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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母亲的恩人 ...


  •   跟着大人回来时,走到半路上,远远地看到浪死岗子的坟地里升起了一片火光。我们走的是北路,中间还隔着四队的麦茬地,离的较远,但在火光的映照下,还是能看到很多坟头。有一个女人叹息了一声说;“可怜呐,这是谁家的小孩又丢了!”老金接着说;“咱这四队五队没有听说那一家生小孩,南街口也没有,可能是西南头的吧!”
      老金说的西南头,就是舅舅住的豆腐巷以南,那里有三个生产队,住的人也挺多。田淑珍小声地说;“妈呀!我一看到这心里就害怕。”母亲说:“这有啥,以前在浪死岗子烧死孩子的多咧,过个三五天就能见到。”老金也说;“可不是,那解放前更多,那个时候也落后,俺还见过一天烧两个的。”田淑珍的声音有些颤抖的说;“你们别说了,俺真害怕。”
      那一片火光只着了一会儿就慢慢地消失了。田淑珍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她说害怕也许是真的,可我更害怕,脚步也跟着母亲更紧了。我们这里的这个风俗也不知道是从何时传下来的,小婴孩死了不能埋,就用麦秸扎上,抱到浪死岗子烧掉。自从我知道有这个风俗时,就一直不能接受,为什么要烧掉呢,为什么不埋呢?我一直没有搞明白,不过我也从来没有问过别人。我们这里的人把婴孩死去了称为“丢了”,直接说死了又不好听,说夭折又太斯文,农村人也不明白夭折是什么意思。
      这一片火光又让我想起了夜里做的噩梦,坟地里伸出的那个白森森的手。59年真是可怜,既然连烧的柴火都没有,那锅里煮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母亲说的那时候吃杂草是对的,冬天里的野菜很少,就是有一点也早被人吃光了。更可怕的是还不允许私人起灶,锅全部被砸烂收掉,你在家里喝一口热水恐怕也很难。大沟里的杂草很难吃,要不然也不会留到最后,这种东西就是生长在水里,我跟二叔一块儿放牛的时候,见新河里的杂草很多。听母亲说,那时候新河刚刚开挖完工,河里面还没有杂草。灶膛里烧的是死人的木头板子,锅里煮的是大沟里的杂草。食堂的外面是一群面黄肌瘦的男女老少,也许这一群人中还有我那个当时只有三岁,最后差一点饿死的大哥。想到这里,总感到后背发凉,好像有一只手要抓我,后面陆续还有好多人,我没有必要这么害怕。
      第二天,女人们开始去稻田里插秧。因为我们五队的稻田都在大沟的旁边,母亲等人就顺着浪死岗子北侧的路过去。当我跟着母亲走到这一段路上时,见坟地里有几条野狗窜来窜去,大人们本来有说有笑的,见了这几条狗一下子都不说话了。我也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等走到近前时,一条被咬败的狗从坟地里窜出来,一纵身就从水沟那边窜到路上,那狗的嘴角还有血,几个女人吓得惊叫了起来。五黄六月的,我也一连打了几个哆嗦。
      女人们就这么默默地走到地头。舅舅已经用浅筐把秧把子挑到田垄上,正一把一把地往水田扔。插秧是很辛苦的活儿,光着脚站在水田里,撅着屁股弯着腰,左手拿着稻秧,右手一颗一颗地捏着往泥里插,插完了一排后退一步,又不能蹲下歇一歇,不然屁股就挨着水湿掉了。还有那可怕的蚂鳖,叮到人的腿上拼命地吸血,任凭你怎么打它就是不松口,直到你把手和腿都拍红了,它才懒懒地一松口掉进水里。刚开始下水时,腿上的肉还很敏感,蚂鳖一叮,你还有疼痛感,可以用巴掌拍,到了最后腿都泡木了,蚂鳖再叮咬就没有感觉了。
      那个时候我最怕的就是这个东西,尽管我没有被它咬过,看着大人使劲拍打自己的腿肚子,就像打在我的腿上一样,那时尽管我光着脚在田埂上跑来跑去,却很少下水,就是下去了一会儿,也会很快就爬上来,上来以后就要先看看腿上有没有蚂鳖。这种东西就是奇怪的很,很清澈的河水里没有,家里的寨沟里也没有,就是野外的大沟里和水田里有。这个东西的学名叫水蛭,我们叫蚂鳖,像手指头一样粗的东西我们叫蚂蟥。大一些的孩子见到蚂蟥会用草棍夹到大路上,然后用破鞋底子使劲团它,这个东西最后会变成一个小圆球,然后再用草棍从它的□□里一捅,这个东西会被从里到外翻过来,这种让人恶心的鬼把戏,我可从来没有玩过,不过我也没有这个胆量。
      比起插秧,这拔秧苗的活就会好一些,他们会搬个小板凳,坐在秧田里把浓密的秧苗拔起来,用稻草扎成把,堆到稻田边,等着舅舅来挑走,有的人害怕被蚂鳖吸血,会穿上长筒的胶鞋,他们有说有笑的显着很轻松。
      舅舅在生产队里并没有什么特长,不过他在南乡里待了这么几年,他也会插秧,在这里男人插秧的很少,舅舅就负责把稻秧从秧苗田里挑过来,放在田垄上,然后一把一把地扔到水田里,有时我也会拿着秧把子往水田里扔。这个时候陪我玩的小孩还是王婶的儿子文军,我们俩胖瘦差不多,小孩子们在一块儿也会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当时光顾着玩了,也不记得说些什么。水田里很忙,打谷场上一样很热闹,留在这里的人都是有一定技术的,昨天脱出来的麦秸要重新垛起来,不能散堆在那里,脱下来的麦子要扬出来,这就更需要技术了,主要是那个老赵,张广济,老队长张景富,张景斌,还有那个小于的丈夫。
      扬场就需要风,不然麦糠就不会被吹走,这也要看扬场人的技术。会扬的人就是没有风,也能把麦子给扬出来,那个老赵就有这个本事,他用力将扬叉上的麦糠混合物往前一甩,麦子和麦糠很自然地就分开了,扬叉是六个齿的木叉,用来扬头一遍麦子,因为第一遍的麦糠特别多,木锨派不上用场。第一遍用扬叉把大部分的麦糠扬出来之后,杨第二遍时才能用上木锨。扬出来的麦糠被年轻人远远地推到场屋后面的水沟边。这东西最没有用处,生火做饭点不着,牲口也不吃,只能放到不碍眼的地方。
      第二遍是麦子和麦穗的混合物,那些麦穗都还没是没有完全成熟,里面还有未被脱下来的麦子,有一定的重量,很难扬出去,这就要看漫场人的功夫。扬第二遍时,张景斌叔叔是专门漫场的,他戴着草帽,用大扫帚上的竹稍轻轻一拨,那些麦穗就被拨到一旁去了。等第二遍把麦穗清理完了,还要扬第三遍,这一遍是要把一些麦瘪子也扬出来。等把黄灿灿的麦子完全清理干净的时候,整整一天也就过去了。这一天里,我一会儿在谷场上看张景斌叔叔扬场,一会儿去稻田里看母亲插秧。
      看到白杨树上的鸟窝,我还和文军商量着爬到树上掏鸟窝,我刚脱下鞋子准备往上爬的时候,被爷爷发现了,他很不满地把我们给撵跑了,在这荒郊野外,有两个喜鹊陪着爷爷,那也是很幸福的事儿。
      晚上收工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那个刻有图案的大木板的用处,大人们将粮食一笆斗一笆斗地扛进场屋,用芦苇编的粮食茓子打着转儿把粮食茓起来,最后用木锨拢起一个尖顶。这时那个李队长将那块大木板递给张景斌,张景斌就抓着那块大木板的手柄,在粮食上挨着按,每按一下那粮食上就留下一块图案,等一圈转过来,那粮食上就印满了图案。这样一来,只要有人在粮食上动一下,那个图案就会消失,就说明有人偷粮食。这个木板由队长专门保管,第二天来的时候,队长验看过没有问题,再把粮食抬出去晾晒。晚上再把粮食收回场屋,再用这块大木板按图案。
      张景斌叔叔说这个东西叫粮戳,是不是叫这个名字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它在当时真的很神奇,那东西往粮食上一按,真的没有人敢偷。至于什么时候分粮食?还早着呢。要等到再把另一垛麦子也脱出来,最后扬净晒干,还要等交完公粮之后才能分粮食。
      这一段时间,队里的社员很忙,大队书记王启良和大队长张志洪也没有闲着,他们会带着大队里的几个干部到各个生产队里巡查,这几个人中,有一个叫乔建奎,好像和那个中石街的乔建华是兄弟,反正这永安城也没有几家姓乔的,基本上也是一个族系的,只是那个乔建华白白净净的,这个乔建奎有些黑瘦,还有一个戴近视镜的,这个人叫谢华操,就住在大队长张志洪的东边不远处,好像是大队的会计,其中还有一个女的,她叫陈起影,这个人很随和,见到母亲和别的女人总是有说有笑的,可就是不干活。他们这几个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招来一片羡慕的目光,当干部太好了,不会被风刮日晒,不会被蚂蟥叮咬,不会累得腰酸背痛,分粮食的时候只会多分不会少分,而且还有工资,各队的小干部还会争着拍他们的马屁,他们一脸严肃地说:“一定要把最好的粮食叫公粮,支援国家建设。”小队长们便拍着胸脯保证:“放心,一定要把最好最干净的粮食交到粮站里去。”
      有时候他们还会陪着区里的干部来检查工作,这区里的干部一来就是一大帮,主要是王国强带队。革委会的师红宝等人不会来,他们只抓阶级斗争,这农业生产的事儿他们才不管呢。这一群人中有一个我认得很清楚,不是王国强,因为王国强大家都认识,这个人是李庭光,59年救过母亲的命,所以母亲常把他挂在嘴边,他是母亲的救命恩人,自然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也应该感激他。母亲见了他也很客气,他对母亲也很客气,这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如果他不当干部,在农村只能算是一个老老实实的本分人。在农忙时节,他们到田间地头走一走,看一看,也算是慰问一下劳苦大众,给一点精神上的鼓励,至于更好的奖励他们还真拿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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