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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钓黄蟮 ...

  •   一百多亩稻田不能一次插完,不然女人们的手脚都会被泡烂的。中间还要把另一垛麦子也脱出来。等把所有的麦子都脱出来了,脱粒机的使命也就完成了。被人卸下来抬到屋檐下,柴油机被抬上架子车,拉到大沟边接受另一个使命——抽水。我们五队有两台抽水机往稻田里抽水。接着又是插秧的插秧,扬场的扬场,晒粮食的晒粮食,垛垛的垛垛。一连就是好几天。
      等所有的活都忙完了,人们所期盼的时刻才会到来。国家利益高于一切,这公粮是一定要先交的,而且还要交最好最干净的。这公粮是按人头交还是按产量交?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交了很多。队里的十几辆架子车都装满了鼓鼓的大麻袋,排成了一条长龙,眼瞅着堆在谷场上的麦子下去了一大截。一群青壮劳力在老队长张景富的带领下去粮站里交公粮,这边的男女老少等着分粮。一家家的都拿着补了又补的破麻袋,连我家的破麻袋也是母亲头一天连夜补好的。
      分粮之前,要预先做两件大事,一件是要用粮斗把谷场上的粮食过一遍,估算一下总共有多少斤。另一件就是统计一下各家的工分。张景斌是记工员,队里还有一个会计,他们两个拿着算盘一家一家地统计。女人们将他俩团团围住,深怕他们两个会跑掉似的。她们手里的工分有的用红头绳扎着,有的用看不出颜色的手绢包着,反正都攥得紧紧的,那不是简单的一堆纸片,而是一堆白花花的大白馍。
      工分统计完了,他们又用算盘折算一下一家一户该分多少粮食。几个干部商量着用粮斗分,社员们都不干,那粮斗装满一点或装浅一点能差一两斤,多少个白馍没有了,谁肯吃这个亏呀。最后还是把粮食装进笆斗里用大秤秤。谷场的一边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按着名单将称好的粮食一堆一堆地倒在那里。
      我们家只有母亲一个人出工干活,可母亲很勤劳,从来没有缺过工,她在队里还是个副队长,可能会多给一些粮食。等分完之后,发现自己家的粮食堆的确比旁边的几家多了一点。这个时候,二哥又去上学了,三哥还没有上学,是我和三哥帮着母亲将粮食装进麻袋的,等装完了一看,还是四包半,和去年一样。
      一些人在那儿嘀咕,都说和去年差不多,还有人说:“看这收成也不错呀,咋还是那个样子?”爷爷家分了两包粮食,说起来也不少了,这都是爷爷看场屋养牲口得来的。奶奶的脚小,下地干活不方便。三姑也很少下地干活,再说三姑这时已经出嫁了。
      舅舅分了一包半粮食,这就更不少了,他是个光棍汉,队里要照顾他,过年的时候,他去颍州北边挖茨河,那也算上工分了,这一包半粮食可以保证他一年不会饿肚子。舅舅用队里的架子车给我们家送粮食,这么重的东西,我和三哥两个屁大的小孩,可没有本事把它弄回家。这小架子车太破了,只能拉三包粮食。
      天还早,舅舅先给我们家拉了一趟,等拉第二趟时,天就快黑了。可怕的是舅舅要把他的粮食先拉回家,然后再把我们家的粮食送过来。到舅舅家就要穿过浪死岗子,一提到浪死岗子我的心里就发毛,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舅舅在前面拉,我和三哥在后面一边一个用力地推。当我们走进浪死岗子的斜路时,天彻底的黑了。
      路很窄,只能走一辆架子车,很多的老坟都紧挨着路边,一走到老坟边我的脚就会踩在老坟上,一踩到老坟上,我的浑身就是一哆嗦,总担心那里面会伸出一只手抓住我的脚脖子,把我一下子给拽进去。我的双手紧紧地抓住麻袋的一角,也不知道使劲了。走到浪死岗子的中间,一下子又想起了几天前被火烧掉的小孩,我就更害怕了,耳朵里总感到一个小孩在呱呱地哭。
      舅舅不说话,三哥不说话,我更不敢说话,我不知道舅舅是不是害怕,但我明白三哥一定也很害怕,他毕竟只比我大了两三岁。这个时节幸亏前后都有人走动,不然我真的要被吓死了。我们家的寨门下有个斜坡,舅舅家的西边也有个斜坡,这个低洼的土坝将寨沟拦腰截断,过了土坝,我们三个人一起用劲,才把架子车推了上去。上了这个斜坡,也就到了舅舅家了。舅舅还是住在草棚子里,只不过比原来的草棚好了一些。
      这是舅舅去挖茨河回来后,又重新搭建的。一个土锅灶就露天放在外面。舅舅将他的粮食卸下来,一个人慢慢地挪进草棚里,然后关上破门,用绳子系了一下。就拉着架子车往东到了南街口,再往北走一段路就到我们家了。
      母亲已经将饭做好,还让二哥去街上买回了一小盆凉粉。这大热天的吃上几口凉粉就是舒坦。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时,父亲看着我的脑袋问:“这小孩是咋搞的,头发咋都炸刺着?”一家人都看我的头,舅舅疑惑地说:“是……是不是掉魂了?”母亲却不以为然地说:“掉啥魂,又没有被吓着。”大哥还像模像样地在我的额头上摸了一下说:“好好的呀,没有事儿。”
      我拿着筷子坐在那里也不敢动,我知道我是被吓着了,可这头发是什么样子我又看不见,我又不敢说我被吓着了,那样的话太丢人了。以前小孩在一起玩的时候,有人说一旦被吓着头发就会立起来,我还不相信,现在没有想到真是这样的。
      晚上被吓成这个样子,夜里自然要做噩梦,白天来来回回的跑了三四趟,夜里的确很困,上半夜睡得很沉,到了后半夜,噩梦就找上门了,一会儿梦见坟地里伸出一只白森森的手,抓住我的脚脖子往坟地里拽;一会儿又梦见几条野狗在坟地里撕咬那个被烧焦的死孩,而我就站在旁边;一会儿又梦见那个收破烂的祠堂,三个破衣烂衫的人从祠堂里走出来。那个像雷洪魁一样的家伙一见到我,就伸手过来抓我,他的手不是白森森的,而是黑乎乎的,而且特别用力,他只轻轻一提,我的整个身子就飘了起来,就像是一把蓬松的麦草。那家伙满眼血丝,目露凶光,像一头饿急了的怪兽,张开大嘴就往我身上咬,我听到了自己的骨头碎裂的声音。也许是太恐惧了,我没有感到疼,想叫又叫不出来,一下子被吓醒了。同时听到一阵咯咯的声音,这是三哥翻身的时候,身子下面的凉床发出来的。
      粮食分到家了,可我所期盼的白馍还是没有吃着,家里的生活还是老样子。打面的时候,第一道下来的白面单装在一个笆斗里,留着给父亲吃。剩下的二道三道,甚至是四道面,倒进笸箩里反复掺匀,这是给我们吃的。蒸出来的馍还是暗红色的,嚼到嘴里还是沙沙的,没有第一道面好吃。不过比去年被水泡的粮食好吃多了。
      放暑假的时候,二哥的黄鳝钩也做好了。一般的鱼钩都有倒刺,黄鳝钩不用,就是一根自行车条磨尖,用钳子掰成鱼钩的样子就行了。黄鳝这东西一旦咬到钓钩,就会拼命往洞内缩,只要你抓住不松它就跑不掉,最后它疼急了,不敢再挣扎,你一拉它就出来了。
      我们钓鱼用的是香蛐蟮,就是那种红色的蛐蟮;钓黄鳝时,大多用臭蛐蟮,浑身是灰褐色的,比较粗,身上的味道没有香蛐蟮好闻。这东西鱼不太爱吃,不过黄鳝不计较这些,香的臭的都吃,关键是要挖大个的,黄鳝钩比较长,可以把整条蛐蟮都给穿在自行车条上。
      绕城的寨沟里也有黄鳝,只是不多,不值得去钓,我们主要是跑到野外的稻田里去钓。二哥、二叔、还有东院的张景海,就是建红的三叔,还有大我一岁的建红的四叔四娃,还有和二叔玩得很好的马平安,剩下的就是我和三哥建红等更小的孩子。他们在前面走,三哥扛着网兜跟在后面。黄鳝这东西太滑了,不用网兜真的很难逮到它。
      浪死岗子的四周也是水沟,里面的黄鳝也不少,只是这条沟靠着路,沟边很陡峭,人下不去。一看到这浪死岗子,我的心里就打哆嗦,我真的被吓出毛病来了。四队里有一条很出名的马槽沟,在四队的稻田边上,这条沟南北走向,长不足百米,宽不足二十米,靠北边有一个小土坝,将马槽沟隔成一大一小两块,真的像个马槽。这个马槽沟就是为了给稻田储水用的。水很满,生长了很多的野荷、杂草、还有地雷子,这东西的学名叫荸荠,因为我们看电影《地雷战》时,觉得这东西像地雷,就给它起名叫地雷子。这永安城没有几个人知道它的学名叫荸荠。马槽沟周围都是野生的,果实长不大,也没有人去挖。
      沟的中间还生长一种叶片像锅盖一样的东西,大大小小的都长满了尖刺,这个东西叫着鸡头菱,我们叫它鸡作菱,鸡作在我们这里有几种含义,如偷偷摸摸地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如一个人难对付、耍无赖;还有现世包,就是好色之徒,都是这个意思。比如一个男孩太顽皮,不听话又不学好,就会骂他爹妈不干正经事儿,把他给鸡作出来了。再如一些小无赖爱说一些不正经的话,老是盯着漂亮女人看,也会有人骂他鸡作。还有一些小孩耍小聪明,老搞一些小破坏,惹得四邻不宁,又屡教不改,我们也会骂这种人为鸡作。我们之所以把鸡头菱叫着鸡作菱,就是因为这东西长了一身刺,太难对付,弄不好会扎到手。不过现在它还没有成熟,又在马槽沟的中间,没有人去惹它。
      因为这马槽沟里的水很满,又紧挨着稻田,所以黄鳝也很多,蹲在沟边稍微倾一下身子,就能摸到水里的黄鳝洞。在当时,自行车条是很难弄到的东西,这半条街也没有几辆自行车,也不知道二哥是从哪儿弄来的。反正这一大帮子人就这一个黄鳝钩。钩只有一个,不过黄鳝洞却很多。二哥和二叔他们大一些的几个人,都蹲在沟边把手伸进水里摸洞,摸到了就在那儿等着,你钓完了给他,他钓完了再给你,就这样轮流着。
      我和三哥太小,轮不上我们,再说我也不敢把手伸进水里去摸黄鳝洞,我害怕被黄鳝咬,也害怕蚂鳖水蛇之类的东西。他们把串上蛐蟮的钩伸进洞里,三哥就把网兜伸到洞的下面,二哥他们将手贴着水面用力一弹,就会咚地一声脆响,激起一个水花,就这样又弹几下,洞里的黄鳝听到动静,就会出来觅食,碰到钩上的蛐蟮,它就会一口咬住不松,直到鱼钩钩紧了它的嘴,到这时它再松口已经晚了。它会转动着身子挣扎着往洞里缩,那细细的自行车条你根本就拉不住,你得抓住拴在车条上的一截细绳子,才能把它给拽出来,接着是连钩带黄鳝一块儿扔进三哥的网兜。
      如果将钩伸进洞里,弹了几下水花没有动静,就说明这条黄鳝被别人给钓走了,只能再钓下一个。有时候也会有因为咬的不紧,被它挣脱掉的,这时你再把鱼钩伸进去,弹几下水花它还会咬钩,直到你把它给钓上来。那时我就觉得这黄鳝真傻,鱼钩把嘴给钩破了一定会很疼,怎么还能再去咬呢?
      马槽沟钓完了,我们就会沿着大沟绕过拱桥,到我们五队的稻田边去钓。这大沟里的黄鳝也很多,只是两岸土坡太陡,人下不去,弄不好会掉进去,二哥他们不敢冒这个险。还是到我们五队的水沟边钩黄鳝最舒服,因为我们五队的水沟才一米多宽。二哥他们在田埂上,我们在这边的路上,网兜一伸过去就能放到洞的下面,然后再把钓到的黄鳝收回来,串到一条绳子上。那些被串起来的黄鳝可能是太痛苦了,互相扭动着搅在一起。二叔在那边还发现了一条盘在洞里的水蛇,他试着把钩伸进去,那水蛇一样张着大嘴来咬,吓得他一下子把手收了回来。
      这一圈转下来一般都能钓到十来条,回去可以吃上一顿美餐。因为这网兜和黄鳝钩都是我们家的,那钓上来的黄鳝自然也是我们的,他们都是陪着玩罢了。
      我们家和马平安家有矛盾,我们从小就知道。但这马平安和二叔玩得好,我们虽然在一起,不过从不给他说话,母亲背地里经常骂他父亲马明杰是骗子,是无赖,骗了我们家的钱,其中是什么原因我一直没有搞清楚。母亲常说秋庄稼最琐碎。事实也是这样,稻田要浇水,棉田要打药、打杈,黄豆要薅草,反正一天也不得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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