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备忘录》裴明

1、第 1 章

　　“一会儿巡逻完去喝两杯吧？今儿可真够冷的。”入夜后，气温骤降，公园里一个保安对他的搭档说。对方抽抽鼻子，哈了一口气，一手拽紧了军大衣的领口，另一手拿着手电筒，不愿往出伸太远，紧贴着衣服敷衍地四处照了照说：“不去了，我老婆快生了。”
　　“唉，这么冷的天气，大晚上的这里哪有人来，凑合看看就赶紧回吧。”二人在彼此颤抖的“嘶——哈——”声中加快了脚步，走到公园尽头正要往回返，手电筒在漆黑的四周草草扫了一下，一晃而过白花花的一片吓了他们一跳，定住光源看去，竟然是个人赤条条地躺在草地上！

　　城市最中央的灯红酒绿丝毫不为寒冷所动，依旧躁动着。一家火锅店背面的下水道里刚冲出来一股热流，铁网盖两侧的冰被冲化，变得晶亮，透明起来。趁着街角的霓虹，隐约可见下水道里的污汤被热流搅动着。
　　“吱吱！吱——！”裹满污垢的下水道盖忽然被掀开，里面的泔水油腻地蠕动着，反射着霓虹的亮光，藏在里面的好几只老鼠瞬间无所遁形，四散逃窜，一只大手迅速揪起一只塞进一口灰色的破麻布袋，另一只手抽紧了袋子口上的麻绳，又利落地绕了几圈，那里面挤满了它的同类，攒动着，也任凭它们折腾。抬头望望天空，眼里却只有城市的光辉散射，天空，只是一个模糊的，快要分辨不出底色的暗淡背景。

　　到时间了。

　　“喊不醒，身边儿也没有个手机身份证啥的，不行先给他扛回去再报警吧，搁这儿非冻死不可。”保安瞅了瞅搭档，对方知道他什么意思，抓着大衣才不肯放手，他没辙，皱眉瞪了那浑身□□的人一眼，脱下军大衣抛在他身上，二人合力便将他架了起来，忽然听见有人说：“我认识他。”

　　被保安架着的男子缓缓睁开眼睛，瞳孔微缩，看清眼前人：“你来了。”

　　人们把这颗星球称为地球，它是一颗小质量红矮星月球的行星。地球自转一周是一天，绕月球公转一周是一年，在时间线上无明显气候变化，不同地理位置的气候差异较大，地月距离仅为四十万千米，由于月球所散发出的光和热极为有限，所以地球地表温度较低，频繁的火山喷发以及常年裸露地表熔岩（也称火海）的热辐射在散播向宇宙之前被大气中的二氧化碳吸收，又反射回地表的强烈温室效应是地球能够恒温的重要因素。长久以来，人类都生活在月亮那暗淡的红光中。

　　灯塔这种为城市提供不间断光源的建筑在本世纪30年代第一次出现在城市中，然而真正普及起来要到近四十年以前，到现在灯塔已经成为这个国家独有的、每座城市的标志性建筑，象征着阶级平等、共享盛世的某些政治含义。
　　像临海市这样的超级大城不只有一座，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最老的这一座已经停止运作了，它整整为人们照亮了一万四千六百多个日日夜夜，如今它能带给人们的光芒远远比不上新建的那座离子光源灯塔了。失去了实际作用的它被当作文化历史见证保留了下来，曾经为它工作的人员早已撤离，现在也只有守塔人还在工作着，仿佛时代记忆的尾巴，总不忍狠心割断。
　　这座老灯塔有几十年的历史，和那两座新灯塔相比黯然失色，曾经装满照明灯，伞骨一般长长的铁臂现在就像掉完叶子的树，高高地伸出了一圈干枯的枝桠，只象征性地亮了几盏灯。但长久以来在它周围形成的商业圈已经稳稳扎住脚跟，围绕着它一直旋转的是车水马龙。攀附在塔身上，电梯锈迹斑驳、粗重的老链条噔噔作响，载着铁筐里的人去往半塔腰的控制室。那些原本清晰的商铺、挂着灯笼的小吃摊儿、缓缓倒进停车位的汽车，渐渐变成了一片片闪烁的亮点。越往上，塔底的喧闹越远，耳边夹杂着风声的金属轰鸣越清晰。
　　风很大，吹地铁筐一直在晃。
　　他只裹了一件刚才保安好心借给他的军大衣，堵不住的寒风刺骨。忽然，细微的刺痛唤醒了冻地麻木的脸，转瞬即逝的是一丝丝难以察觉的温暖。他伸出手去感触，越来越多的小雪片落在他掌心，很快，就化了。
　　“好冷啊。”
　　“就快到了。”
　　“原来做人，是这样的感觉。”
　　“。。。”
　　他望着脚底越来越小的行人、车子，感受着越来越大的视野，伸出手抓住筐边上的链条，冰凉、粗糙，有点扎手：“风吹着才知道冷，手碰到才知道痛。原来还有'丈量单位'这一回事，原来大的这么大，小的这么小，好挤啊。我睁开眼，说着话，伸出手，却失去了所有的感觉。哦，感觉。”他说罢摇摇头，带着些许怜悯，“感觉”这两个字并不足以概括失去的那些与这个世界建立关系的方式。

　　终于进了这间半空中的小屋，在窗外稀薄的灯塔光辉中，那只枯手划了一根火柴，“嚓——”得一声，一张疤痕满布的脸在火光中浮现，他杂乱、灰黑交错的头发散落在脸旁，火光弱了下去，很快，落在蜡烛上，变得稳定了。他把那布口袋摔在桌子上，用棒槌敲了几下，几声尖锐的嘶鸣后，那袋子就再不动弹了。把里面的死老鼠倒出来，有几只粘在袋子上稍费了些力气。
　　蜡油堆积在桌子上，只拱出了一小段烛头。狭窄的屋子中有一张老木床，木床旁边是灯塔操作台，常年累积的黑色油污裹在按键上，只在按键中间经常被触碰的点上隐约透出红或绿的光点。另一旁角落里的炉子上架着一口黑铁锅，炉子旁堆着一些土豆。

　　“吱扭——”他打开铁窗，凉气迅速灌了进来，稍作等待，飞来一只鸟，它体型巨大，无法从窗中进来，只能站在窗边，烛光晃了晃，它的大翅膀又扇进一阵阵冷风。
　　他挑出一只奄奄一息的老鼠，捏住它一只腿，用小锤率先把它的小脑袋砸烂了，尖锐却微弱的鸣叫瞬间消失，接着砸碎它的胸口，拽住它的前肢从身体上扯下来，丢给大鸟，它伸脖子衔住，带钩的尖喙张合几下，就吞了下去。他继续肢解着它的食物：“此来欲何？”
　　“为所欲为。”答者瞧着他随口一说，他长长的头发胡乱扎在背后，散下来的发丝遮住暗淡的眼睛，光线太暗，看不清他的瞳孔，像两片灰纸毫无生机。

　　“你叫什么名字？”

　　“钟辉。”他拎起老鼠那条粗壮的尾巴，继续喂鸟。
　　“我叫何西亚，你好，钟辉。”
　　“你已经给自己起好名字了。”
　　“哈哈。。。”他笑了笑，转而瞅着那大鸟的尖喙，捂上了咕噜叫的肚子。。。
　　钟辉看他一眼，从锅里端出一碗土豆：“人不吃老鼠。”何西亚拿起一个土豆抛了一下，手感倒是很暖和，啃了一口，嚼了两下：“额，人也不光吃这个吧？”
　　“嗯。”他含糊了回应了一声，继续肢解起下一只老鼠来。大鸟安静地等着，也不上前争抢，漆黑的眼珠子偶尔一转，根本摸不清它在看什么。
　　大鸟吃饱了又飞走了，钟辉胡乱抹了一把桌子上还粘着鼠毛的血污。

　　“你好，何先生。”一家大型企业的面试官拿着何西亚的履历，翻阅完点头微笑说。
　　“你好。”微笑回答。
　　“您西装很漂亮。”他由衷说，虽然一上来确实应该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好活跃气氛，可这身衣服真的好看。
　　“谢谢，它挺贵的，为了画买它用的纸币花了我好长时间。也就是做衣服那老头儿老眼昏花，蒙混过去倒也容易。”
　　“哈哈，那你很厉害。你的名字很特别，是父母给起的吗？还是后来自己改了。”
　　“我自己起的，我没有父母。”
　　“。。。”刚才的玩笑让面试官感觉很有趣，可这个回答又让他有些尴尬，只好礼貌地微笑点头，显然这不是一个可以继续下去的话题，只好直奔主题：“您在哈佛主修的是神学，怎么会想到来我们公司申请这个工商管理类的职位呢？”
　　“卖东西跟传教有区别吗？哈哈，开个玩笑，神学院不教怎么传教。我来应聘当然是因为干这个工资高啊，这样就不用每天画钱，真的，眼快画瞎了。”
　　“哈哈，”面试官暗骂一句神经病继续问：“可以请您深入介绍一下自己吗？”
　　“你确定吗？深入介绍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好，毕竟人类的语言太狭隘，说了你也不一定能理解。”
　　“What"他不可置信地皱脸看他，这是什么类型的玩笑？他是真的开玩笑还是脑子有问题？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问：“那么，说说你最大的优缺点？”
　　“优点，比你高级，缺点，没有。”
　　听到这回答，他哭笑不得，无论这是真狂妄还是假幽默他都放弃了，只剩最后一个问题，赶紧问完好结束这个糟糕的面试：“请你说说对我们企业致力于新能源研发与应用的看法。”
　　“地球火海面积一再减少和地下能源的过度开采以及海洋地质变化导致的洋流紊乱、气温下降、已经开始让海洋逐渐结冰了，虽然过程缓慢但可以预见总有一天地球上百分之七十的海洋全部都会变为固态冰原，由此引发的潮汐力变小甚至消失会破坏地球与月亮之间的引力平衡，到那时地球撞月球就不再是科幻小说里的情节了。所以虽然当下最赚钱的是It 行业，但在生存为人类文明发展的基础，以及地球面临资源危机的两大前提下，无论是就眼前的困境，还是将来的全人类移民都需要新能源的支持，它必将成为人类最重要的事业，虽然大众关注度不高，但你们公司很有远见，目前的科研成果是世界领先水平，发展前景非常好。”
　　面试官又开始正视他，刚才的那些难道真的是他恶劣又无聊的玩笑？
　　“说地很好，可是您应聘的工作接触不到这些核心技术，仅仅是做一些产品的营销工作，以您的资历。。。”说着他又扫了一眼手中的资料。
　　“哎我说，你就别看那几张破纸了，都是我瞎编的，没什么好看的！”
　　“什么？！”
　　“证书也是伪造的，网上的信息也是我黑的，你们要求的工作我完全能胜任，明天就上班吧怎么样？”面试官脸色变了变，打了个电话低声说了几句后挂掉，对何西亚说：“不好意思何先生，我们的面试今天就到这里了。”
　　“为什么？你们不就是要找个卖东西的吗我完全干的了啊！”
　　“您连证件都是伪造的根本没有资格坐在这里参加面试！”
　　“没资格？如蝼蚁般的人类竟然认为神没资格？当然我再次强调一遍这只是拙劣的比喻蝼蚁不足以形容人的渺小神也不足以形容我的存在！”
　　“疯子！保安！！”
　　“叫保安干嘛？我又没有要揍你。诶，所有那些户口，身份证，都是我伪造的，挺不赖吧，其实根本就没我这号人。我能力这么强你们雇佣我稳赚不赔！”
　　“疯子！你闭嘴！保安！”

　　何西亚被两个保安架走了，他们报了警，过了好长时间才来了两个警察不情不愿地把他带走了，临走前还数落了两个保安一番：“以后再发生这种事儿别报警，我们事情也很多，又不是收容所！市里有位大慈善家早就成立了一个疯人院，以后再有疯子往那儿送听懂了嘛！真是的！”保安不敢惹，只得连连称是，他们刚走，就啐了一口，骂了好几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