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如画》苏水榭

101、迷雾重重

　　旭日东升，天高昼暖。
　　庭院中群芳初绽，草碧叶新，尽显万物盎然之态。
　　然而就是这样鲜艳美丽的景色，自宋暮云的眼中望去，却也失了十分的颜色。
　　他的眼神沉郁，一言不发，只是在窗边静静地伫立着，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生人勿进的气息。
　　一个下人走了进来，垂首回禀道：“大公子，已经按您的吩咐将话带到了，其余人稍候就来。”
　　“好，退下吧。”
　　“是。”
　　待那下人退下，宋暮云才转头看向几上的一盆海棠，枝叶凝碧欲滴，花瓣朱红似火，宛如少女般热烈多情。他看着那盆海棠，忽地想起了某个人，原本沉郁的眼神不知怎地泛起一丝温柔之色，心情竟也随之好了起来。
　　一个纤细的身影走了进来，轻轻笑道：“大公子好好的，怎地对着一盆花在笑？”
　　宋暮云侧首闻声望去，只见眼前之人眉目俊俏，笑意盈盈，眼梢中更是流露出一抹淡淡的风情与妖娆。他微微一笑，道：“这世间烦心的人与事已太多太多，若不想自己烦死，便只能对着这美丽的事物笑一笑了。”
　　桑阑影眨了眨眼，目光流转，忽道：“那多谢大公子了。”
　　宋暮云一怔，“桑姑娘为何道谢？”
　　“因为适才大公子对我笑了，那岂非我也属于这美丽的事物一列喽？”
　　宋暮云又是一怔，有些奇怪的看了看她，忽地又不禁莞尔起来，颔首道：“有道理有道理。常言道美人如花，桑姑娘自然也属此列了。”正说着，却见议事厅里又陆续进来了几人，他的神色蓦地一正，适才笑容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肃穆之色。
　　桑阑影见此，目光闪了一下，她转头看去，却见苍夜痕与苏泠风已走了进来。
　　苍夜痕与苏泠风进了议事厅，见厅中只有桑阑影跟宋暮云。宋暮云原本面色肃穆，见是他们二人，便尚且露出一丝笑意请他们入座。二人彼此对视一眼，心想此番聚集定是为了柳老汉之死，当下也不动声色地直接入了座。少时，只见宋萦轩，花遗世，醒雷使几人也走了进来，宋暮云一并请他们入了座，待众人入座之后，然后才从主座上坐下。
　　而入座后的宋萦轩不禁环顾了一圈厅内众人，眼中忽地闪过一丝狐疑，开口道：“堂兄，潋空身为四使之一，竟不需要请她前来议事么？”
　　她话音刚落，只见坐在主座上的宋暮云身子一僵，原本肃穆的神色更加多了几分凝重，道：“听雨使……她来不了了。”
　　“什么？！”宋萦轩神色不禁一变，霍然起身。而在座众人心里也无不俱是一惊。
　　宋暮云看着在场众人，目光由浅转深，随即淡淡一笑，道：“各位放心，听雨使现下无事安好。萦轩你先坐下，听我细细道来。”
　　宋萦轩忐忑不安的坐了下去，脸上依旧一片不可置信，“潋空……潋空究竟出了何事？”
　　宋暮云略一沉吟，随即沉声道：“昨夜，有人潜入听雨阁意图刺杀听雨使，所幸并未伤及性命，只是受了一些轻伤，但是刺客却已逃脱。”
　　轻伤？！
　　在座的众人更加惊愕万分。
　　苍夜痕与苏泠风对视一眼，心中越发诧异。宋潋空武功高深，剑法乃清和族中第一人，怎地如此轻易便让刺客逃脱，并且自己还受了伤？一念至此，苍夜痕登时思绪飞转，口中却已问道:“听雨使武功超群，院落亦有守卫看护，怎地会如此轻易便让刺客得手，难不成是有人用毒偷袭？”
　　“苍堡主所言不错，刺客先是施了迷香，然后又趁机偷袭，幸得听雨使内力深厚未曾昏迷，故此才逃过一劫。至于守卫……”宋暮霆忽地重重地长叹一声，道：“说来惭愧，只因听雨使之前一直僻居山林，未曾回过院落。所以这听雨阁的守卫便长期耍滑偷懒……昨夜他们一行人正在后院厨房喝酒，事发之时皆已统统醉的不省人事，是在刺客离去之后，听雨使出声示警，他们才发现刺客一事，只是已经……为时已晚。”
　　醒雷使一脸阴沉，冷声道：“那她好端端地回听雨阁作甚么！”
　　他音犹未落，只听宋萦轩拍案而起，怒目道：“若不是有人逼她去守林，何至于听雨阁守卫如此懈怠？！如今竟还有人敢在此说风凉话！”
　　醒雷使闻言，脸色微微一白，“那，那她遇刺，也与我无关！谁知……”
　　“够了！”宋暮云厉声打断了醒雷使之言，转头看向宋萦轩，语调稍缓，道:“听雨阁之事确实是我们的疏忽。对此我已经严惩了昨夜的守卫，绝不会让昨夜之事重蹈覆辙。”
　　宋萦轩正欲再言语，苏泠风却拉了拉她的衣袖，她看了一眼苏泠风，气狠狠的瞪了一眼醒雷使，便又坐下了。
　　而一旁的苏泠风忽地沉吟道：“那敢问大公子，听雨使伤在何处。适才你说所幸未伤性命，难道就如此确定刺客一定是为刺杀而来？”
　　宋暮云颔首道：“这点我十分确定。听雨使虽伤在手臂，但是她的心口也受了微伤，应该是刺客用剑直刺心口所致。”
　　桑阑影的脸上闪过一抹异色，疑道：“既然如此，听雨使当时已中迷香，心口又受刺客直刺一剑，如此竟然还能无恙？”
　　宋暮云庆幸地叹了口气，“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我在衣服里穿了金丝软甲。”
　　一道清亮的女声自门口响起，众人纷纷转头望去，只见一个面色苍白，眼睛却十分明亮的女子缓缓走了进来。
　　“潋空！”宋萦轩见此，便立马起身迎了上去，“你没事吧？”
　　宋潋空对宋萦轩笑着摇了摇头，她的手里拿着一件软甲背心，环顾了一圈在场众人，淡淡道：“倘若我昨夜没有穿这件金丝软甲，恐怕此时已经凉透了。”
　　花遗世看着她手里的那件软甲，若有所思道：“依听雨使所见，那刺客的武功如何？”
　　宋潋空沉吟了一下，蛾眉轻蹙，道：“那人武功并不是很高，顶多中上水平，但是……杀人的招式却属一流。”
　　醒雷使皱了下眉头，“这是何意？”
　　“意思就是……那人是个天生的杀手。所有的武功招式都只有一个目的，杀人。”花遗世的目光转向宋潋空，又问：“我可说对了？听雨使。”
　　“不错。他的招式很快，而且每一招都十分直接明了，若不是……”宋潋空沉默了一下，“就算是金丝软甲，也并不一定能挡住她的剑。而我，只是运气好罢了。”
　　闻言，桑阑影的眼睛凝瞩着宋潋空，眼中却多了几分探究之意，缓缓道：“可是听雨使，你昨日为何会忽然返回原本的住所，并且提前穿上金丝软甲。这一切的行为简直就像……她话音一顿，语气却渐渐别有意味起来，“早就知晓有人会刺杀你一般呢。”
　　此言一出，满座俱寂。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潋空跟杀手还是一伙的不成？！”宋萦轩在旁顿时有些急躁起来。
　　“哎呀呀，这可是萦轩你自己说的。”桑阑影目光灼灼的盯着宋潋空，道：“我只不过是说出了在座众人的疑虑罢了。”
　　“你！”宋萦轩顿时气结。
　　宋潋空却朝她摆了摆手，神情依旧淡淡，道：“在座各位若是这般疑心我，我也无话可说。因为我所能给出的回答也只有凑巧二字。”
　　此时，一直坐在主座上的宋暮云忽地开口了，“我认为眼下并非怀疑听雨使之时。今日我邀各位前来，是想提醒一下各位。”说着，他的神情蓦地一沉，道：“昨夜马场的柳老汉不幸葬身火海，而后又恰逢听雨使遇刺。一夜之间发生两起事件，加之老族长又仙逝不久，可见族中并不太平。所以，为保在座安全，我等在此希望各位近日里切勿随意走动，族内亦会加紧守卫，严防警戒。若有不周之处，还望各位见谅。”言罢，便朝在座众人施了一礼。
　　众人彼此对望一眼，均是神色复杂，各怀心事，只得应和了一番宋暮云，便纷纷退出厅外了。
　　苍夜痕与苏泠风刚走出了议事厅，便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清亮而又虚弱的声音。
　　“苍堡主请留步。”
　　苍夜痕转过头，只见宋潋空已来到她的面前，将手里的金丝软甲递至她的眼前，淡淡道：“你之前不是问我，蓝姬送我的情丝去哪了。这个，就是那情丝的去处。”
　　苍夜痕低头一瞧，只见那金丝软甲乃以金银二色丝线编就而成，其质地似是比寻常软甲更薄更韧，顿时恍然大悟道:“你竟将蓝姬给你的情丝掺了金丝，制了这件软甲？”
　　宋潋空平静地点了点头，“不错，这也是我现下能站在此处的缘故。”
　　苍夜痕目光炯炯地看她一眼，疑道:“那你为何现下又愿意告诉我……”
　　“因为我忽然想通了。”宋潋空的眸光忽地深邃了起来，道:“那日在马场你问我此事由来，应当并非是为了收藏之事。”
　　苍夜痕一怔，随即沉默不语。
　　宋潋空并未与她多言，只是回头看向宋萦轩，对她报以一笑。而宋萦轩眼中也露出欣慰之色，上前轻轻挽住了宋潋空的胳膊，冲苍夜痕眨了眨眼，笑道:“那我们先走了。”
　　苍夜痕见此，忽然笑了笑。

　　待到苍夜痕与苏泠风一并返回房内，随后便关上了门。
　　苏泠风从凳子上坐了下来，问道:“今早之事，你怎么看？”
　　苍夜痕连靴子都未脱，就懒洋洋地半歪在榻上，她伸手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含泪道:“还能怎么看。宋潋空武功高深，尚且在昨夜都没能讨到半分便宜，也幸亏她穿了那件情丝制的金丝软甲，否则恐怕现下就已经去地府报道了。”
　　“她昨夜行动诡秘，又穿上软甲护身，这难道不够可疑？”
　　“是，是非常可疑。”苍夜痕忽地睁开眼睛，神情却莫名严肃起来，“但有一个问题却更令我在意。”
　　苏泠风眉心微蹙，“你是说，杀手杀她的原因。”
　　“不错。论行刺难度，宋潋空剑术超群，武功高深，若想以武功取之性命，可谓实属不易。论行刺原因，她一向为族人排斥，终日僻居山林，虽居四使其一却实则有名无权。这样一个人，刺杀难度极高，杀了又对清和族无关轻重，那这幕后之人究竟是何意图呢？”苍夜痕用手揉了揉眉心，眼神出奇的明亮，“况且，适才听宋潋空所言，那人武功并非很高，却是一个一流的杀手。若我是这杀手，明知自己武功不高，却还要杀死这样一个绝顶高手，那么首选的计策必定是采用下毒与暗器这种最有可能成功的法子。然而……”
　　“然而这个杀手，不但选择了自己单独刺杀宋潋空，竟然还在下药之时大疑到让宋潋空醒了过来。由此可见，那杀手起初应当并非是为了刺杀她而来，而是另有目的。只不过后来因形势所迫，这才临时起意要杀死宋潋空。”思及于此，苏泠风忽地又想起一事，美丽的脸上又透露出一丝凝重，“此外那马场老汉的死，也甚是蹊跷。”
　　闻言，苍夜痕的眸光蓦地由浅转深，嘴角间却多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蹊跷之事又何止这一件。想这清和族如此保守排外，近来族中发生如此多的诡异之事，宋暮云竟都未曾将我们这些外族人请出去，焉知他又作何意图呢？”说着，她一下子自榻上坐起了身子，一双乌瞳淡淡地看向苏泠风，开口道:“宋潋空此番受伤，你最好去瞧一瞧。”
　　苏泠风眸光微沉，“那你呢？”
　　苍夜痕眼底划过一丝光芒，道:“我要回马场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