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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黄雀在后 ...

  •   洞口幽深,一条长长的石阶顺延而下,渐渐隐入黑暗之中,不见尽头。
      江湖恩怨数十载,多少执念皆于此。
      然谁又能想到,临江仙宫,既非临江所建,亦非云端仙殿,而是通往这彷如深渊般的幽冥地底。
      苍夜痕瞥了一眼身旁的桑阑影与宋暮云,见他们二人神情复杂,皆沉默不语,便试探问道:“谁先下去?”
      此言一出,其余二人俱是一怔。宋暮云先是面露一丝犹豫,正欲开口言语,却闻桑阑影在旁开口道:“暮云,你去。”
      宋暮云微愕地看向她,然而桑阑影只是朝他悠悠一笑,瞟了眼苍夜痕,道:“苍堡主聪慧过人,万一到时她不想跟我们在一块儿了,我怕我会舍不得她。”
      闻言,苍夜痕不禁冷笑,见宋暮云果真点起了火折子要向那入口走去,便蹙起眉道:“傻子,前路未卜,你竟也敢去?”
      宋暮云微微驻足,他并未言语,只是扭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桑阑影,然后又看向苍夜痕,忽地笑了一下。
      夜色浓重,苍夜痕甚至连他的脸都尚未看清,但她却能够感受到,那抹笑容,蕴含着十分的温柔。
      “你果真是个傻子。”苍夜痕轻轻低叹一声,也不知究竟是道与谁听。她看了一眼不远处似笑非笑的桑阑影,径自跟在了宋暮云的身后。
      石阶很长,似无尽头。三人一路向下前行,只觉昏暗中一股无法言喻的阴冷自两侧石壁中透出,继而重重裹住周身,融入肌理,销骨蚀髓,仿佛自己早已化为前往地府阴司途中的一具行尸走肉。随着这种感觉愈入愈深,三人俱是不禁屏息凝神,谨慎而行。
      须臾,三人终于下至尽头,借着火折子的微光,只得依稀瞧见前处豁然开朗,极其广阔。桑阑影手下曲指而弹,一颗弹丸在前方猛然爆开,化作点点磷光散落在地面上,整个室内登时亮了起来。
      一座巍峨的地下宫殿赫然映入三人的眼帘。
      殿门前的正中处,矗立着一道汉白玉所制的影壁,长逾数十尺,壁上以浮雕绘制为图。只见祥云缭绕瑞气氤氲之间,一长袍道人神情庄严,不怒自威,衣袂流长,作霞举飞升之态,其余众民则在下神情虔诚,纷纷向其顶礼膜拜,端地华丽繁复,精美绝伦。殿堂两侧的十二根石柱高愈数丈,每根石柱上都盘旋着形态不一的衮龙,神情倨傲,气魄雄伟。整座地下宫殿的建势已是恢弘至极,当真犹如那云端仙境一般,令人真真叹为观止。
      “真不愧是韩家村人,竟能在这地下建出如此瑰丽宏伟的地宫。”宋暮云似被眼前景象所折服,不禁感叹道。
      苍夜痕却置若罔闻,她转过影壁,这才瞧见影壁背面还题刻着几行字。其书于开头一笔至尾,低昂回翔,恣意疏狂,呈行云流水之势,显然是不知哪位大家一气呵成所作。
      词,固是千古名词,然而,却只有半阙。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这半阙词怕是天下没有几个人是不知晓的。
      这了了三十字,无一字不浸满了宿命的悲凉,道出了多少江湖的沧桑变幻,诉尽了多少英雄的感慨叹惋。
      苍夜痕亦不由得暗自品味着这半阙词,竟也有几分痴了,一颗心仿佛直坠江浪之中,起伏不定,实难平静。她顾盼四周,只觉自己的手又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若是她在,也许便不会如此了吧。
      只见这边的桑阑影衣袖轻挥,破风声响,宫殿两侧矗立的九九八十一盏琉璃烛台瞬间逐一而亮,烛火一经琉璃所映照,登时光芒大炽,当真流光溢彩,熠熠生辉,衬得整个殿内愈发明亮如昼。
      而在那亮光的尽头,宫殿的正前方,置着一座汉白玉棺。
      三人不约而同地相视而去,皆不做声。未几,苍夜痕瞧向桑阑影,幽幽笑道:“我若去取,焉得能让桑姑娘放心?看来此事还得由宋大公子代劳才是。”
      桑阑影闻言,竟当真转头看向宋暮云,温柔笑道:“她说的不错,这世上我只对你一个人才放心。”
      宋暮云颔首领命,当下也无二话,便向那玉棺走去。
      待他离的远了,苍夜痕才嘲讽出声:“若说放心,你自己去取岂不最放心?”
      桑阑影笑了笑,亦不言语。
      苍夜痕只得感慨,“我实在不明白,这世间为何总有人会甘愿被人利用。”
      “是啊,我也不明白。”桑阑影闻言轻叹一声,忽又莞尔,“不过……我想倘若苏泠风让苍夜痕去办一件事情,苍夜痕必定也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亦会是心甘情愿的,不是么。”她望着苍夜痕的侧颜,眸光深处似闪过某种艳羡之色,“一个人若仅凭感情,便能轻易掌握他人的喜怒生死。大概,这便是世上最美好畅快之事了吧。”
      闻得此言,苍夜痕怔了一下,随即回视着桑阑影,满面肃容,隐隐似有愤慨之色,一字一句道“你错了。要论感情,唯有两情相悦,才算得上世间最美好畅快之事。”
      “哦?那你焉知我与他并非两情相悦?”桑阑影转头凝望着宋暮云的背影,尽管她的神情是那般温柔慈爱,但那双乌瞳内却依旧黑沉如墨,全无半点光彩。只听她轻轻感慨道:“我与他,可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啊。”
      苍夜痕紧盯着她,目光中却透着不解与探究,仿佛是在观察着一根木头,一块石头。只不过这根木头,这块石头偏偏能说人言,现下还非要说自己是个人。
      “你这个人可真是奇怪,所说之言虽发自肺腑,却又毫无感情。”半晌,她收回视线,毫不留情地评价道。
      桑阑影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是么?”随后又换上一副十分认真的语气说道:“我是说真的。”
      就在二人交谈之际,远处的宋暮云已推开棺盖,只见他自棺内双手取出一个石匣,目光竟出奇的明亮,他垂首凝瞩那石匣片刻,忽地抬头朝桑阑影一笑,喊道:“琳琅,我们当真找到了!”
      桑阑影微笑着点了点头,朝宋暮云招了招手,道:“快拿给我瞧瞧。”
      宋暮云捧着石匣匆匆而来,一向淡定的俊颜上此时也带了一丝喜不自禁的笑意,他径直行至桑阑影身前,立马将那石匣呈给心上人看,兴冲冲道:“你看,这石匣上所刻的云燕印记与你从前给我看的项燕的家徽竟一模一样,想必错不了了!”
      桑阑影接过石匣仔细端详片刻,果然石匣上刻着浮云飞燕之图,与她之前所查史传上记载的图案丝毫不差,便赞许般地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宋暮云的肩膀,笑道:“很好,很……”
      她的第二个好字音犹未落,宋暮云的身子却忽地软软倒了下去。
      他的意识显然还清醒着,适才的欣喜之情还尚未从脸上褪去,此时又平添几分惊愕之色,显得十分诡异。他干瞪着一双眼睛,似欲言语却又仿佛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神情复杂地望着眼前一脸笑意的女子。
      桑阑影却面不改色地低头瞧他,脸色依旧宛如温柔的情人,温言道:“别害怕,我的秋毫针只是封了你的经脉,你若不随便乱动,是不会有事的。”
      苍夜痕在一侧冷眼旁观,心下早料到桑阑影会有此举,只是见宋暮云躺在地上伤心欲绝的模样,却也难免存心存几分不忍,当下便不再看他,转头看向桑阑影,冷声道:“看来他已经到了?”
      桑阑影转过头看向苍夜痕,脸上却毫无惊讶之色,只笑道:“原来你早已知晓。”一言至此,她又朝殿口处望去,道:“你来了。”
      苍夜痕亦回首而望。
      一个人影自漆黑的殿口处缓缓而来,他走的步子极慢,仿佛只要行一步就要消耗他十分的精力。但落脚处偏偏又极稳,譬如岩石般稳重刚强。他的身子颀长却又分外瘦削,即使身穿一袭厚厚的狐裘大氅,然在这阴冷的地宫里,依旧犹如秋叶般瑟瑟单薄。但这具单薄如纸的躯体上,却散发着尤胜于这世上任何一柄利剑的锋芒气势。他的脸依旧苍白到病态,笼着隐隐的青色,但他此刻的眸子里,却燃烧着比火还要炙热的欲望与野心。
      桑阑影已迎上前去,将手中石匣递于他的手上,然后退至身畔扶着他的手臂,如同一个婢女般侍奉在侧。
      明明不久前,她在宋暮云面前,还似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王。
      他手拿石匣,在桑阑影的搀扶下走近,驻足,静静地看着苍夜痕,“你看起来并不惊讶。”
      苍夜痕叹了口气,瞧了一眼他身边的桑阑影,“那一晚,我看见她从湖心小筑里进了密道,一开始我以为是蓝姬,后来发现并不是。”
      他略略皱眉,轻咳一声:“疏忽了。”言毕,又望向躺在地上宛如死人的宋暮云,淡淡道:“好久不见了,兄长。”
      宋暮云眼见此刻那个最不可能出现之人竟立在自己面前,且心上人还如同婢女一般陪侍在此,心头恨得几欲滴血。他目眦欲裂地瞪着宋暮霆,目光偶尔落及桑阑影挽着宋暮霆的手臂时,一丝痛苦不免从中一闪而过。
      宋暮霆默默瞧着宋暮云的神情,忽地轻轻笑了,道:“从小到大,你这种眼神,我不知感受到了多少次。”他苍白的脸上掠过一分嘲讽,“我心里明白,只因从小到大,我做任何事都要远胜于你,所以你嫉恨我,认为宋千寻要培养的继承人是我而非你,所以他才会对我关怀备至,对你则严苛至极。”
      “难……难道不是么?”宋暮云嘶声道,一张英俊的脸庞涨得通红,“不错,你从小到大凡事皆胜我百倍。无论何事,只要你在,我都是那个不被重视的存在。若非你身子天生不好,族长之位势必传于你而非我。族长,呵呵。你知晓我这些年花了多少心思才收买了族中那些老家伙?我知道,倘若是你,定会顺理成章就当上了族长,而我,我付出了多少?凭什么!凭什么你就可以不必谋划不必努力的一步登天,凭什么我就要呕心沥血费尽思量地才能得到我想要的。我……我……难道就定要永远都在你之下么!永远便争不得你么!我不服!不服!”
      “不错,你确实应该恨我。”宋暮霆长吁一声,眸色渐深,原本淡然的脸上此时亦转为深深的饮恨之色,语气愈发森然,“但是比起你来,我却更加恨你。”
      宋暮云冷笑一声,“那是自然,因为我杀了你的妻子,不过你应该明白,她是为你而死的。你活着,不仅你自己痛苦,还要连累别人跟你一块痛苦,所以……所以我才想直接了结了你。”
      “不,不仅如此。”宋暮霆冷冷瞧着如同死狗一般的宋暮云,道:“倘若一个人天赋极佳,但是他的四肢俱断,那么这个人就算在惊才绝艳,他也只能沦为跟狗一样在地上爬。况且,兄长你还不如一条狗。”
      “你!”
      宋暮霆的眼中倏地涌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之色,“不错!我天资胜你百倍千倍,在我眼里,你只不过是区区萤火而已。可那又如何!到头来宋千寻选定的继承人依旧是你!呵呵,原因无他,只因你比我能够活的长久,多了一副可以习武的好身子而已,仅此而已!你说你争不得我,那是因为你本就技不如人,输便输了,与人无尤。可你知晓比这更痛苦的是什么吗?是不能争!是命让你不能争!哪怕我样样都远胜于你,却偏偏不能去争!”
      争不得,皆因人,不能争,则是命。
      争不得的人,也许天资尚浅,也许愚未开窍,但世间勤能补拙,笨鸟先飞之人比比皆是,终有机会能达成所愿。
      而不能争的人,却似跛子羡慕游人远郊,雏鸡羡慕大雁行空,他们的愿望,终其一生也不可能成真。
      人生遗恨,莫过于此。
      宋暮云怔了片刻,随即颤声道:“胡……胡说,清和族上下谁不知宋千寻最属意你来当族长!继承人又怎会是我!不可能!不可能!明明……宋千寻对我素来不喜,你病重后更对我防备至极,怎么可能!不可能的!”
      “是真的。”宋暮霆笑了,透着十分的阴沉,“因为,是他亲自说的。”

      “暮霆,我打算将族长之位传于暮云,我知晓他资质有限,但如今也算得上出类拨萃,也不枉我对他幼时的严苛栽培。”
      “暮霆,你自幼便事事胜于暮云,才思聪慧,行事缜密,所以将来定要好好辅佐他,助他一臂之力。有你在他身边,我是放心的。”
      “暮霆,我知晓暮云自幼便一直嫉妒你,私下待你也甚少兄弟之情,但为了能促他勤奋上进,我也一直未曾过问。你放心,待他当上族长之后,我定会告诫他让他善待于你。”

      宋暮云彻底怔住了。
      他呆呆地听着宋暮霆一字一句地复述着宋千寻之言,只觉得好似寒冬腊月里一盆冰水自头顶倾覆而下,良久,才不可置信地喃喃出声:“既是如此,为何……为何之后对我又那般防备……若非他那样对我,我断断不会想出那些计谋来对付他的……”
      闻得此言,宋暮霆不禁仰首大笑起来,他笑的眼泪横飞,上气不接下气,引带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连原本苍白的脸上都泛出一种诡异的绯红。半晌,才沙哑道:“宋暮云啊宋暮云,你当真是愚不可及啊。”语锋陡然一转,又自言自语起来,“宋千寻啊宋千寻,看看你这些年悉心培养的继承人,嘿嘿,朽木终究是朽木啊。”
      苍夜痕见宋暮霆神情有异,又见一旁的桑阑影始终微笑不语,当即略一沉吟,心如电转,望向宋暮霆冷声道:“难不成是你从中挑拨的?”
      宋暮霆瞟了一眼苍夜痕,道:“兄长,你看看,你尚不及人家苍堡主才智机敏,又如何担得起族长的重任啊。”
      “你!”宋暮云目光似剑,恨不得此刻立即将宋暮霆在此碎尸万段,“你究竟跟宋千寻说了什么!”
      “呵呵,说什么?”宋暮霆摇首,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男人,眼底深处划过一丝鄙夷与可怜,只觉他不仅少智无谋,还十分的愚蠢可笑,“我根本用不着说什么。”
      而苍夜痕却在旁心绪翻转,恍然已悟,带着几分愕然,问道:“你身上的毒,从最初便是你自己下的。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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