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备忘录》裴明

60、第 60 章

　　深夜，又是金刚的声音把张昊吵醒了，他一摸身边，空的，心下一惊，跳下床去发现狗老倌儿正倚在窗前抽烟，金刚不安地坐在他脚下，焦虑地哼唧着，还不知所措地跺了两下前爪后搭上了他的腿。发现张昊起来后，它赶紧躲到一边了。
　　他哭了。
　　原来金刚是想安慰他啊。
　　他夹着烟的手指有些颤抖，幽暗的光照在他脸上，泪珠顺着脸颊流到脖子上，随着喉结的起伏滴落下来。发现张昊醒来，他赶紧掐灭了烟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泪水，可眼泪还是不断涌出，他无奈伸出右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又一个人去看小黄片儿了。”张昊拉下他挡着自己脸的手说。
　　“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他望着低头不语，只是流泪的他柔声问。
　　“梦见什么了啊，哭这么伤心？”他伸手抹了一把他的眼泪说。
　　“我。。。我梦见我得了重病，只剩下一个月可以活了。特别真实，梦里那个医生的样子都清清楚楚，他也姓张。。。他一边嘱咐着我要注意些什么，一边在打电话，跟家人聊晚饭要吃什么。。。”
　　“真是个没有同情心的医生，好歹等你走了再聊嘛。”张昊哭笑不得，揉揉他脑袋说。
　　“我没有因为我要死了害怕。。。我只是。。。”他抬起头望着他，泪水一大颗一大颗地涌出：“我没有那么害怕。。。我只是想，剩下的一个月都要和你在一起，一直在一起，有你在多好啊，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没什么遗憾，没什么好怕的了。。。可是。。。可是，我都要死了，我都要死了他们还不让我见你！还是不让我和你在一起。。。”他终于哭出了声音，颤抖着声音，哽咽着呼吸不畅，断断续续地说。
　　“他们是谁啊，告诉我，我去把他们脑袋拧下来，不委屈了，好不好？”张昊抽来两张纸，托在他下巴上，接住他的泪水，轻轻吸干了，可很快新的眼泪又流下来了。
　　“他们。。。他们是我的父母啊。。。我真是个坏人，他们在我的梦里面都活过来了，可是。。。可是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那只是梦，我竟然，我竟然会想，还好是个梦。。。我真的是个坏人，一点儿都不可爱，一点都不善良。。。”
　　“真是傻。都长这么大了，还一口一个好人，坏人，小学生才会只把人分成这样的两类。再说，你的那一点点坏，也只是这个世界对你的那么多坏的一点儿防卫啊，什么都不算。”
　　“。。。”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你那时候，真的，决定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吗？”
　　“。。。”狗老倌儿噙着眼泪望着他的眼睛，轻出了一口气说：“当我看到医院里因为意外受伤，医生们拼了命地抢救还是没有成功的时候，我也问我自己，我为什么不能活，当我看到那个身患绝症的小女孩，每天早上去化疗回来后难受恶心却还要坚持做作业的时候，我问我自己，我为什么不能活，当我想起。。。想起我爸爸在的时候，为了给我更好的生活，为了让我吃的穿的不比同学差，每天干活很晚才回家，当我想起他那双全是裂缝，粗糙的手的时候，我问我自己，我究竟为什么不能活？！我想要活啊，这个世界还有那么多我喜欢看的书，喜欢听的音乐，还有那么多我想要去的地方还没去，还有我喜欢的，可爱的狗狗，还有，还有你啊。当她把我关起来，打断我的腿的时候，我就对自少了点期待，当她找了很多人，很多热心肠的人，来到我的病床前，把我当成魔鬼一样，用那种高亢激昂的，有共鸣的朗诵腔大声地给我读经文的时候，我开始觉得恶心了，比吃了苍蝇还恶心，他们明明一个个丑陋极了却还来我面前装腔作势正义凛然！一群虚伪的善人，他们从没了解过我对我好过，只不过是我这个恶魔让他们终于有了一次当救世主的机会，他们在我身上找什么成就感啊！”
　　“是啊。洪水猛兽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它们长了一张正义的脸。”
　　“那种煎熬我真的一秒钟都忍受不了，可我真蠢，我以为捅破自己耳朵的鼓膜从此就聋了就再也听不到那恶心的声音了，可是我的勇气只够我撑到捅破一只耳朵。。。除了剧痛，听力受损，和疯子的骂名，我还是没有得到我想要的安静。我被送到疯人院，我被别人当东西一样买走，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玩具了，他们拿我不当人地折磨，我想不通为什么折磨我竟然会让他们那么兴奋，那么快乐？我怎么了？我哪里生地那么下贱？？当我就像一块儿肮脏恶心的破布被他们扔掉时，我要怎么还像一个人一样活在这个世界上呢？我这么脏，嘴里，身体里，全是，全是他们恶心的□□，我要怎么吃饭，怎么喝水，我要怎么面对你？我想要的是干净体面地活着啊。”
　　张昊笑了，笑哭了，他终于说了。
　　“怎么这么傻？真傻！我喜欢的是你啊，我喜欢的是时不时闹个小脾气的你，喜欢的是一本正经撒娇又不承认的你，喜欢的是不高兴了懒的理我傲娇的你，我珍惜的是你陪我一起长大的回忆，从来都不仅仅是你的身体！那算什么啊？是他们伤害了你，就像发生一场车祸一样，会流血会开刀会有脏东西像病毒一样感染你的身体，可最终都会痊愈。你受了伤我当然会心疼，可过去就过去了，一场意外而已，不值得这样念念不忘。你不在的时候，我每天都在想报仇，每天都在想要怎么让那些伤害过你的人生不如死，可是现在你回来了，我一秒钟都没有再想过报仇这件事，一秒钟都没想过，没有时间想，更没有必要想。在我这里，那些事，真的都过去了。”
　　“我没有。我确实想过要死，可是我没有。当我站在水边想要跳下去的时候，一只蚊子咬了我一口。让我想起我爸爸去世后，我最难熬的那些天，也是一年中蚊子最多的时候，每天晚上你都翻窗来到我房间，抱着我，整夜守着我，轻轻帮我把蚊子赶走。这么疼爱我的你，我知道你一定会原谅我，不会怪我。”
　　“你做错了什么要我原谅啊，你什么都没做错啊。”
　　“怪我没有提醒你其实家里有蚊香。”
　　“哈哈。。。坏蛋。”
　　“原谅我照顾不好自己，带给你，那么多的心疼。”
　　“我们的皮肤这么柔软，”张昊又拿纸吸他脸上的泪，好不让咸的泪水停留太久，蛰疼他的脸：“是为了能更好地对别人的悲喜感同身受啊。有了疼才会心生悲悯，才会懂得珍惜和爱。如果人人都铜浇铁铸，刀枪不入，那样的世界，还有什么意思？”
　　“。。。”
　　“所以，不要怕，没什么好怕，管他天遥地远，万水千山，你想去哪我都陪你，或者哪都不去，就在这里，我一直，一直都陪着你。”

　　这天早上店里没什么人，张昊一个人在楼上蹲着敲敲打打，狗老倌儿上去一看，原来他在把床加宽。
　　“这床放不下你啦？”狗老倌儿问。
　　“俩大男人还有一只死胖子狗，咱仨都不是什么小体型的家伙。”张昊瞪他一眼说。
　　“哪有狗。。。”狗老倌儿心虚说。
　　“每天晚上金刚那贼以为我睡着了就窜上床，我一动弹它就溜走，以为我不知道啊，床尾巴上全是狗毛！”
　　“。。。那你这是默许它上来啦。。。”
　　“这叫默许吗？已经够明了了吧！”他笑说。
　　“以后每天晚上我都会给它梳毛，尽量少让它往上粘。。。”
　　“得了吧～～别装啦～～～要梳你早天天梳了。”
　　“我不是怕你。。。”
　　“怕我？你就嘴上怕我，你什么时候怕过我？跟那狗贼一样，完全不把我的威严放在眼里。”
　　“嘿嘿。。。”狗老倌儿走过去弯下腰，从背后抱住他说：“你哪里有威严？谁让你天生长地像个甜瓜。”
　　“甜瓜是什么鬼形容？？”
　　“很甜，很好吃啊。”
　　“哈哈。。。”张昊笑地嘴快要咧到耳朵根子上了：“你快下去吧，别妨碍我做事了，改完床还有大工程呢。”
　　“什么啊。”
　　“弄完你就知道了。”
　　叮叮咚咚又是敲又是打又是使电钻，折腾了一整天后狗老倌儿上来看，原来张昊在那扇大窗前加了一道木隔墙，隔离出一个虽然不大，却很温馨的长条形独立空间。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靠着木墙中间是一个沙发，绵软的靠垫和坐垫上铺着那层人造皮毛，沙发左边是一个三层木质力架，上面摆满了植物，最高层的吊兰叶子垂下了很长一截。玻璃杯里的半杯水上飘着一盘蜡烛，点燃后有暖融融的光，这样的光点缀在很多角落。沙发前是一个小的圆形矮桌，上面放着茶壶茶杯，还有几本书。轻盈的白纱窗帘随着微风飘动，如果冷了，便把窗关上，透过擦地明亮的玻璃，依旧能看到外面的世界，看到山谷对面的灯火万千。
　　“你不是最喜欢发呆吗，以后再望着窗外发呆，能更舒服一点儿。可以窝在这里听雨，看雪。”张昊蹭了下粘在脸上的木屑说。”
　　“嗯。”
　　“你看我为了讨你欢心干这么大的工程，你能不能看在我劳苦功高的份儿上答应我一件事。。。”
　　“嗯。”
　　“以后，你什么时候想要了，我可以在这里穿着那件皮草大衣抱着你，抱多久都行，但是别让我穿它睡觉了，真的挺热的。。。”
　　“嗯。。。可是我真的喜欢毛茸茸的啊。。。要不我给你买点儿生发剂，你全身上下都抹上，长出毛来就不用穿皮大衣了。”
　　“。。。”
　　“怎么啦，不愿意了啊，什么山盟海誓说地那么好听，让你长点儿毛就不愿意啦。”狗老倌儿笑着凑到他身上，抱住他脖子说。
　　“恃宠而骄这个词就是为你造的。”
　　“心甘情愿这个词也是为你造的。”
　　“。。。”
　　“倾国倾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美若天仙、风华绝代、艳丽无双、嗯。。。秀色可餐。。。这些词也都是为你造的。”
　　“。。。”张昊眯起眼睛听他的彩虹屁：“事出反常必有妖，说吧，又想作啥妖？？”
　　“我说了你又不会答应我。”
　　“你先说说看。”
　　“哈哈。。。”狗老倌儿望着他憋笑憋不住，笑地完完全全露出了虎牙，笑地浑身打颤。
　　“看你都笑成小豆眼耳了又想啥幺蛾子啊？？？？”
　　“哈哈哈。。。噗哈哈哈哈。。。哈哈。。。我，我想看你和沈艺开演小电影儿，哈哈哈。。。”
　　“真不是个东西。。。”
　　“哈哈哈。。。我都说了你不会答应我还非让我说。”
　　“。。。”
　　“怎么啦，我的好哥哥，你生气啦？”总抱着他脖子，胳膊有点儿累，于是他把手放下来，抱住了他的腰。
　　“你别这样。。。我瘆得慌。。。”
　　“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不想听。。。”
　　“不，你想。哈哈。。。其实，我不是我。”
　　“？？？”
　　“但我也是我。。。”
　　“想挨打是不是。。。”
　　“你听我说嘛，其实我是沈艺开，魂穿到这个身体上了，就在刚才，一觉醒来听到楼上有声音，上来一看竟然是你！我的漂亮哥哥，想死我了。”
　　“。。。”
　　“噗。。。哈哈哈哈！！！看你那表情，不会真信了吧？？哈哈哈哈哈。。。啊哈哈。。。”
　　“你以前就是这样，每天跟神经病似的，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鬼东西，现在变回去了，我倒有点儿不适应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说的是真的，你要怎么办呢？狗老倌儿的身体，沈艺开的灵魂。这结合体，到底应该算是谁呢？”
　　“这种问题只有你才会问，所以，你就是你，别想蒙我。”
　　“。。。”
　　“嗯。。。可能内个家伙也会问，都有点儿神经病气质。”
　　“我想出去走走。在这里呆久了，有点想念外面的世界里了。”
　　“好啊，那我们就出去走走。去哪里？”
　　“去。。。可以看音乐剧的地方。”
　　“好啊。”
　　“这次你可别像上次那样看一半睡着了。”
　　“我。。。尽量。”
　　看完音乐剧，从金色大厅出来后，一个路人低头看手机，不小心撞到了狗老倌儿，把满满一杯咖啡都浇在了他鞋上。
　　“快把鞋脱了吧，都湿透了，我背你走。”张昊着急说。
　　“不要。”狗老倌儿皱眉：“不要你背。”
　　“好吧，那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给你买双新鞋。”
　　“嗯。”
　　等张昊去附近商场买了一双舒适的帆布鞋回来后，看见狗老倌儿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他身边卧了两只花猫，他就那样望着它们，最后，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只的脑袋。
　　修身的黑西服敞着怀，白衬衣早就被他解开了最上面的两三道扣子，伸出去的那只手露出长长的手腕，手腕外侧的骨骼凸起，经脉蔓延在他的手背清晰可见。修长的两条腿回勾，绷地裤子有些紧。他不嫌脏，光着脚，一只脚侧落在地上，另外一只脚立起了脚踝，用脚掌点着地面。
　　“天啊。。。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性感这么帅的人。。。”张昊看着感叹，眼睛都要湿了。
　　狗老倌儿看见他，像被发现干坏事一样马上收回了手，张昊笑笑，走了过去，蹲下来，帮他换上了新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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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再见，最后一次写你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