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如画》苏水榭

111、不期而遇

　　苍夜痕再次醒来之时，一张犹如月光般清丽无俦的容颜映入眼帘。
　　“你醒了。”苏泠风垂首瞧着枕在自己膝上的她，眉间紧蹙登时松了下来。
　　苍夜痕眨眼缓了缓神，这才忆起密室遇袭之事。她连忙起身，双手一把抱住苏泠风的肩头，从头至脚地察看一番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苏泠风见她一脸关切，宽慰一笑，道：“我适才从密室的机关处掉了下去，原以为下面八成是个陷阱，却没想到下面什么也没有，只是个普通的地下室。所以我没费多少工夫就寻得通道出来了。”
　　苍夜痕闻言一怔，又想起自己适才失手中招的情景，正欲开口再问，却发现周围景物甚是熟悉，登时惊疑道：“我们怎么在这里？”
　　此时的她与苏泠风二人，正处于歧轩堂的店铺之内。
　　苏泠风摇了摇头，眼底亦掠过一丝疑惑，道：“我也不知晓。我从地下室找到出口一直顺着地道走，然后便看见头顶上有微弱的灯光，便从出口里跳了出来，刚上来便发现你晕倒在此处已经不省人事。”
　　苍夜痕瞧了一眼柜台上正摇曳不定的烛红，然后看向苏泠风问：“你我都没事吧？”
　　“都没事。”苏泠风略带无奈的笑道：“我实在不懂。对方既然能派一个假的丁强宇来杀我们，却又为何现下要留你我性命。”
　　闻得此言，苍夜痕眉心微皱，忽地伸手摸向怀中，面露苦笑道：“大概他们知晓，第三把钥匙并不在你我身上，留着你我的命还有些用处。”
　　苏泠风顿时了然，其实她心里对此早就有所预料。心里自责之余又觉的哪里有些蹊跷，却也无从寻起，只得轻叹一声，道：“怪我一时大意中了陷阱。这下……”她一语未了，只觉一只温热的手掌已经抚上了自己的脸庞，眼前人目如星耀，情柔似水，宛如春风般令人沉醉。
　　“说起来，我得谢谢他们，让你毫发无伤。”苍夜痕摸了摸苏泠风柔软的脸颊，笑道：“只有你的平安才是我之所幸。旁的，皆不重要。”
　　苏泠风只觉脸上被那双手触碰过的皮肤越发灼热起来，她自小与苍夜痕相识长大，又因她性子淡然，故彼此虽互有情愫，但也向来大方从容，甚少有如此窘迫羞涩之时。孰知她与苍夜痕自久别重逢之后，便时常被她的一言一行搞得心旌摇曳，实难自抑。她一边努力保持镇定，嘴角却是止不住的笑意，故意瞥了一眼苍夜痕，道：“你这可没法子向萦轩交待。”
　　苍夜痕悠悠一笑，“无妨，反正对方拿走阴阳二钥也无济于事。凑不全三把钥匙，找不到宫殿入口，一切皆是徒劳。”她略作沉吟，随即自袖中掏出一个银色的圆筒，眼底的锋芒一掠而过，道：“倒是多亏了他们，让我想起了一些事。”

　　两个守卫守在院子门前，正有一搭没一搭的相互聊天。昏暗的灯笼将二人的影子拉的细长，风一吹，影子也随之摇曳着。
　　“嘿你说，大公子真能把杀害踏雪使的凶手抓到吗？”
　　“嗨，依我看，这凶手连查都不必查，保准是那几个外族人干的。要不你说怎么自从来了那几个外族人后，族里就开始接二连三的出事呢。”
　　“可是我听说……这次来族里的还有老族长的外孙女，就是十几年前，咱们大小姐带着一块出走的那个女娃。那天在院子里我偷偷地瞧了一眼，那眉眼相貌，跟当年的大小姐长得像极了！就是看着不太好惹的样子，不想大小姐当年那么我见犹怜……”
　　“哎呦喂，可得了吧你，你这辈子见过大小姐几回啊。那宋萦轩，说好听了是咱老族长的外孙女，说难听了那就是大小姐不知跟哪个男人生的孽种。要不当年老族长为何深以为耻，还嘱咐全族上下不准跟大小姐母女来往？依我看，大小姐留下的这血脉啊，就纯属一灾星。”
　　“这话可就……”其中一人正欲言语，忽闻两记轻微的破风声响，二人瞬间晕倒委顿在地。
　　两道人影倏忽踏月而落。
　　不消说，这二人正是苍夜痕与苏泠风。
　　苍夜痕经过其中一个守卫之时，忽地身形停了下来，蹲下身来掰开那守卫的嘴巴塞了颗药丸令其服下。
　　身后的苏泠风瞧着她的行为，疑道：“你适才问我要能暂时使人不能开口说话的药是为了给他的？”
　　“他的嘴太碎了。”苍夜痕站起身子，语气带了一丝冷意，道：“让他半个月不能说话，算是给他个教训。要他知晓背后嘴碎，是会得报应的。”
　　苏泠风目光闪了闪，却再未言语。
　　苍夜痕与苏泠风一道越过院墙，来至房门前。门框早已因当日醒雷使与宋湛的激斗而支离破碎，房门被人强行封得严严实实。苍夜痕走到窗前挑开窗子翻了进去，苏泠风紧随其后。
　　二人进屋俱点了火折子，借着火光，只见房内的陈设还是一如往昔。与别处房间不同，此处的一桌一椅一物无不透着精致典雅，彰显出此间主人的身份尊贵。正对窗的案几上，炉内的线香已燃尽许久，到处落满微尘。墙上挂着五位女子的画像，自右往左依次排开，画中人或对镜梳妆，或临风而立，或沐月剑舞，或凭栏远望，或树下独酌，形态不一，神情各异，但无不皆是姝容绰约，尽态极妍。
　　苍夜痕举着火折子凑近看去，只见每幅画像上都写着女子的闺名以及生卒年月。瑛瑶，瑾瑜，玲珑，琼琯，琳琅。她依次看遍，发现这五位女子闺名皆以玉为名，心下顿时知晓这墙上所挂的想必便是历代已故踏雪使的画像。正值她兀自沉吟之际，却听闻苏泠风开口唤道：“快过来。”
　　苍夜痕闻声回头看去，见苏泠风正趴在窗子边上，道：“怎么了？”
　　苏泠风扭头看向她，“还记得之前那颗缠着情丝的木钉么？”她转过身子，将火折子凑近窗户枢纽上的一个小孔道：“果然是从这扇窗子上掉下来的。”
　　苍夜痕走过去察看那窗子的枢纽连接处，登时心如电转，随后她延着窗框向上游目望去，直至仰首望向房顶。
　　房顶上，一根粗壮的横梁正悬于头顶。
　　然而苍夜痕的目光未止，依旧顺延游走，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在始终牵引着她。最终，她的目光停驻在对面墙上的一幅画上。
　　那画中女子沐月剑舞，神情端庄，衣袂飘飘，宛若谪仙，正是在族中素有“剑仙”之名的第三代踏雪使宋玲珑。
　　苍夜痕将火折子凑近画像审视良久，忽地咦了一声，一旁的苏泠风闻声不禁开口道：“你发现什么了？”却见苍夜痕并未言语，而是一跃而起将墙上的画像摘下。
　　画后雪白的墙壁上，一个洞赫然惊现，宛如一只漆黑的眼，正暗自时刻注视着她们。
　　苍夜痕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洞，又看了一眼手中画像。那画像的轮廓边缘，隐隐透着一个极小的孔。那孔异常细小，又兼墨色掩盖，故人眼看去视若无物，实难寻得破绽。
　　“那个洞……”苏泠风盯着墙壁，登时心中若有所悟，蹙眉道：“难道并非有人在场杀死的踏雪使，而是她无意中杀死了自己？”
　　苍夜痕目光一敛，沉声道：“虽是无意，但若非有人故意为之，她又怎地会自己杀死自己？”说着，跃身将手中画卷挂回墙上。
　　苏泠风心绪飞转，思量道：“能设下如此机关，时机与布置是最重要的。纵然时机好说，但如何能够因地制宜布置下这一切？除非……”一语未了，她的眼睛已经透出几分愕然之色，然后转头看向苍夜痕。
　　苍夜痕显然与苏泠风所想不谋而合，只朝苏泠风附耳低言一番。须臾，又正过身子凝望着她，笑道：“看来又要辛苦你了。”
　　苏泠风颔首，她的眼底划过一丝坚定，道：“放心。”

　　桑阑影缓缓走在小径上。
　　明媚的晨光轻柔地落在她美丽的容颜上，衬着嘴角那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意，越发显得此女灿若玫瑰，妖娆而多情。
　　她闲庭信步般的走着，时不时的望向远处天际飞过的雀鸟，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莫名的艳羡。待她行至一棵大树下，不禁轻轻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微风中流淌的芬芳沁人心脾，令人微醺。然而，桑阑影却在这时忽地睁开了眼睛。
　　她听到了一个声音。
　　这是一个略带厚重而又沉稳的呼吸声，仿佛有人正在沉睡，且睡的不仅熟，还十分香。
　　这个声音就来自她的头顶。
　　桑阑影缓缓抬头向树上望去，只见光影朦胧中，树干上正斜倚着一个人。清风佛过那人的衣衫，万叶簌簌轻摇，一瞬间仿佛连她温雅的轮廓都缭乱了。
　　“苍……夜痕？”桑阑影怔仲了下，忽地开口试探般地轻唤道。
　　树上的人眉心动了一下，缓缓睁开双眼。她伸了一个懒腰，居高临下地瞧了一眼桑阑影，慵懒地挥了挥手，道：“早啊。”
　　桑阑影莞尔点头，道：“看来是我扰人清梦了。”语音未落，一道人影倏地从树上轻盈跃了下来。
　　苍夜痕拂了拂身上的衣衫，抬头望着桑阑影展颜一笑，道：“无妨。此处阳光甚好，我昨夜睡不安枕，便在树上寻了个地方小憩一番，却没想到在此遇上了桑姑娘。”
　　桑阑影眼波流转，见苍夜痕双目微红，眉宇间些许倦怠之色，眼中透露出几分关切，道：“苍堡主昨夜这是怎地了？”
　　苍夜痕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叹道：“实不相瞒，昨夜做了整晚的噩梦，总梦见有人在追杀我。”
　　桑阑影眨了眨凤眼，道：“那让我猜猜，你一定再次化险为夷了。”
　　苍夜痕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是啊！大概傻人当真有傻福吧。否则连我自己都怀疑我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好运气。”
　　桑阑影不禁轻轻笑起来，她的笑声仿若银铃，宛如黄鹂，当真十分悦耳动听。苍夜痕瞧着她，也淡淡的笑。
　　桑阑影笑声忽然止住了，她的眼中露出一丝狐疑，开口问道：“苏大小姐呢？”
　　苍夜痕这才仿佛缓过神来，恍然道：“啊！可能还在房中歇息吧。”她一语未了，见桑阑影已转过身子正欲离开，便又接着问：“桑姑娘这是要走了么？”
　　“是啊。”桑阑影看了一眼天空中的日光，又转头向苍夜痕莞尔一笑，本就妩媚动人的脸庞添此一笑，更加有种说不出的诱惑力。她徐徐道：“苍堡主，好运气总会用完的。倘若我是你，我会在好运用完之前，把坏事提前解决掉，你说对么？”言罢，便飘然而去。
　　苍夜痕静静凝瞩着桑阑影匆匆远去的背影，深邃的眸中掠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少顷，她的唇边倏地绽开一抹浅笑，自顾自地开口道。
　　“已经再解决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