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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黄梁旧梦 ...

  •   万物初醒,碧空如洗。
      武沐琛在斗寅观外施咒将孤佩金炼化,炼化孤佩金所得修为他尽数给了安叶零,踌躇一番后,他神色如常回到斗寅观道场。
      晨曦在白雪上折射出斑斓的光,乌烟瘴气的斗寅观被笼罩其中。
      道场里又多摆出了二十几把椅子,几个斗寅观长老和几名资历较长的弟子端坐椅子上,正商议着究竟推选谁继任斗寅观观主。水京山弟子则毫不避嫌的坐在椅子上饮热茶,兴致勃勃看着斗寅观弟子们嘴上龙争虎斗。
      武沐琛被这等奇遇雷得外焦里嫩,不知为何他们只带人出去了半个时辰,事情竟然发展至此,便也大喇喇坐回那把空着的椅子上,堂而皇之的看热闹
      斗寅观几个长老对观主之人各有各的人选,也都诟病对方的举荐,几名追随他们的弟子附和着争得面红耳赤。
      武沐琛哭笑不得,唏嘘不已,只觉得孤佩金好歹做了八年观主,这是一点人心也没拉拢过来,斗寅观都不等他过了头七,甚至不等外人离开,直接迫不及待在道场上投选起新观主。
      “完全不拿我们当外人嘛,他们像说书的,我们则像围着听书的!”武沐琛小声地说。
      他也没指望安叶零有所回应,这人对不敢兴趣的人或事从不评头论足,谁知他淡淡的回道:“你想多了,他们只是自大和不屑。”
      武沐琛突然抬眸,定定看着安叶零,似乎要在他脸上看出什么花来。他不知安叶零是以什么身份说的这句话,心里忽然升起奇异的警觉,自打炼化了孤佩金以后,安叶零就什么地方有了变化,他说不清,也看不真切。最后他收回了目光,心道或许只是错觉。
      斗寅观弟子正吵得不可开交,武沐琛伸头打岔道:“白景治这小孩根正苗红,你们丝毫不考虑么?昨夜可是他引蛇出洞,钓出孤佩金,十分有胆色;小小年纪能够装疯卖傻整整八年,毅力非常人能比;再看他天生异瞳……呃~我仅看他眸色,便知他前途无量,不是池中物。倘若他能回斗寅观勤加修炼,假以时日,带着你们飞升卧月山也不一定哟。”
      一青须长老,精明的小眼睛在武沐琛身上扫了几个来回,又看了看背着赤霄灵剑的白景治,突然作醍醐醒耳状,道:“慕容长老资历俱佳,但过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邵长老和善,却不够果敢;席长老勇猛,却脾气暴躁听不得劝;至于我,你们总说我不善沟通……这般相较下来,白观主之子白景治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武沐琛差一点从椅子上跌坐下来,一口茶冷不防喷了安叶零满脸,当时就给惊懵了。
      安叶零的脸色精彩极了,白里透红再到发青,最后面色青白,手握成拳,若不是人多,恨不得将他狠揍一顿。
      白景治先是不可思议的望着青须长老,想从他脸上看出玩笑的意味来,然后听见喷茶声,再又望向狼狈的安叶零。只见武沐琛手忙脚乱的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脸,他虽然脸上狼狈,身形却依然挺拔,握着拳,却一句重话也没有,任凭武沐琛在他脸上胡乱涂抹。
      “安肃,要不我们进去用热水重新洗把脸吧……”武沐琛道,安叶零脸上茶沫已经清理干净了,但也许还有自己的口水沾在上面。别说安叶零有洁癖,他自己都觉得恶心膈应。
      安叶零沉默着离开道场,和武沐琛一起进了斗寅观后厨。
      自大的斗寅观长老们并未被这个小插曲耽误太久,旁若无人继续讨论着。邵长老最精,马上就明白青须其中深意,他将他们一一摘出观主人选,不惜连自己也没放过,不过是壮士扼腕,力挽狂澜之举。孤佩金在任时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一意孤行,根本没把他们几个放在眼里,时不时直点其名,骂个狗血淋头。这么些年,他们个个敢怒不敢言。现在终于迎来转机了,白景治来了。
      席长老也品出了青须话中之意,但有外人在,还是象征性问了句:“白景治还小,如何能够担当大任?”
      青须喜眉笑眼地盯着白景治,冲他温和地道:“后生可畏,有我们几个从旁辅佐,呕心沥血去带他,斗寅观未来可期呐。”
      他这话说得更直白了,其余人马上反应过来,倘若是他们其中任何人登上斗寅观观主,对剩下的人而言,都不会有白景治一个毛头小子好拿捏。白景治既能安内,又能扰外,他是斗寅观新任观主最佳人选。
      待武沐琛跟着安叶零回来,斗寅观的观主之位已经花落白景治身上。武沐琛不知为何他只是捣乱信口胡诌了几句,争论不休的几位道长便真的豁然开朗了,竟然儿戏般的将一个少年郎推上斗寅观观主之位。
      日近中天,水京山弟子列队下山。
      白景治眼眶湿润,啜泣着追上武沐琛,追上人后,他不顾弟子们阻拦,“噗通”一声跪在了雪地上,向武沐琛郑重的磕上三个响头,哽咽道:“武哥哥,大恩不言谢,现下景治只能给你磕上三个响头,你为我主持公道,我会永远铭记于心!待我日后有了出息,我一定会报答你。”
      武沐琛看他已换上斗寅观浅粉色校服,愈加衬得人粉雕玉琢,巧眉杏眼,俊俏的很,由衷夸赞道:“素粉应白雪,珏珏美少年,好看!起来吧,修道者除祟安良,天经地义。你现在是一观之主,威风着呢!”
      白景治以袖拭泪,却不肯起身,心里有一事想要坦白。若是从前,这算不得什么大事,他目睹双亲遇害,自小便告诫自己,除了自己谁都不能信,小小年纪便不吐真言,心里头盘算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从不能外露半分。长此以往,少年老成,加之仇恨始终不得报,日渐嚣张的锋芒只能深深隐藏在内里,变得心如磐石。此后利用谁,伤害谁,他从不觉得有道德上过不去的坎。没想到成了一观之主后,却突然有了少年郎该有的敬畏和性子,这件事藏在心里,让他浑身针扎似的难受。
      白景治带着哭腔坦白道:“武哥哥,我有一事一直隐瞒着……其实,在你们出现在七绝峰之前,有个灰袍雾面人找到我,他说我若想要孤佩金现形,为我父母报仇,唯有引你们上斗寅观。也是他告诉我,九重天武神子随着水京山弟子一起布道除祟,只有你可以看出孤佩金不妥,并且只有你有能力杀他。”
      水京山弟子们如闻惊雷,面面相觑,武沐琛却释然一笑,其实就算白景治不说,他也早想通了这一环,他道:“小白白,你终于说出来了。”
      “……原来武哥哥早就知道了。”白景治眼泪如开了闸似的收不住,心里愧疚不已,对着人又一阵猛磕,“武哥哥,是我报仇心切,才上了那灰袍的当,我、我是真不知孤佩金竟有摇山振岳的修为……是我害你和安哥哥差点命丧他手。”
      尚政云倚树抱臂,皱眉问道:“所以昨日你是刻意等在小道观那里的?”
      白景治被气定神闲的尚政云吓得一哆嗦,这位水京山弟子不怒自威,让他更加无地自容,红着脸道:“我原本不信,可不到两个时辰,你们便出现在七绝峰……”
      “哟~”尚政云感叹一声,收回凌厉的目光,没有继续跟白景治追究下去,只是悠然自得的抬手敲着自己鼻梁,冲安叶零道:“你俩昨晚差点被收拾了?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腌臜货,竟敢利用九重天武神子?一环套着一环,如此处心积虑,就为借刀杀人?”
      武沐琛摇头,决定不要告诉尚政云,孤佩金才是“刀”。他将白景治扶起,搭上他瘦弱的肩,突然觉得方才表情没有控制好,可能有点严肃了,不想吓到这个少年郎,便温柔的笑了笑,道:“我和你安哥哥足智多谋所向无敌,厉害着呢,怎会打不过羊质虎皮的孤佩金?”
      白景治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一时没有听出武沐琛这样说,只是不想在水京山弟子面前丢面,他见武沐琛和颜悦色的,竟不恼他算计他们,愈加羞愧自责,一抹脸上夺眶而出的泪水,抽抽搭搭的道:“武哥哥差一点就被孤佩金反噬,若不是为了保护我,怎会孤身与孤佩金相抗?”
      武沐琛别过头,惨不忍视,搭在白景治肩上的手紧了紧,垂眸朝他使劲眨眼,一脸严肃:“你想多了,我是在刻意拖延时间,等你安哥哥去过过手瘾!”
      “谢了……果然酣畅淋漓。”安叶零在旁好整以暇地道。
      武沐琛埋怨地看了安叶零一眼,转顾白景治,又道:“小白白,男儿有泪不轻弹,如今你是斗寅观观主了,更加不能在旁人面前示弱……”但见有斗寅观弟子在旁,也不好明着说那几个长老都是人精,心眼多,只能隐晦的道:“你需明白,现在你肩上扛着的是整个斗寅观,未来与否,每一步你都要斟酌好了再走。从今往后,你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是。”白景治抬臂,将脸上的眼泪抹得一干二净,打着哭嗝道: “武哥哥,我只是舍……嗝……舍不得你们……日后、日后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
      武沐琛抬指潇洒弹了下额发,斩钉截铁地道:“必然,我会在卧月山上等你!”
      白景治以为武沐琛是对他寄有厚望,对他能够修仙飞升胸有成竹,心潮澎湃,备受鼓舞。
      殊不知武沐琛想的是,待他回到九重天,他会安心安意待在卧月山,再不纠结自己是否是被变相关在九重天,他要去乾坤殿自荐,他要辅佐武神左右,替武鼎仲分忧。他不会再做毫无建树的武神子,更不做乾坤殿的拖油瓶。
      白景治思前想后,觉得自己飞升卧月山的概率实在太低,失落道:“武哥哥,日后你能下凡来斗寅观看我吗?我怕我天资愚笨,飞升不了卧月山”
      武沐琛心里也百转愁肠,他又何尝不是前路漫漫,只是他觉得没必要将自己的不安带给一个萍水相逢的少年郎,于是依旧挂着和煦温暖的笑,语气安抚:“斗寅观有个绝妙灵泉,看在它的份上,以后每年我都会过来泡温泉,顺便看看你。小白白,后会有期。”
      白景治依依不舍的目送众人下山,就在武沐琛即将消失在视线里的时候,他拢手放到嘴边,冲山下遥遥喊道:“武哥哥,我会在斗寅观好好修炼的!我等你,记得和安哥哥一起来泡温泉啊!”
      武沐琛朝下走了几步,不忘回头大声交代道:“小白白,别忘了在灵泉旁种些樱花树,那些灵草与我没什么大用,不如赏花实在,闻着花香泡温泉,那才美哉!”
      白景治郑重点头,挥手喊道:“我记下了!武哥哥、安哥哥,再会啊!各位道长再见!”
      武沐琛用手肘抵了抵一脸严肃的安叶零,埋怨道:“小白白喊你多少句安哥哥了,你怎板着脸一句不应!”
      安叶零黑着脸道:“不是谁喊我,我都得应一声的。”
      武沐琛皱了皱眉,认定安叶零还在气他把茶水喷他脸上,所以才连累白景治也不爱搭理了,嘟哝道:“啧啧~小气!”
      尚政云拉过武沐琛,俩人勾肩搭背一起下山,他道:“欸~我怎么越看越觉得,你家小白白……模样和你肖像啊?”
      其余人果然围着武沐琛端详起来,七嘴八舌地将他与白景治认真做一番对比。这两人除了身高相差悬殊,还真没有太大差别,五官轮廓相近,皮肤也都白皙滑嫩,特别是他俩还都是天生异瞳。
      经人提醒,武沐琛也越想越觉得,难怪看到这少年郎第一眼就觉得亲切。
      接肖焕棠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调侃九重天武神,便退而求次揶揄起白景治的父亲来:“是有三成相像,指不定你也是白申甫的儿子,只不过你一出生就被武神领养了。”
      武沐琛轻轻揍他一拳,道:“那我与武沐曦还有五成像呢,难不成白申甫生了三子,两子给了我父神?他若与我父神有寄子代养的交情,轮得到被孤佩金戕害么!”
      “……倒也是。”肖焕棠道。
      日上三竿,骄阳如火,正所谓春困、夏盹、秋乏、冬眠,山下正是盛夏,武沐琛觉得自己快要睁不开眼了,只想找个阴凉的地方小憩一下。
      离开雪基山,水京山少年弟子第二次下山游历正式结束。
      令人始料不及的是,未等武沐琛返回水京山,卧月山发生惊天巨变。
      九重天水神华叒泰勾结魔域,先是谋害六个火神子葬身魔域,再又与之密谋推翻乾坤殿武神,甚至控制傀儡刺杀正在凡间听学的武神子。
      火神与火神子大义灭亲,水神骤然伏诛。
      一时间仙界震荡,群仙哗然。
      同一时间,武沐琛与少年们风雨兼程往回赶,盛夏雨水多,又都是骤然而至,他们已经被数次淋成落汤鸡,比来时狼狈不少。只是刚到江南,他们就遇到武鼎仲下凡显灵。
      洞天福地,先是风云变幻,一条登天潜渊的黄龙在翻滚的云浪中现世,紧接着六头不同的灵兽破云而出,于黄龙两侧一字排开。武神雷霆万钧,在万众瞩目中挽着妻子风神显灵,武神子们则身着银光闪闪的铠甲,以气吞山河之势相随其左右。
      武沐琛与其他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一样,被接踵而至的奇观震住了,暂不知人间几何,痴痴望着天。
      先前他还在担忧乾坤殿正处于腹背受敌之境、危在旦夕之时,心急如焚,这一刻突然看到乾坤殿全员显灵,心安神定下来,甚至爬升出一丝得意。第一次因为身为武神子,是何等的威风凛凛荣耀八方而感到激动,他做不出多余的反应,只是目瞪口呆,仰颈望着他的家人。
      武鼎仲朝人群中俊瘦的少年伸出大手,温情地道: “我儿武卿,父神来接你回家。”
      校服蜕变,武沐琛身上幻出奇异的白色铠甲,日光下,连同他的人一起变得流光溢彩。他脚踩祥云,腾云直上,将手放进武鼎仲的大手里。
      仙人下凡,江南所有信众跪伏在地,虔诚参拜。
      武沐琛几乎头也没回,随武鼎仲重回仙班,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接了回九重天。自此,他提前结束在水京山听学之罚。
      这一日的江南,所有凡人都目睹到这一波澜壮阔的奇景,阵仗之大,举世震惊。
      水京山弟子无一不是心潮澎湃却又有些怅然若失,他们跟武沐琛日夜相处了几个月,早已把他当成朋友或者伙伴,突然走了,肯定舍不得,加之武沐琛泼皮欢脱,性子十分好玩,回程路上若没有他,得多乏陈无味。
      只安叶零,痴痴望着天际,望着乾坤殿仙者消失的方向,眼神古怪。
      这一别,就是一年半。
      岁序更新,花落花开。于武沐琛而言,再大的雄心壮志也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被泯个一干二净!
      如今他身上挂着个九重天闲职:天渊阁监史,但武沐琛知道,刨根究底,这其实就是个看书的!只因武鼎仲说他性子浮躁,就适合待在浩如烟海的天渊阁里修身养性,便将他要为乾坤殿纳忠孝信、身先士卒的心摁下去了。
      他每日要做两件事,第一,晨醒去乾坤殿议事;第二,议事完去天渊阁上职。武沐琛觉得自己大小是个武神子,还是位列仙尊的大仙,竟然要去做寻常小仙才会做的事,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从前对乾坤殿有多向往,如今就有多不待见,究其原因,他觉得一个看书的,实在没必要天天站在殿内,听那些战功彪炳的仙者讲他们如何除祟安良,于他而言,这与杀人诛心没有区别!哪怕天渊阁里有几万卷藏书,他也不能说书成了精、造了反,他在天渊阁里如何智勇双全镇压之。
      于是每日的清晨,他都是耷拉着脑袋进乾坤殿,再耷拉脑袋出乾坤殿。每日从乾坤殿出来,看见各殿仙者各司其职,忙得不亦乐乎,甚至连风野都要去十二重楼上职,近距离欣赏卧月山各仙经历雷劫,他就更加郁闷。
      不知从何时起,从乾坤殿殿会后,他就自暴自弃跑回寝殿睡回笼觉,待午后外面没人了,他才去天渊阁上职。
      长此以往,他又开始怀念起能够跟随水京山弟子在凡间布道的生活。
      日复一日,直到有一日周怀义来了。
      周怀义上九重天述职,从乾坤殿出来后便直奔武沐琛寝殿,进了大门,他一眼看见一个长得十分标致的小仙娥站着樱花树下打瞌睡。
      武沐琛爱美,九重天人尽皆知,他殿里的仙娥,从来都是九重天里长得最好看的。周怀义盯着小仙娥看了许久,才转顾树上,树干上正躺着一个人,穿着兰草刺绣锦袍,头戴白玉冠,长发如瀑,也在闭目睡觉。
      正是刚刚年满二十的武沐琛。
      “沐琛,前年你回来得匆忙,老道还没来得及问你,在水京山听学,你可学到些什么?”周怀义朝树上的人问道。
      武沐琛差点从樱花树上摔下来,他起身往树下望去,一位仙风道骨的白袍道人正站在树下,不安好心且慈祥的看着他,惊道:“周老道?你怎么来了……欸~这都过去多久了,你不会是要我学我哥哥们,给你写出几十页的听学心得吧!”
      周怀义从善如流笑了笑,慢条斯理坐到了殿内凉亭里去,拿起桌子上的点心往嘴里送,吃完一块又拿起一块,毫不客气冲悬坐在树上的人道:“这樱花糕味道不错,光是闻着就让人垂涎三尺,我给叶零带些回去哈。”
      这樱花糕乃是风神娘娘亲创,原料便是武沐琛躺着的这棵成了精的樱花树开的花,是风神娘娘晨时带着仙露一起摘下的,用她特有的仙力将仙露渗入花瓣里,再烘干碾磨成粉,做出来的樱花糕闻起来沁人心脾,吃起来清香爽口,九重天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武沐琛从树上飘然落下,招手唤来一直候着的小仙娥,交代道:“你去寝房里,将我昨日刚得的那尊琉璃盏拿过来,把剩下的樱花糕小心打包放里面,动作轻点,别压坏了。”
      那小仙娥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认真问道:“卿殿下,那琉璃盏还要拿回来么?”
      实在不是她在外人面前不给主子面子,这老头她没见过,十有八九不是九重天的人,拿走了去哪儿要回来都不知道。那尊琉璃盏可是主人二十岁生辰时,新任水神送他的生辰贺礼,是件千年难得的灵器,可以聚水成冰,主子爱不释手,别提多喜欢了。
      周怀义一直直勾勾看着小仙娥,他目光太过直白,没有丝毫收敛,若不是长得慈眉善目、仙风道骨,不现丝毫猥琐之神情,小仙娥一定会骂他老不正经。
      武沐琛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也不多想,只当水京山女杂役少,周怀义少见多怪,但和自己一样,只是个赏“花”人。
      “一并给这老道,琉璃盏安肃肯定也喜欢。”武沐琛慷慨道。
      小仙娥得令,只好转身去拿琉璃盏。
      武沐琛抬手在周怀义眼前晃了晃,问道:“还会回来的,没看够等下接着看……周老道,你没带安肃一起来么?”
      桌上的点心是要装回去给安叶零,周怀义便再也没动过,他无声叹了口气,道:“他呀,现在倒是有资格随我上来述职,不过他正废寝忘食的修炼,最近刚入道召门,在水京山闭关呢。”
      “连升两级?!”武沐琛惊了,想不到仅仅一年半,安叶零竟有如此显著的成绩,相比下来,自己却天天得过且过,虚度光阴。不过他曾听说,水京山升道,越到后面进程越难。虽然他并不清楚其中详情,却也知道一个人若想在短时间做到别人无法做到的事,势必要付出比平时多得多的努力……不由得又有些许担忧,道:“……闭关,是因为身体承受不住灵脉珠吗?”
      周怀义轻叹一声,他今日来找武沐琛,就是要他去劝一劝安叶零的,他自武沐琛回了九重天,便发了狂地修炼,大大透支了自己的身体,正所谓凡事过犹不及,如今已有风雨欲来,大厦将倾之势。
      安叶零的执念,根深蒂固,甚至已经有了置死地而后生的端倪,他为安叶零忧心如焚,想劝他循序渐进,却又不得其法,只得前来求助“执念”本身。
      “沐琛,你担心叶零么?”周怀义沉声问道。
      武沐琛一看周怀义神色,立刻发觉不对劲,他专程绕路来找自己,怎会只是来问他听学心得,或者要一盘樱花糕这么简单。周怀义对安叶零爱如亲子,若不是安叶零有恙,他怎么会来找他一个小辈。他脸色立变,心里七上八下的问道:“可是安肃出事了?”
      见武沐琛刹那色变,周怀义看出不是他好徒儿剃头挑子一头热,稍微安了心,不疾不徐的道:“倒没什么严重后果,就是他愈发闷了,不比你在的时候开朗。”
      武沐琛并不知这意味着什么,只晓得安叶零没大碍,便打趣道:“我在的时候,他也一直是个闷葫芦,何时开朗过了?”
      周怀义只是笑了笑,没有多做解释,问道:“沐琛,如今天上人间,你来去自由,何不下凡去看看他?”
      “……”武沐琛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除了九重天,就属在水京山待的时日最长。确实无数次想要去水京山看看,哪怕就待片刻时光也好,可他不确定自己在旁人眼里,是否同样当他是朋友,同样思念他。
      周怀义不管他思绪不知云游去了何处,自顾自又道:“抽个空去看看他吧,反正你闲得爬树睡觉。”
      武沐琛硬着头皮说道:“我才不闲,天渊阁好歹几万卷藏书,那都是我一卷一卷重新别类整理出来的,现在再去天渊阁找书,几眼就能拿到想要的来!”
      周怀义抚须,道:“……嗯,我确实没料想到,你这急性的毛猴竟能在天渊阁上职至今,看来我水京山两位教过你的师尊功不可没啊!”
      “才不是!”武沐琛嘴角抽搐,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承认这与在水京山听学有任何干系,他怀念的水京山,是课后的生活,“柳陆两位师尊只会嘴上传道授业讲圣贤书……”
      “你不喜欢他们二人,是因为你觉得他们在管着你、限制你,让你感到不舒服,你觉得他们要求你做的和你之前习惯的背道而驰……但沐琛啊,人往往是离开了自己舒适的地方,才能成长。
      武沐琛:“……”
      周怀义:“我且问你,随水京山弟子在凡间布道数月,有何见解?”
      周怀义一贯喜欢顽童似的讲话,第一见他一本正经与自己推心置腹,武沐琛觉得十分别扭,但见周老道眼神热忱,他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偏头问道:“周老道,我可真说了?”
      周怀义又恢复成老顽童的模样,作洗耳恭听状,道:“但说无妨。”
      武沐琛朝已装好点心候在一旁伺候的小仙娥示意,小仙娥便规规矩矩退下了。当院里只剩他和周怀义,他便斟酌着答道:“凡间众苦,皆因人生苦短。几十载寿命,如白驹过隙,转眼即逝。许多人不甘于此,但修仙无望,又因贪念人生,便行凶作恶,宁为邪祟,不为短寿凡辈……我觉得他们可恨,更觉得他们可怜,反抗命运不公者可怜,不反抗的……更可怜。”
      说完,他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周怀义,不敢错过他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这番大逆不道之言他在心里憋了许久,不能与旁人说道。本以为进了乾坤殿,终于到了他伸展抱负大显身手的时候,却不想被派去了天渊阁日日抱着啃圣贤书。
      周怀义竟半点该有的反应也没有,面色平静,无波无澜,只意味深长睨了他一眼,缓缓的道:“我给你取'沐琛'二字,寓意吉祥如意,尊贵富有,没想到,你却是众武神子中最懂人间疾苦的。”
      武沐琛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笑问:“我的名字是你取的?你框我的吧!”
      周怀义抚须,不可一世的道:“框你作甚,又不能多长块肉!不只是你,还有你那五个哥哥和弟弟,名字都是我取的。”
      武沐琛一时五雷轰顶,一是他引以为傲的“琛”字,一直觉得是他父神最为用心选的字,二是联想到神入孤佩金时,听到的灰袍之言。
      周怀义太有可能给他们赐名了!
      一盆凉水将他的心浇得透心凉,他像打了霜的茄子,无精打采道:“好吧,我父神可真偷懒。”
      周怀义站起身来,将盛着樱花糕的琉璃盏变幻进自己袖袋,然后笑呵呵地道别:“老道这便走了,记得你答应我的,要去看望叶零。”
      “我几时应承你了……”武沐琛起身问道,又怕他真的这样转告安叶零,想了想,妥协道:“……我父神最近不知怎的,盯我盯得死紧,等我将天渊阁所有藏书分文别类整理好,也许他就词穷理尽无从置喙了,待那时我就真正自由了……周老道,我还剩最后一间藏书未整理,差不多需要半个月,弄完我就下凡去找安肃。”
      周怀义拍了拍他的肩,揣着点心,心满意足的走了。
      后来,武沐琛站在仁和山断崖边遥想,自由,就是断崖边上一朵奇幻美丽的花,为了得到它,一不小心就得付出粉身碎骨的代价。
      他无力地想,如果武鼎仲还活着,有斗转乾坤之力,是不是就会拦住他,无论他有没有将天渊阁整理好,都不允许他下凡……也许他就没有机会因为烈火刹与九重天决裂,他的父神也不会战死。
      因受魔珠侵袭,武沐琛长睡一觉后,终于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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