指掌。”
　　苍夜痕哦了一声，又瞧了宋暮云一眼，问:“那轩岐堂的丁掌柜，想必亦是你的属下了？”
　　“这是自然……”宋暮云眉宇紧皱，随后目光倏地变得尖锐起来，“你究竟想说什么。”
　　苍夜痕环顾在场众人，见宋暮霆此时亦满腹狐疑的望着自己，便道:“宋暮云，你可曾想过，你想要悄无声息的杀死宋暮霆有无数种方法，但为何你的属下却偏偏选了红罗土此法？蓝姬素日里往来于药铺之间，明眼人一瞧便知她身怀六甲，那丁掌柜作为药铺老板，明知蓝姬有孕，又熟识百草药理，岂会不知红罗土对孕妇的影响？”
　　宋暮云眼中的惊疑一闪而逝，随即冷笑道:“所以你想说什么，是丁掌柜本来意图就要杀死蓝姬的，对么？”
　　苍夜痕目光灼灼，道:“我猜你已经想到了。你在清和族里多年，自然知晓阳雪城内遍及宋千寻的耳目。若是想在此安插据点，你自己来当然是多有不便，所以就必须有一个能够里应外合的人来与之代劳。而那个人，才是据点的真正主人。你的确命丁掌柜要暗中杀死宋暮霆，但那人却借机让丁掌柜杀死了蓝姬。”说着，她的目光忽地落向一旁自始至终微笑不语的女子，声音清冷如冰“从一开始，你就是要除掉蓝姬。我说的对么？踏雪使。”
　　一语至此，宋暮霆当即转头瞧向身旁的女子，苍白的脸庞再次泛起诡异的潮红。他的眸中满是惊愕，半晌，才艰难开口道:“是你么？”
　　桑阑影幽幽叹了口气，神情自若地摇了摇头，道:“没想到这都被你猜到了。”她转头望向宋暮霆，面上笑意丝毫未减，柔声道:“是我干的。”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声霎时回响在空旷的地宫中。
　　宋暮霆颤抖着右手，来自手掌上的麻木与痛感似是提醒着他自己有多么的愤怒，原本瘦削的身子此时更是颤抖不已，仿佛零落在狂风中的一片秋叶。
　　桑阑影转过头，抬起手背将唇角的一缕血丝轻轻拭去，脸上依旧凝结着那抹笑意，犹如一个永远在微笑的假人。她抬眼，漆黑的眸中毫无一丝怨怼之意，“我说过，你想做大事，就要付出代价。而蓝姬，就是你必须要舍弃的东西。”
　　“可她与这一切根本毫不相干！她甚至什么都不知晓！”宋暮霆悲愤欲狂，猛地伸出一只手卡住桑阑影那纤细的脖子，似乎下一刻就会将它扼断。
　　桑阑影却毫不反抗，她静静地盯着眼前这个发狂的男子，只觉放在自己脖颈上的手正颤抖着一点一点收紧了力道。原本沉沉如夜的眸子里霎时亮起了光，眼底深处似浪潮般涌起诸多复杂神色，不过转瞬，又再次归于沉寂。
　　“什么都不知晓的人……是你啊。”
　　音犹未落，桑阑影的身形倏地动了。
　　然后宋暮霆就看见自己的手登时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折断了。
　　然后他就跟他的兄弟倒在了一起。
　　只有苍夜痕依旧立在原地。
　　桑阑影手里拿着石匣，望着瘫倒在地的宋暮霆，目露惋惜道:“我本来想让你多体验一刻这梦想成真的滋味，可你却非要逼我出手打破它。这可就怨不得我了。”她瞧了一眼一直尚未出手的苍夜痕，“适才你既未出手，我是否可以认为你对这石匣并没兴趣？”
　　“对了，却也错了。”
　　“哦？”
　　苍夜痕淡淡道:“我确实对这石匣不感兴趣，但这却并非我不出手的原因。”
　　桑阑影目光闪了闪，“那是……”
　　“因为不必由我出手，自有对此感兴趣的人出手。”
　　桑阑影眼波流转，“很好，既然你不出手，那我可就把这带走了。”
　　苍夜痕微笑着点了点头，“请便。”
　　桑阑影也笑了笑，她收起石匣，施施然转身而去，并未再瞧地下的二人一眼。
　　苍夜痕目送此人离去，眼见桑阑影就要绕过影壁，只听地宫门口处忽地传来一阵诡异的笑声，竟是男女老幼之音皆有。笑声之余，五条黑影如鬼魅般自门外匆匆掠了进来，仿佛五只硕大的夜枭般停落在盘龙柱上。
　　一个似男似女的尖细声音自头顶响起:“嘿嘿。这丫头的心机可真厉害啊，宋家这两兄弟算是都栽倒她手里了。”
　　“哼！所以我才一直说最毒妇人心，这天底下的女人终归都是些阴险狡诈之徒。”一个冰冷的男子声音在旁接话道。
　　“放你娘的屁，你们这些臭男人才最是要不得呢！”一个柔媚的女子声音随即在旁娇嗔道，“明明是有些男人自己脑袋不够用，就别怪女人骗他了，你说姐姐说得对么，小五。”
　　名为小五的人并未答话，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那女子见小五并未理会她倒也浑不在意，反而越发娇笑道:“哎呦呦，小五这段时间真是好大的火气啊。自从……”
　　一个沙哑干枯的老者嗓音忽地开口打断道:“行啦行啦，好端端地别再又吵起来了。”说着，那老者顿了一顿，缓缓道:“采葛峰一别已有三年，苍堡主可别来无恙啊。”
　　苍夜痕冷冷道:“确实无恙。只可惜你们的废话还是这么多。”
　　那老者嘿嘿笑道:“当年在我等围攻之下，苍堡主侥幸死里逃生。如今再次相见，不知阁下是否还会像上次那般幸运么？”
　　苍夜痕摇了摇头，道:“可是我今日一点也不想动手。”
　　“哼！这可由不得你了。”那个男子声音答道。
　　“喂喂喂！那边的那个丫头，说你呢！你这是要打算拿着宝物开溜吗？”那个尖利的声音忽然急匆匆地响起。
　　闻此一言，在场众人皆齐齐向地宫门口处望去，只见桑阑影已不知何时行至门口。她身形已停，当即转过身来，笑了笑道：“你们故人重逢，应该有很多话要说，我还是不便打扰的好。”
　　“嘿嘿！人多才热闹，还是一并留下来吧！”音犹未落，两道黑影自盘龙柱顶端滑落，左右夹击闪至桑阑影的面前，铁爪银钩如一心二体般上下分击，其招式快如鬼魅，默契如一，着实令人难以招架。
　　只闻“铮”的一声，银光划过，三人身影又蓦地散开。桑阑影一个翻身，身子如雨燕般飞掠出去，轻巧地落在影壁上。
　　锃亮的匕首在掌中悠然翻转，冰冷的刀锋倒映出娇媚容颜，桑阑影面露一丝杀意，道：“你们究竟是何人。”
　　那二人皆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半截兵刃，其中那个冰冷的男声说道：“这话应该是我们问你才是。”
　　“真没想到，这世间还有能与苍堡主你的碧血染相思一较锋芒的匕首。”那老者正感慨着，忽地传来“砰”的一声，桑阑影竟直直地自影壁上掉了下去！
　　苍夜痕愕然，鼻息间却不知何时萦绕着一丝极淡的奇香，她心下一惊，身子却登时委顿倒地，失声道：“醉中一梦长，悠悠胜似仙……”
　　“哎呀，原来苍堡主还记得呢。”那女子吃吃笑着，“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红枫堡主竟会二次拜倒在我这迷香下，上一次侥幸让你逃脱了，这一次可就没那么好运喽。”
　　苍夜痕眸色一黯，似是恍然所悟，随即又冷笑道：“看来你们还真是不要脸。”
　　“嘿嘿！要脸可不能用来保命！”那阴阳人阴笑道，“这醉中仙，只有武功越深的高手才能越发领略其滋味，对常人反而效果甚微。拿来对付苍堡主是最好不过了。”
　　苍夜痕神情冷峻，却依旧坐怀不乱，道：“那你们今日是要先杀我？还是要先夺宝?”
　　“当然是都……”那干枯的声音犹未落，随之传来一声女子凄厉的尖叫。
　　“小五！你……”
　　地宫内霎时又重归安静。
　　苍夜痕尚自躺在地上，她不能瞧见地宫上方究竟是何变故，心如电转之余只得静观其变。
　　半晌，一个人影倏地翩然落下。
　　定睛望去，那人影身形矮小，宛若孩童，除了五人众中的小五还能有谁？
　　只见小五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倨傲老成之色，如闲庭信步般负手而行。直至苍夜痕的身边时才略一驻足，冷哼一声，道:“居然两次败在这等不入流的伎俩之下，你爹的脸都被你丢尽了。”言罢，便又走向影壁处，最终在桑阑影的身旁站定。他拾起桑阑影手边掉落的石匣，一只手轻轻摩挲着石匣上的每一条纹路，静静地端详良久。凄凉，怨恨，感慨诸多神色自他的眼底一一划过，最终全都化为难以言喻的孤寂与沧桑。
　　“你……不是小五……是谁……”。地宫上方传来老者奄奄一息的声音。
　　“放心，你们很快就能去找他了。”“小五”冷冷答道，言语之间，他的全身每处关节发出一阵“咔咔”的轻响，整个身形拉伸般迅速长大了些许，犹如一个孩童瞬间便成长为少年。他往脸上伸手一挥，原本的稚子模样顷刻间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少年的脸。
　　春风裁剪的柳叶代眉，黑夜闪烁的寒星为眼，挺拔秀丽的高山当鼻，犹带晨露的玫瑰作唇，共同描绘出这少年的绝世之姿。
　　沈飞清。
　　竟然是他！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5-02 20:10:29~2022-02-16 18:41: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un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