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如画》苏水榭

102、总角之交

　　当苍夜痕来到马场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热烈的红衣，称着如鸦云般乌黑的发，两种极致的的色调完美勾勒出一袭窈窕地背影，如此的鲜艳，鲜活，鲜丽。她就那么在一片废墟与焦土上静静地伫立着，远远望去，竟透出一种别样的美丽与残酷。
　　苍夜痕一时间怔住了。
　　半晌，那人的肩头微微动了一下，好似察觉到有人来此，她转过头，看到了身后的苍夜痕。一双美丽的眼睛中却毫无愕然之色，反而带着几丝笑意，道：“我还正想着你会不会来呢。”
　　苍夜痕也笑了，“如此说来，我来的竟有些迟了。”
　　宋萦轩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凝瞩着她，眸意深深，缓缓道：“只要你能来，就一点也不迟。”
　　苍夜痕淡淡地望着她，“那么，你怎又会来？”
　　宋萦轩的眼神忽地变得严峻起来，“我不得不来。”随即又轻叹一声，道：“那夜你与泠风姐姐检查了柳老汉的尸首，我便知晓你们已经暗自怀疑了潋空。何况后来又出了潋空遇刺之事……”
　　“所以，你独自一人来此调查就是为了帮宋潋空？”
　　“不错。”宋萦轩颔首，眼中透出一种深深的坚定之色，“虽然这两件事都与潋空有关，但是我知道，绝对不是她。”
　　苍夜痕眸光微沉，她这才察觉到原来宋萦轩竟如此信任宋潋空，然而眼下发生之事却又表明与宋潋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时之间心中颇为复杂，竟也不知该作何言语，只能保持沉默。
　　宋萦轩见苍夜痕并不言语，心里自然也清楚她所虑何事，她忽地淡淡开口道：“当年我娘因为与宋千寻不和而带着我离群索居，故此我从小便一直离经叛道，受人白眼。记得那时候，族中本家的孩子里，除了六长老的女儿琳琅与暮霆因为体弱不便习武之外，其他的孩子都早早的习了武。而我，却因母亲不会武功也未习武。记得后来……”她开始缓缓讲述着孩提之事，记忆却倏地陷入了往昔的悠悠岁月之中。
　　那时的她，因为母亲的缘故，在族中一直都是个人人忌讳的存在。彼时的她，性格乖张淘气，虽在人前不可一世，实则私下里，却非常孤独无依。有一日，她意外地捡到一窝雏鸟，那窝雏鸟失了母鸟命不长久，年幼的她自然生了恻隐之心，于是便每日不辞辛劳的为雏鸟捉虫喂食，照料饲养。眼见着它们一天天茁壮成长，她小小的心里，似乎也有了一点祈盼，仿佛阳光下有小小的嫩芽正破土而出。
　　她是那么地祈盼着它们能够渐丰羽翼，有朝一日向蓝天里展翅飞翔。
　　然而，她的祈盼最终也未实现。
　　那窝雏鸟最终一只也没有飞翔起来。
　　它们静静的躺在地上，原本细软柔顺的羽毛已经掉了大半，尚未丰满的羽翼被人硬生生的折断，仿佛在嘲笑着她起初的天真与这些时日的徒劳。
　　她颤抖着抬起了头，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三个孩子，谁能想到，残害这些柔弱生灵的凶手竟是三个少不更事的孩子？
　　一个孩子被她盯得有些怕了，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俱意，然而很快又被一种鲁莽，无知，凶狠而取而代之了。
　　“你看什么看，你这个异类！我爹娘说过，你身上流着外族人的血，要不是你娘是族长的女儿，你们母女早就应该被赶出去！”
　　“就是，我爹娘也说过，说萦轩她娘跟一个外族人通婚了，说她身上的血都是不干净的！”一个孩子在旁付议道。
　　“而且，听说她娘竟然还因为那个外族人跟族长闹翻了。我爹娘说过，族长是咱们一族的大恩人，咱们能找到这么一个世外桃源生活都是多亏了族长呢。”
　　她低着头，耳畔早已听不见那些孩子的议论声，毕竟她已经习惯了。
　　她只有一个问题在脑中盘旋着。
　　“你们……为何要害死我的鸟呢。”
　　那三个孩子一怔，似乎从未想过她会问他们这个问题，忽地他们又大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脑袋有病，我们骂你跟你娘，你竟然一点都没反应！竟然还在关心你的鸟！”
　　“你们……为何要害死我的鸟呢。”她又重复地问了一遍。
　　“几只破鸟，死了就死了呗，反正迟早也是要……”
　　他最后几个字尚未说完，毫无防备之际，宋萦轩却已闪电般向他扑了过来。他如杀猪似得嚎叫一声，顿时摔了个四脚朝天。
　　其他的两个男孩似是有些吓傻，但见被揍的男孩很快便已经将宋萦轩按到在地，死死地卡住她的脖子，朝他们俩叫道：“还不赶快揍这个怪胎！”
　　“这……不太好吧。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况且也不会武功，我们这么对她……”
　　宋萦轩原本被按倒在地，一张脸涨的通红。她听旁边的男孩此时说她是个女孩，又未曾习武，心里更觉得一种巨大的屈辱涌了上来。一念至此，她用手默默的抓起一把身下的沙子，一下子朝身上之人撒了过去。对方痛苦的大叫了一声，接着便松开了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你们，你们还愣着作甚么？她竟然用暗器，还不赶快揍她！要是我们三个连女孩子都打不过，以后还怎么在族里混！”
　　二人见自己的朋友受伤，又被此言一激，当下只犹豫了一下，便也纷纷冲上去制住宋萦轩。
　　他们三人已经习武，虽只会个一招半式，身形却也比宋萦轩灵活百倍，须臾间便已经将宋萦轩揍倒在地。
　　宋萦轩用手臂护着自己的头，只觉得一个个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她的身上。饶是如此，她却依旧忍住不吭一声。正当她以为她会被他们活生生的打死之时，耳畔忽地传来一个清越的女童声。
　　“住手。”
　　三个孩子立马停下了手，只听见其中一个男孩气哼哼道：“原来是你。宋潋空！我劝你少管闲事！”
　　她缓缓放下手臂，勉强睁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紫衣，相貌文秀的女童站在不远处。
　　那女童看了一圈那三个男孩，目光最终落到她的身上，淡淡道：“倘若我说我偏要管呢。”
　　“你装成这样吓唬谁啊，就算你是听雨使大人的徒弟，可你也是个外族人！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对我们动手，听雨使大人也要处罚你！”
　　女童面无表情，道：“我愿意接受处罚。”说着，她挑了挑眉，又道：“你们三个人的武功能打得过我？”
　　三个男孩彼此对视一眼。诚然作为听雨使之徒的她，他们三个的武功显然不能与她相提并论。半晌，那为首的男孩气哼哼的道了句：“走着瞧。”说着，便领着其他二人转身走了。
　　一块石头忽地向为首的男孩飞去，正中了他的后脑。只听那男孩惨叫一声，手已捂住了后脑，丝丝鲜血自指缝间缓缓流出。
　　他们三人一脸惊诧的回头看向宋萦轩与女童，却只看见女童扶着倒在地上的宋萦轩，一脸平静的望着他们，冷冷道：“怎么？难道是嫌我打的不够狠？”
　　“好啊。你竟然真的跟对我动手，我要回去找我爹娘去，你就等着听雨使大人的惩罚吧！！！”那受伤的男孩扔下这么一句话，接着就跟其余二人一块飞似的逃走了。
　　那女童望着他们远去，忽地低头看向跌倒的宋萦轩，扶着她的胳膊，轻轻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宋萦轩缓缓地挣扎着站了起来，挣开了她的手，奇怪的看了一眼她，犹疑道：“你-……为何不说是我扔的石头？”
　　那女童似是楞了一下，又倏地缓过来神，淡淡道：“因为我愿意，因为他们活该。”她看向那窝早已死去的雏鸟，走过去轻轻地摸了摸它们，然后捧了起来行至一颗大树底下。
　　“它们死了，再也不会活过来了。”她看着她手上轻柔的动作，明明适才还坚强万分的她，眼里忽地涌上了几分水汽。
　　“嗯。生命是很脆弱的。”她慢慢地将泥土埋在雏鸟的身上，眸光却清澈如水晶，“但是，世事虽然残酷，生命的消逝却并非永恒，万物本就是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她缓缓站起身，仰着头看向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它们将会成为这棵大树的一部分，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
　　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流泻而下，轻洒了她与她一身的斑驳，宋萦轩怔怔地看着她秀雅的背影，却忽然觉得心口似乎不再那么痛了。
　　良久，宋潋空忽地转过身子，道：“不如我教你武功吧。”
　　宋萦轩微微一怔，继而眼中露出惊喜之色，“我……我当真可以学？”
　　宋潋空笑了，点了点头，“你每日酉时三刻来此，我来教你武功。”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自此，她便每日傍晚来此跟宋潋空一起习武。然而，过了几日，宋萦轩再见到她时，却发现她的目光中透着一股疲惫，精神似是不济。她伸手扶了下她的肩膀，宋潋空却猛地一缩，躲了过去。
　　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宋潋空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她忽地似有所悟，猛地上前抓住她的手臂，然后飞快撸起衣袖，霎时，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雪白的手臂上，竟布满了大大小小长短不一新旧交错的红紫色鞭痕，有一些伤痕已经开始结痂，而更多的是颜色鲜艳的新伤，着实令人触目惊心。
　　宋萦轩忽然有些呆了，半晌，她忽地小心翼翼地问道：“听雨使……她经常打你么？”
　　宋潋空将袖子放了下来，面无表情道：“还好。她老人家只是……比较严厉。”
　　“那她为什么又打你？”
　　宋潋空忽地露出一丝苦笑，道：“大概是前几日那个家伙的爹娘告诉师父了吧。”
　　宋萦轩忽地转身就走，宋潋空从后面一把拉住她，问道：“你干什么去？”
　　“我去找听雨使，我去告诉她不是你揍得那个家伙，是我！”
　　“你别去！”宋潋空拉住她，正色道：“倘若你去了，那么我所受的这一身伤就毫无意义。”
　　宋萦轩足下一停。
　　宋潋空又紧接着道：“你还要想想你娘，她本就在族中过得很艰难了。你这样去了，岂非让她更加难过？”
　　宋萦轩的身形彻底停下了，半晌，她转过身，眼中却早已泪如泉涌，边拭泪边怨声道：“你这人当真脑子有问题，又为我挡祸，又教我武功，究竟为何非要这样帮我。”
　　宋潋空微微一怔，忽地淡淡笑了笑，她的容貌气质原本就文静内敛，如此一笑，更添秀雅。
　　然后，宋萦轩听见她用一种无比轻快的声音开口说道。
　　“因为我愿意呀。”

　　“原来……你的武功是宋潋空教给你的。”苍夜痕听完宋萦轩的过往叙述，不禁微微感慨道。
　　“不错。”宋萦轩的脸色露出几分复杂之色，“潋空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这么多年，她因为外族的身份在清和族里举步维艰，但是她却丝毫从未抱怨过。所以，即使你们都怀疑她，我也依然相信她。”
　　苍夜痕看着宋萦轩，忽地莞尔一笑，道：“既如此，那就让咱们一同查出事情的真相不就好了。”
　　宋萦轩略一怔仲，随即露出一丝微笑，应道：“好。”
　　苍夜痕望了一眼大火过后的狼藉，脸色一正，道：“那现下有何线索么？”
　　宋萦轩轻轻叹了口气，“我适才就在想着，这把火烧得只剩下这堆烂木废墟，要想从中找出线索，怕是我一个人就要找上半日。”说着，她忽地笑看了苍夜痕一眼，又道：“不过幸好，你来了。”
　　苍夜痕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泠风说我是天生劳碌命，看来此言果真非虚。”说着，便一同与宋萦轩在废墟中翻找起来。
　　二人在废墟里查找了良久，就在宋萦轩几乎就要放弃之时，却忽地听见苍夜痕的声音。
　　“我找到了。”
　　宋萦轩眼神蓦然一亮，连忙向苍夜痕走去，道：“你找到什么线索了。”
　　苍夜痕将手递至她的面前，摊开手，只见一枚玉佩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里。宋萦轩拿起那枚玉佩看了看，只见那玉佩色泽温润，成色上乘，她转头看向苍夜痕，问道：“你能确定这场大火与此玉佩有关？或许是那日救火之人其中所遗失的也未可知”
　　苍夜痕环视了一圈自己四周的残垣断木，轻托下巴略作沉吟道：“当日火势奇大，来往救火之人并未有人冲进火场救人，若有人遗失也自然应当掉落至废墟的周围。而这枚玉佩则是我在这废墟中央寻到的，由此可见，这玉佩应是有人原本在屋中掉落的。”
　　闻言，宋萦轩眼中亦闪过一丝疑色，“此玉成色极佳，绝非像是柳老汉所有。”
　　苍夜痕目光闪烁，正欲开口言语，忽地响起一个呼喝声打断了她。
　　“哎！你们俩！在此处作甚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