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如画》苏水榭

114、双重身份

　　一个女子不知何时自黑暗深处缓缓走了出来。
　　明明是清冷的月光，但照在她妖娆的脸上，仿佛也变得多情缠绵起来。
　　宋暮云见了她，眼波霎时如水般漾开，他看了一眼苍夜痕，扭头朝她笑道：“她当真厉害得紧，竟然都猜到了。”
　　她款款浅笑，随即轻轻牵过宋暮云的手，道：“傻子，我们还没听苍堡主讲到最后，你急什么。”
　　“她都把你逼得现了身，难道还不厉害么？”宋暮云柔声道。
　　她转头看向苍夜痕，眸光宛若冬日里江面上飘浮着的薄雾，氤氲弥漫，暗藏万千浪涌。
　　“苍堡主，我等这天已经很久了。”
　　苍夜痕看着眼前淡然自若，娇而妩媚的女子，心中却回想起昔日初见她的气质，与今日的她简直判若两人，不禁叹了口气，道：“我该叫你什么？桑阑影？抑或是……宋琳琅？”
　　宋琳琅。
　　这个名字，犹如一把利刃，
　　它是如此轻而易举地划破了光阴所织就的帷幕。刹那间，那些陈年旧影便从中一一破掠而出，向她再一次昭示并重申着宿命的强悍与不可违。
　　她的眼神瞬间沧桑了下来，“名字于我，只不过是个代号。桑阑影，只是个影子，而宋琳琅……也已经死了好多年。所以，苍堡主你想叫哪个名字就随你吧。”
　　苍夜痕略一沉吟，开口道：“桑姑娘。”
　　桑阑影怔仲了下，眼神闪了闪，并未言语。
　　苍夜痕缓缓道：“我在清和族藏匿了三年。这三年来我一直在想当年三使之死究竟系何人所杀，但我却忽略了另一件事。当年三使出发之际，族内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事。”言至于此，她忽地看向宋暮云，“这件事，就是宋大公子跟一个外族而来的婢女私订终身，却遭到宋千寻的反对，那婢女伤心之余便寻了短见。”
　　闻她重提旧事，宋暮云面色却未见丝毫波澜，仿佛只是一个局外人。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幽幽道：“碧心她执念太深……”
　　“执念太深？”苍夜痕不禁冷笑起来，“她的死难道不是必然的么。她若不死，如何能让你们二人演这一出李代桃僵的好戏骗过众人？”她扫了一眼桑阑影，见对方只是微笑不语，接着道：“当年，宋琳琅将三使出行的计划泄密于你，你们二人便在途中设下伏击造成三使俱亡的假象。实则私下李代桃僵，用柳碧心的尸身代替了假死的踏雪使。而活下来的这个人，就摇身一变成了今日此处的桑阑影。”
　　“可笑宋千寻自己晓得假死避人，却想不到当年的其中关窍，看来避世多年当真是有些老糊涂了。”桑阑影面露嘲讽之色，“想来也是，当年三使俱亡，着实出乎宋千寻自己的意料，原本冷月山庄之事发生后，他就终日忐忑不安，后来经此一事，更加犹如惊弓之鸟一般了。”
　　“你费尽心思假死脱身，这三年来，想必就是为了寻找我的下落吧。”
　　桑阑影眼波转动，朝苍夜痕露出几分嗔怪之色，“还说呢。莫不是适才知晓你这三年就躲在清和族里。我差点当真以为你是那石头里蹦出的孙猴子，又回到石头缝里了呢。”说着，她又颇为感慨地笑了起来，“说起来也好笑得很，当年我们设下这一局，为的便是能够让暮云更好的在清和族里独揽大权。而我，也可以借机亲自调查你的下落。可孰知，到头来这一切反为你解了困局，大概这便是所谓的，人算不如天算？”
　　“所以，你找了我三年依旧无果，而宋暮云在族内的权力却日渐稳固，于是你便打算先发制人。先是让宋暮云以宋千寻之死为由，引泠风萦轩二人入局，而自己则假装成失忆的苍夜痕在路上来接近她们，以此来试探虚实。”
　　“不，有一点你说错了。”桑阑影认真地摇了摇头，纠正道：“我并非假装失忆哦。你的那位苏大小姐乃是天下屈指可数的神医，我又怎敢在她面前混淆视听，所以我特意花了好一阵的工夫去模仿你。要知道，一个人的相貌其实是最容易改变的，而一个人发自内身的气质，谈吐，举止却是最不容易改变的。像苏泠风与你这般的交情，我若仅仅只是长得像你，反而令她不足为信。”
　　“于是你便事先模仿了我的行为举止，然后对自己施蛊暗示，为的就是真真假假，难以令泠风她们分辨？”
　　桑阑影眨了眨眼，“不错。我先是找到桑易那个老头子来为我易容，并将他灭口，又留了一张字条来提醒自己失忆后去找一个叫作苏泠风的人，然后才服下失魂蛊。如此一来，便能尽量确保苏泠风不会对我起疑。然而我还是算错了一件事……”她并未再言语下去，唇角忽地绽出一抹笑意，这笑意虽浅，反而在她妖娆的脸上显得愈发尖锐，连带着瞧向苍夜痕的眼神亦暧昧起来。她缓缓道：“一开始我也只是奇怪，觉得一向性情冷淡的苏泠风对失忆的我表现得十分不正常。但当失魂蛊解开之后，我心中才渐渐明白。我原以为你跟苏泠风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至交，却没想到，她却真拿你当做了情郎，或许是……情娘才对？”
　　闻言，苍夜痕的面容依旧平静如水，她只是淡淡道：“看来，你知晓的还真不少。”
　　桑阑影的眼中透出几分狡黠与恶意，仿佛这场博弈之间她早已胜券在握，“当然，因为我远远要比你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加了解你。只是……”她顿了一下，问：“我虽然知晓你从未对我放下戒心，但你又究竟是何时开始察觉到我的呢？”
　　“最后。”苍夜痕忽地苦笑着向她望了一眼，“我确实从头到尾都对你怀有戒心，但只在最后一刻才怀疑到你。也许我在清和族藏匿的这三年，反而让我从起初就忽略了你。甚至连踏雪使之死，我也一直相信是族中人所为，毕竟……”
　　“毕竟玉玠她是死于自己的暗器之下。秋毫针乃是踏雪使一脉相传的独门暗器，收藏极其隐秘，能够寻得并以此杀死她的人，想必定是一个对她十分了解之人。而当时的我，一个才踏进清和境地不足半天之人，是绝无可能与此事相关的。”桑阑影眼波流转，“我所言对么？苍堡主。”
　　苍夜痕点头道：“不错，所以当时的我根本怀疑不到你的身上，至多也就是怀疑与踏雪使有关的宋湛与醒雷使二人，以及宋大公子身上。”
　　宋暮云不禁失笑一声，“苍堡主这可当真冤枉人了，我可没杀踏雪使。”
　　“你确实没杀她。”苍夜痕的神情忽地变得几分古怪，“事实上，根本没人动手杀死她，对么？”
　　一语至此，桑阑影与宋暮云依旧不动声色，只是二人的唇边皆透出一丝不祥的笑意。
　　苍夜痕扭过头看向桑阑影，道：“倘若我猜得不错，此计是你出的。”
　　桑阑影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见此情景，苍夜痕只冷冷哼了一声，忽地右手指尖轻弹。破风声响，一点黑影直射桑阑影面门而去。
　　一旁的宋暮云连忙一把伸手接下，面色登得不善，森然道：“苍堡主这是何意？”
　　“你为何不自己看看？”
　　宋暮云会意，然后打开掌心，只见月光之下，一枚木钉正静静躺在他的手心里。
　　桑阑影瞥了一眼宋暮云手中之物，漆黑如墨的眼底隐隐掠过一丝幽光，她看起来依旧是那么的神情自若，气定神闲，在月华的沐浴下长身玉立，宛如一座冰雕般美丽而又无情。
　　宋暮云瞧了苍夜痕一眼，疑惑道：“这是什么？”
　　“这是从踏雪使屋子的窗户上掉下来的。是泠风当时为踏雪使验尸时发现的线索。”苍夜痕目光灼灼地紧盯着桑阑影，“这颗木钉上所绑着的线头来于科维族的情丝，此丝细若无物，兼又奇韧无比。如今整个清和族内，也只有二公子的夫人蓝姬与宋千寻手里有过这种丝线。”
　　“呵呵，宋千寻那个老狐狸怕是也未料到，他当年无意间给我的两只情蚕竟被我用上了。”桑阑影轻轻叹息一声，“看来，你都想到了。”
　　苍夜痕眸光深沉，平静地叙述道：“你们事先将情丝的一头绑在窗轴上，然后顺延其上绕过房梁，将情丝另一头系在藏于对面墙壁画像后的暗器机括上。待布置完一切后，便只需静待时机。”她转头又看向宋暮云，道：“清河境内众人皆知踏雪使与宋湛二人失和已久。于是那日，你特意选在他们二人争吵后宋湛出门时，路过踏雪使的房间假意上前关怀。踏雪使为人跋扈任性，定会在窗畔见到宋湛向你诉苦之景大为恼怒，一气之下便将窗户用力合上。那情丝韧性奇佳，经外力一拉一扯，顷刻间便会牵动另一头的暗器机括。她做梦也未想到，竟被自己的独门暗器杀死。只是……”她忽地话锋一转，又望向桑阑影，道：“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桑阑影却了然一笑，道：“你想问，我为何要杀她？”
　　苍夜痕默然，只是看着她。
　　桑阑影抬起手轻轻挽了挽耳畔的发，她的一举一动之间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妩媚，反而透出了几分恣意与潇洒，更添别样的风情。
　　“愚蠢。”她看了一眼苍夜痕，开口道。
　　苍夜痕微微一怔，眼中露出一丝不可置信的神情，“什么？”
　　这次反而轮到桑阑影的脸上微微露出疑惑，道：“苍堡主很难理解么？我说是因为她太愚蠢了，所以才会杀她。”
　　苍夜痕目光沉了下去，并未言语。
　　”敢问苍堡主，倘若你要退隐江湖，你会眼看着一个愚蠢透顶的人接替你的位置么。此人若只是才能不济也罢了，还毫无自知之明，偏偏又与你从小长大，知晓你的一些秘密。”桑阑影的笑容里透着莫名的阴冷，“这种人有时往往比任何一种人都要可怕，因为他们的愚蠢往往会坏了你的大事。”
　　“所以，你便想出这样的计策杀了她。”苍夜痕目光一敛，又恍然道：“抑或是你想告诉世人，她不配做踏雪使？”
　　闻言，桑阑影微微一怔，似是如梦方醒。她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惑，随即又化作了淡不可见的悲伤。自顾自地笑道：“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