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备忘录》裴明

2、第 2 章

　　回警察局后查了何西亚的户口没查到，问他有没有亲戚他说没有，很快，疯人院就来人，把他接走了。那些警察连连称赞，大善人就是大善人，收留疯子不但不要钱，每每还派专车接送。

　　他们搜了他的身，把他的手表摘掉后推进了一辆全封闭的车子。车子行驶了很久，途中他睡着了，所以几乎没有了时间概念，只隐约觉得，行驶地越久，就越没那么冷了。直到下车后他才看到，自己身处被火海包围的岛上！他不知道车子是从哪里行驶进来的，放眼望去能看到的视野边界全部都是红色的火光。

　　险峻陡峭的岩石筑成了这座岛，岛上唯一的建筑是外族侵略遗留的产物，是当时整个侵略军队的指挥中心，不但易守难攻，还十分温暖。
　　由高低错落的矩形单元楼凑成的黑色建筑仿佛是开启某个巨大秘密的机关秘钥，经历了两百多年的风雨依旧坚不可摧，巨大的壁垒被火海染成暗红色，隐约可见从高处狭小的窗口蔓延出液体的痕迹，究竟是什么不得而知。

　　下车后何西亚被推搡着进了古堡，诧异地发现里面狭长的走廊两壁全部使用蜡烛照明，虽是孤岛可在火海的围绕下发电不是难事，不使用电一定别有用意。发下来的现代塑料洗漱用品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看押他的人又推了他一把：“快点走，前面就是你的宿舍。”
　　“我不是疯子。”
　　“你说了不算。”
　　“你们还指望疯子能搞好个人卫生呢？”他看了眼塞在自己怀里的脸盆，里面有毛巾香皂杯子牙膏牙刷，竟然还发现了一瓶保湿霜。
　　“把自己弄干净了，否则日子更不好过。”不知这句是嘲讽还是真心劝告。
　　他从一长串有编码的钥匙中挑出一个开了走廊一侧的门，推何西亚进去：“老实呆着吧。”
　　房间里东西不多，但很整洁，一点都不像是疯子的宿舍。并列三张床，一张方桌三把椅子，桌上一只蜡烛快烧到底了，锈迹斑驳的烛台上落了厚厚一层蜡油。角落里还有水龙头和便池。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戴着塑料质感的眼镜，正凑在蜡烛旁看书，还时不时地写些什么，他露在外面手臂上的伤痕有些是旧的，有些很新，一直延伸到病号服里面。靠墙的床上蜷着一个人影，缩成很小一团，只剩两条腿，突兀地延伸出去。
　　“新来的，你好。”正看书的男人见何西亚进来站起身，很有礼貌地和他说。
　　“你好。”
　　“把脸盆放那儿吧。你睡中间那张床就好。我叫雷顿，他。。。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来了没多久，八成是个哑巴。”
　　何西亚看了角落那人一眼，就放下脸盆和雷顿坐下来：”你来很久了？”
　　“是啊，快四个月了，我在这里，算老人了。”
　　“你在写些什么？”
　　“哦，这些啊，教案，我是老师。趁现在都准备好，出去能有好一阵子不用写了。”
　　“还能出去吗？”
　　“我自己不知道，但你俩，肯定在这儿呆不了多久。”
　　“为什么？”
　　“哈哈，经验。有些人进来没几天就被带走了，有些人，像我，就得一直干活儿。”
　　“干什么活儿？”
　　“岛周围的岩石里裹着很多宝石，我们去开采，全靠人力，瞧这些伤，都是蹦上来的岩浆烫的。”
　　“你怎么进来的？”
　　“我老婆和那医生有一腿，为了成事儿，串通咬定说我是疯子，我就进来了。你呢？你是谁，从哪来？”
　　“这个问题太复杂，我说了你也不信，何必费口舌。我就是因为说了实话才被送进来。”
　　“你怎么知道我不信？再说你怕什么，难道我还能把你送进另外一间疯人院不成。”
　　“哈哈，好吧。我先问你，你觉得你们这个世界由何而来？”
　　“我不知道，这是每天都困扰我的问题。”
　　“你相信神吗？”
　　“也许吧。”
　　“你对神的定义是什么？”
　　“其实每个宗教对神的定义都不同，有的认为神是得道升华的人，有的认为神是超越自然拥有神奇力量的存在，但我认为，神就是创造了这个世界的。。。的。。。”
　　“意识。”
　　“对对，我们不能狭隘地认为神是像我们一样有具象生命体的存在。有些人也提出过神可能就是更高维的外星人。”
　　“'外星'这个词本身就很狭隘。你们所谓的'宇宙'还只是一大片空旷和几粒尘埃，'高维'这个词也很可笑，为什么'存在'一定要有维度？一旦有了维度，'存在'就变得庸俗了，有弱点了。至少创造你们这个世界的神，它没有维度，它就是一个意识。而我，一定要解释的话可以说是意识在这个宇宙的投影？”
　　“那世界、宇宙是你创造的？”
　　“我与宇宙、还有创造这个宇宙的'神'是平等互不干扰的存在。”
　　“那它为什么要创造这个宇宙？”
　　“这就是你们又一个狭隘的方面，为什么一定要有因果？为什么一定要有为什么。”
　　“可你看起来明明和我们一样，是人啊。”
　　“我只是我的意识塌缩在这具躯体的表现。”
　　“那我可能也是你所说的那种'意识'，我可能也是神。”
　　“你们和我不一样，你们拥有的肤浅意识只是这具躯体的产物，而我的躯体是我意识的产物。”
　　“就是说，如果我死了，我就不存在了，可你无论生死，意识都在，对吗？”
　　“你也只能理解到这一层了。”
　　“那你怎么知道我们死后意识就消失了？你怎么证明另一个人不是我？你怎么证明你和我们不同？如果证明不了，那你就不是神，是疯子。”
　　“我不是疯子。”
　　“那你去死，证明给我看。”
　　“我才刚来，还不想死。”
　　“哈哈哈。。。那你就是疯子！你这个说谎的疯子！！”他突然拿起桌上削尖的铅笔插向何西亚的眼睛：“你去死！你去死啊，你死了证明给我看你还存在！！”何西亚闪过，他又扑了过来：“你快点去死！快去死！！”何西亚抓住他抓着铅笔的手一脚踹在他肚子上，他跌坐下去很快又爬了起来：“如果你是神，为什么不敢死！说谎的疯子！！你快去死！！！！”正在二人缠斗僵持不下的时候看守闯进来，把雷顿拖了出去，一路还在叫嚣着要杀了他。

　　“疯子！果然是个疯子！”何西亚瞅着雷顿被架走的身影，大喘着气骂。
　　“按照正常人的逻辑，他认为你是骗子，才是不疯的表现啊。”风波刚停，一直沉默蜷缩着的影子突然轻声说。
　　“所以你们人类全部都很愚蠢。”他一头栽到床上没好气说。
　　“是啊。”他苦笑，何西亚听他这么说，扭过脸看他，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微微烛光勾勒出他瘦削的侧脸轮廓清晰，鼻梁挺立，眉目如刻，很好看，很吸引人，好像他的样子就已经会说话了，此刻说的，全是无望。
　　“你又是为什么被关到这里？”
　　“你不是说不一定要有因果吗。”
　　“那是对于'神'而言，对于人，当然会有因果。”
　　男孩突然转过脸，直视他的眼睛说：“你真的是神吗？”何西亚瞧着他那双眼睛，线条凌厉的单眼皮包裹着又黑又大的瞳仁，流露出的眼神却像一只狗一样无助，可怜，哀伤。
　　“明知答案不可信，你们还是要一遍一遍地问。”
　　“那你也别再问为什么了，来这里的每一个人，不都是因为，我们和他们大多数，不一样吗。”

　　雷顿有一点没说错，在何西亚来这儿的第二天，男孩就被带走了，紧接着第三天，他自己也被带走了。他们很明确等待着他们的不是自由，男孩被带走的时候很平静，没有一丝挣扎，他只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是那种溢满悲伤情感的眼神，可很快就放空了，他竟然浅笑了一下。

　　这是何西亚最后一次见他，脑子里莫名盘旋着一句话，是用祈求的语气说的，你真的是神吗。。。

　　没想到这森严古堡中还有这样的温柔乡，何西亚仰靠在雪白的浴缸中，旁边还有人蹲着给他修剪指甲，洗澡水里飘满了花瓣儿，娇艳的颜色溶在水里，香气四溢。洗完澡后有两个人帮他擦身、穿上浴袍。
　　“哦，这儿不能用电，真是太可惜，不然我一定能给你吹出一个最完美的发型！”何西亚站在一面落地大镜子前，镜像里天花板上的吊灯四散出许多枝叉，上面站满了蜡烛，烛苗微微闪烁着。一个穿紧身衣的男人站在他身后，双手捧着他脑袋，抚着他头发怜惜地说。
　　“你是谁？”
　　“我，托尼，凯文，吉米，你喜欢哪一个名字随便叫好啦，反正他们最终都会把这些名字安在我们头上。”谈起这个，他悻然换了副高傲的嘴脸一把推何西亚坐下，“霎——”一声抖开一块儿布系在他脖子上，叉着腰瞧了瞧镜子，又瞥了瞥何西亚脑袋顶，手指插进他黑色的发丝中又搓又捏：“我看你这样就挺好的，稍微修修发梢吧。”
　　“额。。。也好。”疯人院还有这样的待遇？
　　“头发烫的？还是自带卷儿？”
　　“没烫过。”
　　“嗯，刚刚超过鼻子，这长度正好，挡着眼睛半遮不遮的卷发还挺有异域风情，嗯，你能卖个好价钱，我也能多提几个点。”他糊弄地用剪子扫了几下他的发梢后仿佛对自己的作品还很满意，说完就转身去挂满服装的衣架上左挑右挑，最后挑出一套黑色的，长袖长裤，甚至连领子都高高立着，上面有三道扣子。
　　“哼，那几个蠢货，整天不是制服诱惑就是穿着暴露，给你们打扮地庸俗极了，以为给你们弄几条皮带几个铆钉就招顾客喜欢啦！人啊，都是贱皮子！看不见摸不着的才是最好的！穿这套，这是现在最流行的，禁欲系！懂什么啊他们！就这还跟我争优秀员工呢，也配！呸！”
　　“你最近过得不顺？”何西亚见他如此火气大，八成是被同事排挤了。他骂够了听何西亚这样问，又恢复了一脸高傲：“你还有闲心问我顺不顺呢？心够大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