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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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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儿愈发毒辣了,顶着大热日头四处奔走,任凭谁做事也心里有火气,更何况要迎的是一个前些天当着阖宫众人的面,打死的东宫妃妾?
小翠是半个月前才能进存辉殿内伺候的宫女,苦苦熬了近十年,才终于有了点盼头,不过新人嘛,总归有那么一段做小伏低,被人任意呼来喝去的时候,这不,惠妃娘娘要见的李家夫人今日入宫了,谁都不愿意出去接应,自然而然这活计就落到了小翠手上。
她一面急匆匆地赶去东华门,一面忍不住心里咒骂,恨那些老人欺负她。
迎面碰上了司设局的张掌设,因着她先前也是张掌设手下带出来的,总归见了面要点头哈腰,叫声‘掌设大人’。
张掌设冲她点了点头,例行惯例地问道:“大热天的,你这是要去哪儿?”
张掌设虽然瞧着面冷,其实是个心热之人,除了规矩严苛些,也算得上是个难得的好上司,小翠曾受过她庇护,愿意在她面前多说几句,便一溜儿地倒苦水,喋喋不休道:“您是不知道,奴婢虽瞧着刚调进内殿,可以在主子娘娘面前露脸了,可里里外外那些乌鸡眼,却半点也瞧不上,生怕你夺了她的宠爱,处处打压,使唤奴婢忙前忙后,偏生才进了内殿,又要受人钳制,不得不低头,这不...今儿个那侯夫人进宫来了,都不肯去接应,要不是因为这个,谁愿意这天儿还出去跑啊!”
张掌设感觉到一丝异常,反问道:“侯夫人?哪个侯夫人?”
小翠努了努嘴,刻意放低声音道:“还能是哪个侯夫人,自然是先前领兵部尚书,追封襄阳侯的李家夫人,也是已故李昭训的亲娘...”
张掌设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尖,很快又恢复平日里端肃的模样。
“既然是惠妃娘娘亲自交代的,还是别误了差事才好。”
于是打发走了小翠,加快脚下步伐,去东宫把正在当差的绿枝给叫了出来。
当年徐国倾覆时,张掌设是嫡公主的教养嬷嬷,幸之又幸躲过了这场祸事,随后留在了宫内,随波逐流分到了司设局当差。
绿枝隐瞒身份调到她手下,其中除了紫苏姑姑,就属她出力最多,人前她是行事严苛的掌设,可在不为人知的隐秘处,她卸下身份,甘愿称奴。
“....恐怕如今人已经到了内宫二门外,若是孙惠妃真要重查李昭训之事,您定然是会被揪出来了,为保全您,奴婢还是要尽快将您送出宫才好。”
当初李昭训私自在太子妃的饮食中投毒,其实那毒也不过是叫人虚几日,再慢慢亏空身子骨的,可公主得知此事后,竟然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换成了烈性的剧毒,再借着他人之口透露到皇后跟前,这才有了李昭训被杖毙的后话。
他们蛰伏在这深宫中十年之久,搭成了那张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本意是为了保住徐国唯一的血脉安危,可公主一意孤行,满腔的家国仇恨,不得已只能顺从她的意思。
眼下旧事重提,若叫公主暴露于人前的,这十年的苦心孤诣等同于白费,张掌设实在是担不起这份凶险。
可得知此事的绿枝却显得异常平静,她捋了捋袖子,上头还别着几根刚穿好线的针,捻掉几丝银线后,绿枝梨涡浅浅,笑道:“大人关心则乱了。李昭训的事情可是皇后的意思,惠妃到底能不能重查此案还是两说,就算她真查到我这里了,也自有对策,这才哪儿到哪儿,何必就要出宫了呢?”
张掌设听她这么说,原本急躁的心情竟慢慢平复了下来,认真思量了片刻,发现自己确实是失了分寸,福了福身道:“殿下说的在理,是奴婢冒失了。”
绿枝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温声细语道:“这些年除了紫苏姑姑,唯有您最在意我了,若不是在意,您又何苦跑这一趟。”
张掌设看着眼前这个如今已经长成的姑娘,一身宫装,面容灰素,忍不住心里泛着酸涩,合该是金枝玉叶,万人之上的堂堂嫡公主,可偏偏命运捉弄,连真面目都不能露。若是恭帝和德康皇后还在世,看到自己宠爱的掌中珍宝成这般模样,定会心痛至极吧!
不过还来不及怅惘,廊下有人唤了声‘绿枝’,她很快应了声,一个眼神示意张掌设赶紧离开,遂抽身离开了。
沅儿好奇地朝门前张望,“半天见不着你人,方才在和谁说话呢?”
绿枝说是张掌设,“就是司设局里的一把手,专管着我们的。这些天我光忙东宫的事情,本来的差事无暇顾及,今天人手实在是抽不开,问我能不能去帮半天忙呢!”
沅儿恍然大悟,“那就是张掌设啊!我知道她,在二十四司里赫赫有名。”说着对她露出了同情的神色,“你在她手下当差,日子定然不好过吧。”
绿枝哑然失笑,“还好,掌设大人只是凶了些严了些,但对我们都挺不错的。”
摊上那样一个声名在外的上司,日子能好过到哪里去呢,再说绿枝这样绵软软的性子,被吃干抹净还要说人家好话,平日里还不定受了多少委屈呢!
虽然只是相处了短短几日,但是沅儿已经把绿枝权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替她打抱不平是一回事,但怕她真得罪了顶头上司,日后被穿小鞋又是另外一回事,可以说是做到了真真正正的瞻前顾后。
于是认真思忖了下,道:“要不你过去吧!反正那些活计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全干完了,总归还要个一两个月,也不急在一时。要是有人问起来,有我替你兜着!”
绿枝有些畏首畏尾,瞄了一眼主殿的方向,吞吞吐吐道:“这能行吗?”
沅儿知道她担忧什么,摆手说没事儿,“太子妃这两天害喜正厉害,一宿一宿睡不好,白日里窝在榻上起都起不来,哪儿有空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得了这话,绿枝这才放下心来,连连施礼道谢,将手头上的事情忙完以后,就离开了。
如果你的女儿突然惨死内宫,一张破席子卷了血肉模糊的尸首送回府上来,你会怎么做?
痛心疾首、哭天抢地,就连丧事挂白都不能光明正大,只得等到夜半时分,再悄悄运出棺桲,满天下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你说可不可气?
襄阳侯夫人就在这怨怼中整整熬了半个月,期间递了多少次名帖,想要拜见皇后,可次次都被驳了回来。
都说知女莫若母,襄阳侯夫人心中清楚,自己的女儿素来骄纵了些,但也不敢这么大张旗鼓的谋害太子妃和皇嗣,不过是被人泼了脏水,再加上李家和皇后的母家江家,曾有过一段往事纠葛,如今自己的夫君死了,家里没个能支撑的男人,偏生女儿又在东宫里,这才横遭此祸罢了。
皇后不肯见自己,无非是知道理亏,所以干脆不见了。
可能怎么办呢,如今自己女儿惨害皇嗣的事情已经传得满城风雨,就连金家都找上门来,恶狠狠地不许他们发丧,要替太子妃讨公道,谁又敢替他们李家出头,去抗衡皇后?
襄阳侯夫人这段时间,可以说是心都一寸寸冷成灰了,没了男人,又刚丧了唯一的女儿,几次午夜梦回时,她都想随丈夫和女儿就这么去了。
好在,好在上天还是开眼的,孙惠妃要召她进宫的消息一传过来,襄阳侯夫人就知道其中有门。
她收拾齐整利索,跟着来接应的宫人去了存辉殿,一见到惠妃,那眼泪水就再也止不住,好歹是襄阳侯的遗孀,正经受过封赏的侯爵夫人,哭起来涕泪直流,全然没有半点大家主母的模样。
惠妃嫌恶地挪了挪身子,不过面上还是一派和煦的景象,叫梅黄把人扶起来,细声细语道:“夫人受苦了,先坐下来吃口茶,缓缓吧。”
好不容易收了眼泪,襄阳侯夫人的半边脸都埋在帕子里,不住哽咽道:“妾身还以为这辈子都不能再踏进这皇城一步了....”
澡兰适时端上茶水,有些话惠妃不便说,但她可以。“夫人言重了,想是皇后娘娘体谅您伤心,怕您奔波,这才没召见您。好歹您也是命妇,往后但凡宫宴大会的,还能少了您不成。不过皇后娘娘事忙,未必都能顾得周全,还是我们娘娘一直惦记着,这才将您接进宫来。”
襄阳侯夫人何等的人精,皇后和惠妃之间那点明争暗斗,她这个在内宅浸淫了多年的人怎么可能会不明白,一叠声说是,顺着澡兰的话头道:“曼儿先前归宁时,就同妾身说过惠妃娘娘是最心善的活菩萨,满宫里竟再没这样十全十美的主子,往前几次大宴都远远瞧过娘娘的风采,一直瞻仰却寻不到时机拜见,先下谁见了我家都要躲着走,唯有娘娘您愿意迎头上前,接应妾身,这份恩情必是至死不敢忘怀的。”
这都是场面上的官话,几分真情谁也不知道,惠妃不耐听她说这个,手里的团扇慢慢摇着,徐徐道:“夫人有苦,本宫心里知道,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不明不白死在内宫犁,任谁摊上都伤心。本宫也不信李昭训那样的人会行此事,可皇后终究才是六宫之主,她那里敲定了,谁也不敢辩驳,只是皇后一向宽和仁慈,这次行杖却叫阖宫都去观刑,这一点本宫也至今想不明白,看着倒不像是谋害了太子妃,更像害了皇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