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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婴童夭殇 ...

  •   春夏秋冬,四季成岁。
      每季分孟、仲、季三个月,九重天则不同,卧月山千万年如一日,除非哪位神仙飞升,天空偶尔出现五色十光的祥瑞,或者某个仙者历劫,头顶灰蒙蒙一片,显得电闪雷鸣尤为清晰可怖。武沐琛没有季节更替的概念,只晓得水京山上还翠绿一片,百花争艳,出了水京山一百里便是满目枯黄,了无生机……所以觉得很是新奇。
      “武沐琛!好歹你是九重天出身的武神子,上蹿下跳像个什么样子?”武沐曦皱眉责备道,他无奈中圈住人,不让他再掉队。
      刚下山时他还在前排紧跟着莫如期,身后是安叶零与其他水京山弟子,结果武沐琛犹如囚鸟离笼,乐得不知天南地北,一路乱跑乱窜,笑声闹声迤逦全程。现在他俩已经掉到队伍最后,只摇摇欲坠跟着。
      武沐琛被他箍住肩,硬带着往前走,十分不屑的看了一眼前面规规矩矩列队前进的少年们,特别是那个大弟子安叶零,目不斜视,身姿异常挺拔,就连每步之间的间隙都达到令人发指的一致!
      他“嘁”了一声,道:“我什么样子?柳陆对我轮番摧残,我早是龙游浅底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现在即不用进塾听学也不用下地种菜,甚至能亲眼看看生龙活虎着的邪魅,我兴奋点过分吗?”
      “没规没矩,当然过分了。”武沐曦嫌弃地看了看他,“总算明白父神为何一直不许你离开卧月山了,你身上哪有半点武神子的气势在,他是怕你出来了丢乾坤殿的脸。”
      这人向来嘴毒心软,所以武沐琛也不会跟他生气,只揶揄道:“要气势不要自在,沐曦哥哥您累不累啊?这样端着可是要活好几万年呐!”
      通常武沐琛反过来叫他“哥哥”,便是在嘲笑他管得多,武沐曦不再多说,他手臂上滑,到得他脖颈处骤然收紧,恶狠狠地道: “你才只活几万年呢!咒谁呢你?”
      武沐琛啪啪啪打嘴,赔笑着道:“百无禁忌!沐曦哥哥寿与天齐,待到我死时你都一定还硬朗着呢!”
      武沐曦作势要揍他,武沐琛赶紧朝尚政云跑去,寻求短暂的庇护。
      就在他刚到尚政云身边时,武沐曦追上人,把人圈在怀中,伸手捂住他的嘴,
      尚政云惊愕地看着两兄弟不顾场合打闹。
      武沐曦平静地问道:“尚政云,水京山富庶,怎么管辖范围内还会有这样贫饔的地方,难道水京山当真除了邪祟相关,不管旁事了?”
      “再富庶的地方也有穷困潦倒之人,再贫饔的地方也有腰缠万贯之人,各人有各命,自己不去奔怎么也怪不到水京山不伸手头上吧。”尚政云道。
      看到武沐琛脚下全是烂泥,他也看了看自己的脚底,果然好不到哪去。他弯下腰,拾起路边一块枯树皮,将脚底泥巴刮了刮,没刮干净,脸上一派愁云惨淡。
      “这都什么路啊?全是湿泥,又滑又脏,实在偏僻难行!”武沐曦抱怨道,他松开武沐琛,拉着他到一块还算干净的枯草坪上,一起在半湿的草地上来回磨脚,将鞋底烂泥磨干净。
      随行的小厮解释道:“请道长们除祟的地方叫白鹤村,几百年前,我们白鹤村还不叫白鹤村,相传有一只白鹤藏在那里修行,后来白鹤功德圆满飞升成了仙鹤,白鹤村才得此名。明明是群山腹地,白鹤村却恰好处于一片可怜的地势里,平地几乎没有,大部分的农作物都得种在绵延不绝的小山上,山中能正经走的路甚少,我们只能用泥巴糊成的台阶,但修修补补下来,长年踩踏、雨水冲刷,这便还是破败不堪了。修仙问道可以,安居乐业实在不是良择。”
      武沐琛在一步一歪中怡然自乐,对此次要去的白鹤村充满好奇,满意地道:“想开点沐曦,正好体验一番人间疾苦!”
      尚政云边走边环顾四周,入目所及,唯“贫瘠”二字可概括,对小厮说道:“确实疾苦,传言原本是有仙鹤飞升,觉得是块洞天福地你们族人才搬进白鹤村的。你看这梯不梯田不田的,全是泥巴土路,足见耕种艰难了,现在又闹邪魅,怕是更苦了吧?”
      小厮有点跟不上他们脚程了,但还是呼哧呼哧喘着气努力跟上,他点头道:“可不是更苦了,还好农忙结束了。”
      “那儿不是有几座白石山,”武沐琛指着不远处道,他目测了下石山与村口的距离,一脸不解,“为何你们不去那里采石头回去铺路……是不是凡人都很懒?”
      不等小厮说,武沐曦径自答道:“那些石山壁立千仞,巨石嶙峋,凡人之躯怎会搬得动?”
      武沐琛白了他一眼,逐字逐句地道:“所以我说采石,一凿一凿方为采!”
      但见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对民间疾苦一概不知的武神子神情认真,尚政云不得朝他解释道:“不是凡人懒散,梯田难耕,村民平日田间劳作都来不及,谁愿意额外花时间与力气去凿山采石?”
      武沐琛听了却愈加疑惑,问道:“也就耗费数十年,后面岂不是一劳永逸?”
      小厮也被他的话逗笑了,道:“这等耗时耗力要持续不断做数十年的事,与我们凡人而言太过漫长了,三年五载或许我们会考虑。”
      武沐琛“哦”一声,明白了症结所在,感叹道:“唉~倘若你们凡人的寿命能够长久一点……”
      小厮不敢苟同:“凡人之躯,活再久也不过百岁,修道者只是芸芸众生里非常少的一部分,常人古稀已是少见。我们凡人大多奉信及时行乐,很少有人愿意去做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之事,您这种修仙的道长是不会明白的。”
      武沐琛紧接着又问:“是因为死后,很快就会白骨现而鬼魅消么?”
      小厮摇头:“死后什么样我也没见过,但肯定是魂消天际,一死百了,一切烟消云散,什么也没有了。哎……我实在跟不上了,道长们沿着这个方向一直往西走,我歇一歇再尽量跟上。”
      尚政云见武沐琛一副转不过弯的神情,道:“很难理解是不是,假设我不是修道者,而是一个普通凡人,应该也会今朝有酒今朝醉吧,毕竟人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武沐琛沉吟片刻,无奈道:“人死如灯灭,从此星河皓月,万物生灭与之再无干系,自然不愿意花费自己的光阴做自己消受不了的事呗。”
      “他?”尚政云震惊回头,将目光转向武沐曦,抬肘碰了碰他,疑惑道:“不是说武沐琛一直待在仙界吗?这是打哪里来的一番深知凡间疾苦的陈词?”
      武沐曦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道:“看书看来的!九重天有间将近十万卷书的藏书阁,他经常跑进去窝上大半天不出来,还专门看些离经叛道、上不得台面的杂书!若不是看在那些好歹也是前辈呕心沥血收集来的份上,我父神早就一把火烧了。”
      尚政云再瞧他,左右不像会逛藏书阁的勤勉好学之辈,何况在水京山听学这段日子早就有目共睹了,忍不住“啧啧啧”了几声,道:我总算明白之前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论从何而来了。”
      武沐琛自然听出他在揶揄自己,但他不以为然,满腔雄心壮志的抱负在巍峨群山中得以放大,突然就有些飘飘然,感慨道:“若我有熵的能力,我就让有功德傍身的鬼魅邪祟不至消散,再对凡人广而告之,也许凡间会是另外一副光景。”说话时,他双手叉腰,目光如炬,大有朗朗乾坤唯我独尊之势。
      为什么三界没有重生或者轮回之说,还是说有,只是熵没有将它留给后世之人……
      熵真的永久消逝了吗?
      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也会消逝吗?
      那么出生的意义是什么?只求轰轰烈烈,活在当下么?
      天渊阁里那些看不懂的古籍里,是否就藏着自己要的答案?
      一番话引得莫如期和安叶零纷纷顿足,不约而同转过身来看他。还好莫如期只是责备地狠狠瞪了他一眼,并未开口斥责。可能断定他单蠢的脑袋也做不出什么真的大逆不道的事,只是过过嘴瘾罢了。
      待莫如期放过他了,武沐曦重新环住他的肩膀,感叹道:“哎幸好你不是创世之主,也幸好你不会成为乾坤殿主人!”
      见武沐琛还是一动不动,依旧规规矩矩在原地站好,他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撞上安叶零晦暗不明的眼神,然后他看见武沐琛冲安叶零咧嘴笑了笑,做了个闭嘴不言的小动作。
      他心里没由来的一阵不是滋味,不等安叶零转身,故意使力搭在武沐琛肩上,后面一直没有松开,和他一路并肩前行。
      众人在崎岖不平的山路走了许久,终于在天黑前抵达白鹤村。
      白鹤村的地主倪镇洪愁容满面的站在村口,见来人穿着大东家水京山的校服,个个正气凛然,立刻差人先回宅院给他们腾几间干净的卧房,笑脸迎上水京山的师尊和众弟子,道: “有劳水京山道长亲临白鹤村除祟,我是村里的掌事,我叫倪镇洪。”
      他脸上虽然勉强陪着笑,可心里有些没底,自上一个婴童莫名身亡,他是犹豫再三,终于扛不住害怕,才派人花了重金向水京山求助。
      这下来的吧……确实是大名鼎鼎的道门弟子,可到底还是群少年啊!年纪估计还没有他家老牛大……
      难道自己给的钱两不够,只能请来一群毛头孩子?
      倪镇洪忐忑不安的这样想着,开口道:“诸位先随我回宅院歇息片刻,我将白鹤村的近日情况给诸位详细介绍一下。”说着,带着众人往自家大宅走去。
      武沐琛好奇地打量了倪镇洪一路,他衣着华贵,衣饰为上等宝玉,走起路来腰上两块玉佩撞得叮当作响,清脆有声。长着方面大耳的富贵之相,容光焕发,油头粉面的,与白鹤村的贫瘠十分违和。
      果然,再贫寒的地方,也有堆金积玉的富贵之人。
      倪镇洪带着众人回到自己的宅院,十几个长工正在院外晒场里忙活,见到水京山弟子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见到他催促的眼神,又赶紧继续埋头做事。
      将众人领到正堂,倪镇洪命丫鬟们沏茶倒水赶紧进来伺候,然后迫不及待的将邪魅作祟的经过说给众人听。
      原来,自一个月前,白鹤村每隔十天左右,就有婴童莫名身亡,而且都是悄无声息死在半夜,等亲人发现时身子都冷了僵了。如今村子里已经生了孩子的,个个人心惶惶,夜不能寐,有孕妇人里面更是有吓得小产的。
      他只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一定是邪祟在作祟,却不知引来了哪里的邪祟,也不晓得如何应对,这才派人到水京山求助。
      少年们听地主添油加醋好不夸张一番描绘后,脸上的稚嫩瞬间消失无踪,个个神情肃然,围坐一团仔细讨论起来。
      莫如期端坐主位,全程一言不发,只在一旁坐着饮茶。
      这是水京山入修门弟子第一次下山布道,虽需他这个灵教师尊从旁跟着,但自古以来,水京山师尊陪同弟子下山历练时,只需负责在弟子遇到处理不了的邪祟时出手帮忙,其余时候都是以管教居多,引导一二,有关除祟之事,都是让弟子们自己参悟解决。
      讨论下来,少年们觉得事不宜迟,当夜便一齐去了白鹤村的族坟。
      去白鹤村族坟的路上,武沐曦生龙活虎,武沐琛却烦闷得直皱眉,心里苦不堪言。白鹤成精之地不过千年,天地灵气便已消耗殆尽,味道酸涩,现下山河深秋,草木枯荣,秋雨刚过,更显凋零,处处一派死气沉沉之象。他与到哪儿都待得住的武沐曦不同,自小就讨厌不干净的地方,习惯待在灵气旺盛之地的。在仙界,从来都是哪里生机勃勃往哪里钻。如今在身上多数仙力被禁的情况下马不停蹄跋涉了几百里,身体明显有些吃不消。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走了半个多时辰,少年们终于到达白鹤村族坟之地。
      武沐琛不敢作势,到了地方他就偷偷靠在一棵瘦骨嶙峋的树干上轻轻吐息。
      “武卿,可是不适?”贵气的声音从昏暗中传来。
      没想到安叶零也会关心人,武沐琛缓缓睁眼,有些痴呆地望着他。
      “武卿?”安叶零蹙眉唤他。
      武沐琛回过神来,对他灿烂一笑,朗声道:“无事,你要念咒了么?”
      安叶零在坟茔前站定:“嗯,你要看么?”
      “看看看,当然要看!”武沐琛几步跳上前,与他站在一起。
      早在莫如期在灵教课上第一次介绍仙魅珠时,他就对仙魅珠产生了极大的好奇,殊不知几颗珠子如何能够识邪辨祟,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安叶零在他近乎贴上来时,抬手止住他,不露声色的向旁边偏了偏,对他交代道:“站好,离坟茔远一点。”
      武沐琛也觉得自己兴奋过了头,赶忙点头。
      众少年一人一坟,咒启。
      四周诡异的安静下来,片刻后武沐琛问道:“……我想问下你们,念咒了吗?”
      众少年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我们再试一次吧。”肖焕棠提议道,但其实众人心里都清楚,若真有邪祟,仙魅珠不会没有反应,断没有一次不成第二次就成了的。
      众人怀着侥幸再次施咒,果不其然,仙魅珠仍旧没有应咒。
      尚政云挠着头,觉得问题超纲了,问道:“师尊说邪魅的埋骨之地一定会有大量邪气,仙??魅珠怎会毫无反应?”
      武沐琛轻轻咳了一声,精神抖擞地走到众人跟前,这就到了他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他道:“真不是你们学艺不精么?若不然还是我开天目帮你们看吧,定比你们的仙魅珠好用!”
      “安叶零的珠子也没亮,总不能他也学艺不精吧?”尚政云反驳道。
      “那可说不定,还是让我来探探究竟,到底是何妖魔鬼怪!”武沐琛轩昂自若地站到最中间的坟茔前,闭眼心动,咒起,天目开。
      武沐琛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鬼魅,突然阴风四起,冷月这时恰巧躲进云里,四周一下暗下来不少,烘托出一股诡异恐怖的气氛来。
      武沐琛“哎呀”一声躲到安叶零身后。
      “武沐琛,如何?”尚政云见他反应激烈,担忧道。
      武沐琛自觉反应过激,一边按捺住心惊肉跳,一边努力瞪大天目将周围的新坟旧坟挨个看仔细。
      棺内已成枯骨的坟茔空空如也,棺内肉身还未完全腐败的坟茔上,鬼魅或趟或坐,或走或立,衣衫褴褛,眼神空洞,呆滞没有思想。
      水京山的仙魅珠并未出错,确实没有任何邪祟在这里。
      武沐琛无奈摇头,道:“只有几个正经的鬼魅。”
      “啊!”肖焕棠不合时宜发出惊叹,好奇道:“仙者竟真能看见传说中的鬼魅呀?他们和活人是一样么,还是不一样?”
      武沐琛已经不怕了,为了拾回面子,主动走到安叶零前面。
      他蹲在坟茔旁,摩挲着下巴,看着眼前这些行尸走肉的鬼魅,他们骨瘦如柴,穿着富态的极少,似乎生前过得十分清寒凄苦,回答道:“我不知他们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可能差不多吧,反正大部分看起来都很瘦,生前应该活得很不好。他们有些已经半透明了,估计很快就要消逝了,还有一些很精神,应该死去不久。”
      肖焕棠道:“穷山恶水出刁民,这话真是不假。”
      安叶零将武沐琛从泥泞中拽起身,朝众少年道:“夜深了,行动受限,我们先回去,明日早起继续排查。”
      回去时,一弟子难掩对武沐琛的羡慕,边使劲瞪着眼睛看路小心走着边道:“我要是也有天目就好了,书上只说鬼魅集邪念显形能成邪魅,却无图解展示其过程……算了,别说过程了,我连鬼魅都看不到!”
      虽然武沐琛并未看到邪祟,但开天目的目的已经达到,他沾沾自喜道:“那你好好修道,将来飞升入了仙籍,也能和我一样开天目、识鬼魅。”
      那弟子倒有自知之明,世间修道者何止千万,简直多如牛毛,但能够功德圆满飞升成仙的又有几人,与其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如修得延年益寿更为实在。他道:“算了,以我的资历,哪有机会修入仙籍?我也没那么大野心。”
      那弟子勤勉好学,门门课业均为优良,假以时日,定能成为水京山响当当的人物,但听他口气,分明不是谦虚,武沐琛疑惑不解,问道:“飞升成仙很难吗?”
      尚政云接过话头,问道:“武沐琛,你可知水京山自创立以来,有几人得道升仙?”
      武沐琛想了想,认真答道:“我猜不少于两百人吧,其中修到登峰造极之境能够飞升九重天的应当不下五人,剩下的是不是都去了三重天和六重天?”
      武沐曦想了想,道:“有这么多吗?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哪位仙者是水京山出身的。”
      “是的,一个也没有。”尚政云答道。
      武沐琛闻言差点摔个狗啃泥,幸亏武沐曦眼疾手快捞住了他。
      武沐曦问道:“不对吧?我在九重天可听说了,卧月山有许多仙者是修道飞升上来的。作为天下第一道门的水京山,怎可能无一人飞升成仙?若真如此,那其他道门岂不是更加望?”
      肖焕棠接过话茬,道:“确实没有,入门拜师那天道祖亲自跟我们说的。”
      武沐琛自然也不信,如果水京山是这样的修道成绩,九重天那些仙爹仙娘岂会对能够让自己的孩儿来水京山听学趋之若鹜。
      正在他为自己天生就是仙者,比旁人得天独厚感到庆幸时,听到了让他瞠目结舌的话,因为肖焕棠自顾自解释道:“我们道祖说,如今三界大势已定,妖魔神三足鼎立,势均力敌。三重天都是打杂的小仙,六重天都是除祟时的炮灰,只有九重天才是水京山弟子该向往和追求之境。”
      武沐琛与武沐曦齐齐呆怔住了。
      这是什么话?到底该说他周怀义侍才自傲,还是该说他无知妄言?三重天和六重天竟在他周怀义眼中竟然如此不堪!
      尚政云附和道:“道祖的意思是,与其去三重天打杂,六重天当炮灰,哪怕飞升九重天,还得挂个仙职干活,不如留在水京山做个逍遥快活的道士!”
      武沐琛鄙夷道:“周老道可以无令自由出入九重天,飞不飞升无甚区别,你们不会真听他的,朝闻道,夕死可矣?”
      “你想让他们将飞升九重天当修道目标,是因为你觉得九重天好上去么?”武沐曦无语道。
      真不知该不该说他天真,想到武沐琛和他天生仙骨,体内灵脉珠随着出生后第一声啼哭自动凝结,武沐琛从前没来过凡间,周围也都是仙者,可能真不知道凡人若想修成神仙有多难,又接了一句:“能够飞升九重天的人,除了努力修道和拼命除祟,还得有天赋有命格!凡间几千年出不来一个这样的人。”
      “这样啊!”武沐琛道。
      尚政云朝安叶零的方向望去,神情晦暗,半是嫉妒半是羡慕的道:“马上要有了,莫师尊不是说过,安叶零五岁凝结灵脉珠,命格乃天选之子,十四岁时只身取走上古十大灵剑之一的青梅剑,青梅认主更加助长了灵脉珠的修为,天资能力双绝,不出百年就能飞升成仙,而且极有可能飞升九重天。”
      “专心走路,要下雨了。”被点名的安叶零开口道,阻止几人继续讨论。
      乌云压顶,武沐琛鼓了鼓腮帮子,将一肚子马屁收了回来,施施然闭了嘴。
      快到倪镇洪宅院时,武沐曦勾着尚政云的肩,悄悄问道:“如果是只高阶邪魅,莫师尊旁观,仅凭你们几个,有把握收服么?”
      尚政云摇头,神情气馁,道:“高阶恐怕不行,我们从未实际除祟过……别多想了,有师尊在,断然不会让我们受伤反噬。那邪祟十日左右出来害人一次,今日已是第八日,可要快些找到,不然又要下手了。”
      一语成谶。
      次日天不亮,一声高过一声的嚎声骤然响起,凄厉的哭喊回荡在被薄雾笼罩的山村里。睡梦中的少年们被吓醒,武沐琛暗道不好,从软榻上弹坐而起。
      一夜秋雨,小山村里泥泞不堪,众少年循着哭声,急匆匆赶到一家敞着门的农户家。暮色四合,小院里已经围了不少村民,见到修道弟子来了,自觉让出道来。
      里间卧房里,一个云鬓散乱的少妇瘫坐在床头,已哭得双目红肿,声音嘶哑。她面容蜡黄憔悴,嘴唇也干裂出血,仿佛已经许久不曾睡觉喝水。怀里紧紧搂着一个不到一岁的婴童,孩子耷拉着圆溜溜的小脑袋,双眼紧闭,没有呼吸,毫无生气。
      少妇看见姗姗来迟的白衣少年,他们个个背着灵剑,腰间挂着除祟法宝,仙风道骨不染尘埃,一看就是有真本事的。眼瞳立刻有了焦距,她放下孩子,跌跌撞撞从榻上跪下来,拉住离她最近的武沐琛的衣角,“咚咚咚”给他磕头,一下比一下用力,哭着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快救救我的孩儿啊!”
      尚政云赶紧将少妇扶起来,回过神来的武沐琛则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颈侧,又摸了摸孩子的手脚。生息全无,身体也冰凉入骨,救不回来了。
      虽不落忍,武沐琛还是非常直白地告诉少妇:“……孩子魂魄离体,已经回天乏术。”
      妇人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抱起孩子嚎啕喊道:“我可怜的儿啊……娘亲夜夜担惊受怕,不敢睡觉不敢离身,就怕你被那害人的东西偷去了啊!怪我没有看好你……怪我怎么就睡过去了啊!”
      少妇哭得肝肠寸断,闻着落泪,在场的村民无不动容。
      生平第二次看到生死别离的场面,说武沐琛无动于衷、不能感同身受是假的,他虽看起来是个洒脱不羁,没心没肺的人,但实际上敏感心软,同理心强。看着少妇哭得绝望又悲恸,他心里涌起阵阵酸涩,终是心有不忍,对少妇说道:“我可以看看这孩子走时有无痛苦,亡魂是否安息……你想知道吗?”
      少妇含泪望着武沐琛,这才看清他的长相,这少年龙瞳凤眸,伏羲灌顶,一副天仙贵人之相,说什么都显得十分有说服力。遂止了哭声,泪眼婆娑的点点头。
      武沐琛刚一运气,后腰便熟悉的硬物顶住了,他回眸一看,撞上安叶零责备的眼神。
      安叶零沉声道:“不可。”
      武沐琛经他提醒,后知后觉自己太过冲动,天目昨日才开,短时不可再用,况且此时此刻,他还有一半多的仙力被武神封住了……思及,他正欲作罢,却看见少妇绝望中带着期待的眼神,略微权衡片刻,还是决定硬着头皮上了,声如蚊呐的回道:“无事。”
      咒启,武沐琛双腿绷直,定住身形,咬牙稳住心神,一阵强烈的晕眩过后,他缓缓睁开眼睛。
      天目下,小鬼魅正在快乐的玩耍,不住张嘴含咬自己的小手,左手换右手,又右手换左手,舔得津津有味。若不是离体的魂魄发不出声音,一定能听见小孩玩口水的啧啧声。
      刚刚成为鬼魅的他,还不懂发生了什么,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边吃小手边懵懂地看着围着他和母亲的人,突然发现武沐琛在看他,也歪着脑袋打量这个好看的大哥哥。
      武沐琛有一双灵动又好看的星空色蓝眸,天生眉眼带笑,在卧月山时就特别招仙界刚出生的小辈喜欢。小鬼魅突然咧嘴无声的笑了起来,伸开小胳膊要他抱抱。
      武沐琛笑着摸了摸小鬼魅的圆脑袋,又捏了捏他肉嘟嘟、粉粉嫩嫩的小脸,甚至差点没忍住要去抱一抱这个天真可爱的小家伙。
      看着看着,他突然喉头苦涩,眼泛酸泪。小家伙好容易来这世间一遭,却还没来得及感受世间美好就离开了,怎能不让人揪心难过,他差点当着外人哽咽出声。
      “你家孩儿时而吸吮手指,时而张手玩闹,魂魄无伤,五脏六腑无损。你放心,他走时并无痛苦……早些安葬吧,我们会尽快抓到害他的邪祟。”武沐琛道。
      少妇听了,先是欣慰,然后无助的伏在婴童身上嘤嘤抽泣,抱着他的尸身久久不放。
      晨光熹微,村民们陆续离开简陋的小院,各自下田农作去了,少年们也退出卧房,再次前往白鹤村后山。遇害婴童身上明显残留着邪祟的瘴气,说明白鹤村有他们遗漏的坟茔。
      既然不在族坟里,那便只剩野坟了。
      武沐琛忍着眩晕及恶心,小步跟在众人身后,直到水京山弟子白雀一样散开了,他才悄悄止步,靠在一棵歪脖子树上运气调息。
      咒启,胃口大动。可惜白鹤村实在不是山清水秀的风水宝地,可以供他食用的灵气是少之又少,而且还是些又苦又涩的下下品的灵气。
      “呸呸呸!”实在食难下咽,武沐琛皱眉吐出已算不得灵气的尾气,虽然心口还是堵得慌,但至少现在耳明神清,不似之前鼻塞眼花昏昏沉沉的要昏厥过去。
      “逞强好胜!连父神都不会像你这般乱开天目!”武沐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武沐琛胸口剧烈起伏,他缓缓睁眼,喘着气道:“马后炮,要不然你来?”
      听到他气若游丝的回答,武沐曦心里的火焰顿时灭了大半,双眼突然微红,背在身后的手随着调整呼吸握拳又再松开。只武沐琛九岁大病昏迷不醒喃喃呓语时,他听到过这样虚弱的声音,可想而知他现在委实不好受。
      走到武沐琛面前,他冷冷看他一眼,道:“你以为我不想,我连天目都被父神封禁了!”
      武沐琛勾唇惨笑,气喘吁吁着道:“欸~你说这老头!原来我俩被封禁的仙力是不一样的啊!他怎么能厚我薄你呢!”
      武沐曦十分喜欢看他各种小表情小动作,这次却破天荒的没有像往常一样跟他拌嘴,逞口舌之快,只将他强硬的按倒在树叶上,盘腿坐在他跟前,伸臂搭在他腕上。
      “死要面子活受罪,小心死在这!”武沐曦咬牙切齿道,他默咒运气,将能用不多的仙力缓慢灌入武沐琛体内,“周怀义都说了,我俩不需要跟着他们下山。”
      武沐琛望着他反问:“是你先找周老道,说你要下山的,你能我为何不能?!”
      武沐曦也回瞪他,没好气的道:“我只在水京山待三个月,你有整整两年的时间,想下山可以等他们修为厉害点不需要你出面的时候,何必急于这一时!”
      武沐琛不想争辩,也没有力气解释,他懒懒的闭上眼睛,深吸慢吐,惬意地享用着弟弟至纯至净的仙力。
      “沐琛。”武沐曦收掌,语气缓和了下来,“感觉如何,还难受么?”
      武沐琛被这样的称呼激得起了层鸡皮疙瘩,武沐曦叫他从来都是连名带姓的喊“武沐琛”或者“武卿”,不像他经常不带姓的唤他。乍一听,这样正常亲昵的呼唤十分怪异,他龇着嘴,嫌恶的“噫”了声,爬起身答道:“本来舒服多了,被你一叫名字差点吐了!”
      武沐曦拽住他,声色俱厉地道:“老实待在一旁,不许再逞能,听到没!”
      武沐琛见他真有些生气,赶忙竖起食中二指向他承诺:“我保证不逞能,从现在起,我就站在他们身后!”说完,挣开武沐曦的手,小跑开寻其他人去了。
      武沐曦自然不信他张口就来的承诺,从小到大,这人亲口保证又亲自打脸的事简直不胜枚举,哪道雷敢劈他?
      只怕他还会头脑一热,不计后果做些损心伤神的事,武沐曦不放心地紧跟了上去,
      经过一片杂草丛生的小土堆,武沐琛停住脚步,原地辗转几圈后蹲下身在草丛中扒拉。
      正在想办法时,看到不远处熟悉的白鸟,他赶紧招手,欣喜的唤道:“安肃,这边!”
      武沐曦已来不及制止,只得冷着脸轻声斥责道:“你喊他过来作甚,不招惹安叶零你就浑身不舒服吗!”
      武沐琛撇了撇嘴,不以为意道:“当初让我哄着他巴结他的人是你,现在又让我不要搭理他,沐曦哥哥,你好闲吗?”
      担心安叶零不肯过来,他指着脚下追了句:“这里好像有野坟。”
      果然,安叶零背着剑徐步走了过来。
      来到二人跟前,安叶零黑着脸神色不变的将武沐琛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眼,而后没说话,只对着脚下野坟念起仙魅珠启咒,迟钝的武沐琛自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武沐曦在一旁低声问道:“武沐琛,你怎知这里是处坟茔?”
      武沐琛抱臂,胸有成竹的答道:“死后没有立文立碑,也用不着棺木的,埋下去可不就是一个这样的小土堆。”
      武沐曦不解:“死后不都得收殓入棺,立文立碑么?”
      仙魅珠没有应咒,安叶零收手,他望向武沐琛,问道:“你是指婴童与外来者?”
      “不过婴童的尸身会埋进族坟,”武沐琛道,他屁颠屁颠跟在安叶零身后,往其它山林走去,“野坟里埋的只能是外来者,客死异乡,被安葬在白鹤村。”
      “若真是外来的邪魅,尸身被人好心安葬已是大恩,还有脸在白鹤村作祟?”武沐曦愤愤不平地拍了一掌与他擦肩而过的枯木。
      “呱~”一只正在枝头酣睡的乌鸦受了惊,扑棱着黑翅“骂骂咧咧”飞走了。武沐琛被突出其来的鸟叫吓了一跳,叫声不好听,在山林里传得老远。他半天才缓过来,又不好说自己被吓到,埋怨地瞪了武沐曦一眼。
      又找到一块隆起的土堆,不等安叶零念咒,武沐琛提脚跺了跺,紧实度与旁处一般无二,只是一个非常小的土坡而已,他摇了摇头,这才接着前面的话答道:“也许是横死的吧……”
      武沐曦不以为然,道:“横死?你是说被人戕害?我看白鹤村村民多为质朴胆小之人,不至做杀人越货的事吧?”
      武沐琛耸了耸肩,道:“凡为人者,三魂七魄,七窍玲珑,岂止一面,我们肉眼看到的都是别人愿意给我们看到的。你忘了那本我们看过的《百怪杂录》里说过,凶神恶煞之人晚年积行善举,善良淳朴之人也会突然做恶……”
      武沐曦当然记得,自打开智,他与武沐琛一起做过,事无巨细他都记得清楚,他自然的接着他的话往下说道:“为官清廉者虽不曾受贿,却会毫不犹豫斩杀含冤入狱的罪犯;拥护妻儿的好丈夫也许是抛弃年迈父母的——”
      语及一半,两兄弟同时灵光一闪,武沐琛道:“只害没有长牙的婴童……”
      武沐曦:“只在灵气不足的白鹤村作祟……”
      原来如此!
      两人一起恍然大悟、炯炯有光看着对方的模样,刺痛了一旁的安叶零,他淡漠地道:“事不宜迟,现在就去。”
      武沐琛邪肆一笑,目光坚定,“行,我们现在就去揪它出来!”
      还没跑出去,武沐曦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焦虑:“武沐琛,从现在起,你必须站在我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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