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珠小珠落玉盘》漫不经心211

4、上古之战篇（四）沉睡

　　两个时辰的日照，天地便又会慢慢陷入黑暗。轩辕刚教会那渔夫族人挽一个藤蔓扣，天便黑了，人类的眼睛不擅黑暗中视物，那渔夫族人只好沉沉睡去。今天教了渔夫族人挽藤蔓口，明天又要去教匠人族人打磨石器。那匠人族人通力合作，将将把大石头从山脚搬到洞口，天就又黑了……蛮荒时代，人类初得心智，与百兽百草差不并不大，本来受日光照射所限，受教的速度就慢，经过漫长的黑夜洗礼，等醒过来的时候，昨天学的东西也就忘了大半。

　　一日复一日，轩辕的教诲始终不见效果。人类不开智，残留着混沌时代魑魅魍魉的蛮荒之态，终日厮杀，那渔夫族人刚学会织网，却在匠人族人抢夺小怪物引发的争斗中被灭族，轩辕的心血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只得重建渔夫族人，重头再教挽藤蔓口。

　　等轩辕终于想出办法，借到火种，人族终于有了更多的时间来学习受教。但轩辕又发现，人族受光照不足，虽然心性残暴，但体格却始终不见强壮，更似魑魅魍魉。又兼这日兵主架着熊猫四轮车毁了开天辟地林，那百兽的孕育也毁于一旦，终于使得轩辕勃然大怒，在水之端拍断了凤凰松一枝，要去找兵主算账。

　　轩辕刚待起身，只听身后一个颤巍巍的声音道：“好你个万物之主，竟然残害我亲手栽种的草木，瞧不起谁呢？”

　　凤凰缓缓落到轩辕肩膀上，轩辕轻轻逗弄着凤凰的尾羽，低声骂道：“是你去跟神农八卦的？”凤凰把头埋进胸口里，又假装自己只是一个彩球。

　　神农哈哈大笑道：“凤凰又长进了，撒谎不再脸红了。你看，你给他们时间，他们总归会慢慢进化的，着什么急啊。”

　　轩辕刚才一怒之下伤了凤凰松，自知理亏，见了神农早已经气消了一半，于是赶忙捡起那断了的一段松枝要安回去。他不掌草木魂火，那断枝自然接不上。

　　神农从他手里接过断枝笑道：“生给掰断了，然后再生接啊？我看你是被人族给气傻了。”说着轻轻把断枝送到被截断的凤凰松枝丫处，那断枝缓缓同凤凰松融合，轻轻抖了抖松针，仿佛撒了个欢一般。

　　轩辕也伸手轻轻抚摸了下松针，叹道：“人族心智不开，身体也不强健，百兽孕育也被毁了，女娲对这个新世界有这么多的期待，我却没办法实现她的愿望，所以刚才一时恼怒，得罪了你，望神农君切莫怪罪。”

　　神农笑道：“想取得我的原谅，可没那么容易，我比你肩膀上那彩球还记仇。你若真想让我原谅你，就饶过兵主这一回，算我跟你讨个人情，正好抹平，两不相欠了。”

　　轩辕无奈摇头道：“熊猫是开天辟地第一神兽，兵主天不怕地不怕，敢去招惹它。他是战神，神女就等着他毁天灭地，把这新世界打回混沌时代，你还这样纵容他。”

　　神农跳上凤凰松，轻轻倚在一株树枝上笑道：“你的儿子，你看着他人族残害，却无动于衷，放任他自生自灭。他跟我金丝杜若有缘，所以我助他成人形，无关其他。但我草木魂火，无情无爱，不爱他很正常，他为你子，你却不爱他，有违天道，小心遭雷劈。”

　　轩辕避而不答，抬头向神农道：“兵主的事且不说，趁你在这儿，不用我再去凤凰柏寻你，正好有件事儿跟你商量。”

　　神农本是来替兵主消灾，见轩辕虽然顾左右而言他，但也应当是默认不再追究，因此笑嘻嘻道：“兵主我是不会还给你的了，你有凤凰了，就留兵主给我做个宠物吧。”

　　神农也轻轻巧巧跳上凤凰松，坐到神农对面，侧耳倾听世界万物的气息。他听了一会儿，轻轻说道：“人族开智缓慢，身体孱弱，皆是因为这一日只有两个时辰的光照，白天太过短暂。与其缓缓图之，不如毕其功于一役。我想着，我需要一段时间，拥有无限的光照，助人族开智、塑身，重建开天辟地林孕育百兽。”

　　神农听了，顿时坐直了身子，捏着自己的下巴想了一想，终于想到了什么，歪头问道：“你要撑起华盖？”

　　轩辕点点头道：“华盖撑起，时间停摆，日照的两个时辰就会一直延续下去。借着太阳光辉，我会一一去除人族身上遗留的混沌时代的戾气，操纵他们掌握生存技能，让阳光充分助他们强健。靠着太阳的温暖，开天辟地林百兽迅速孕育。等时间的齿轮再次转动起来，我也一定能校正了日夜更替时间，那时候一定是一个被净化了的完美世界。”

　　神农同轩辕向来坦诚，此时却也犹豫了。太阳已经渐渐落下，在水之端清冷的溪水之上遗落了一片片金色的光辉，终于也消失不见。神农叹了口气道：“夜晚太过漫长，白日太过短暂，也是一种不平衡，你来干预，合情合理。只是，新世界同混沌时代的不同，就是女娲将时间赠与了新世界，我们不能小瞧了时间的力量。或许再有耐心一些，世界总归会慢慢进化成她向往的样子。不过你担着生灵魂火的重任，并无私心，想这样做，便这么做吧。时间停摆，太阳高照，我可是很怕极热极寒的，要是让我出汗出多了我可不依。”

　　轩辕见他同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笑道：“华盖撑起，覆盖新世界，水之端在华盖的一角，受影响最小。要委屈你，在这水之端沉睡一段时间，才能保得住这世间草木不受日光炙烤而枯萎灭绝。”

　　神农见自己前面说了一大堆话，似乎轩辕一句也没听进去，铁了心要撑起华盖停摆时间，也只得作罢。这新世界承载了太多女娲的期许，轩辕一力承担起了重任，他能做的，也只有无条件支持他了。

　　于是神农跳下凤凰松，向轩辕和凤凰摆手道：“我且回去跟兵主道个别，叮嘱他几句。明天入夜就来水之端，你且扯点凤凰尾羽，给我搭个舒服点的栖息所，这还不知道要睡多久，等我醒过来发现腰酸背疼，可跟你们两个撕闹。”说着径直离去了。

　　兵主迟迟等不到神农回来，料想神农今晚又在水之端歇下了，自觉无趣，心里想着白天小女孩挑衅之语，又压抑不住内心一股戾气，自己躺在凤凰柏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只挥着两个翅膀瞎扑棱着。神农闲庭信步地回来，见他这般，在树下笑道：“看你这不安分的小样，两个翅膀瞎呼扇，居然还能小心翼翼避开凤凰柏，连枝叶都不曾扇落一片，你比那生灵魂火真的有良心多了。”

　　兵主见他回来，咧嘴一笑，全然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跳下树来冲到神农面前，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

　　神农携着他的手坐到树下，笑道：“天天看不够，咱俩长得这么像，你看着我那眼神，一脸满足的样子，凤凰一直悄悄八卦说你自恋呢。”

　　兵主不说话，只把头歪到神农的肩上，还特意把自己的银发同神农的银发搅在一起，仿佛这样才觉得安心些。他折腾了大半夜，这会儿见了神农，一安心，立刻就要沉沉睡去。神农赶忙推了他一下笑道：“你先别睡，我叮嘱你件事儿。我明天开始要去水之端沉睡，轩辕君要撑起华盖停摆时间，来改造人族，重建开天辟地林孕育百兽。你与生灵魂火渊源极大，不怕烈日炙烤，我倒不担心，只怕我睡过去了，没人管束你，你又闯祸。所以特意嘱咐你，第一，不许再去招惹熊猫，第二，不许杀人，你若不喜欢他们，尽管躲得远远的，只跟凤凰厮混。我如果醒过来，发现你闯祸了，卸了你的翅膀，你可千万记得。”

　　兵主听了此话，顿生疑窦，从神农的肩上抬起头来，翅膀微微抖动，怔怔地看向神农。

　　神农见他眉心拧起了个小疙瘩，赶忙伸出一根手指摁向他的眉心，笑道：“你怎么还急了呢？舍不得我啊？那你跟我去水之端啊，陪我一起睡。”

　　兵主愈发地不安，站起来绕着凤凰松一圈圈踱步，神农笑道：“刚才要睡觉，这会儿你又折腾起来了，这一圈圈转的，看的我头疼，还不赶快给我坐过来！”

　　兵主跑过来，跪在神农跟前，认真地想了想，问道：“明天？”

　　神农刚轻轻点了点头，只见兵主回身就跑，展翅一抖，就飞冲下了悬崖。

　　神农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好由他去了。

　　天之涯在蛮荒时代最南端，那悬崖下面迷雾重重，深不见底。在日光永远都照射不到的深渊，峭壁上有一处山洞，洞口风雪弥漫，神女蜷缩在山洞口，紧紧靠着白虎，眯着一双细眼向上看。

　　小女孩从白虎身边挤到神女身边，伸手向她的额头摸了摸，轻声说道：“母亲，你烧的厉害。”

　　雪山神女把头埋在白虎的绒毛里，好像每说一个字都会让自己更虚弱一层似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又带着一丝不安，道：“阿玄，兵主那孩子，会来吗？”

　　阿玄替神女轻轻揉着背，轻声回答道：“他一定会来的。”

　　雪山神女颤巍巍地抬起手，摸了摸阿玄的头发，那一头秀发像这深渊一样漆黑，并且没有半点光泽。雪山神女微微笑道：“阿玄的头发，在太阳之下一定更好看，却要你在暗无天日的地方陪着我，实在委屈你了。”

　　阿玄露出一个天真又邪魅的微笑，跟雪山神女神气的表情一模一样，她笑道：“我有母亲的疼爱，委屈什么。”

　　雪山神女笑道：“女娲偏心，为轩辕铺好了所有道路，却不管我的生死。没想到，她不只是偏心，她到死都在算计我。我本来以为，自己的计策得逞，骗得轩辕魂火，生了你们，能恢复混沌世界。结果这世界反而因为你们降生，才有了繁衍的能力，我倒是亲自配了一剂毒药给自己灌了下去。我为五音权谋之神，与轩辕和神农并尊，现在才发现，不过是女娲手里的一具傀儡。”她摇了摇头，继续苦笑道：“但是，阿玄，现在有了你，我才体会到女娲看着轩辕的时候是什么感觉。看着你，无端的就觉得有希望。这次的计划，若能成功自然好，若是不成功，我也有办法苟延残喘，让一个上神殒落，也没那么容易。你得我权谋之才，却没有兵主的战神之力，切不可硬来。”

　　阿玄笑道：“母亲，你放心，兵主只是戾气霸道，毫无心机，他对人族的憎恶犹在我们之上，只对神农忠诚，没费我什么力气。你听，像是有只大鸟飞来了，哪只大鸟如此蠢笨，会飞到这绝望深渊里来呢？”

　　只见兵主一个俯冲，盘旋了一圈，停在风雪弥漫的洞口。阿玄见他翅膀上鲜血淋淋，笑道：“你从上面飞下来，连冻云都没躲过去，被划了这一翅膀血，看来很着急啊。怎么了？轩辕这就要动手了？”

　　兵主盯着白虎和依偎在白虎身上那个软瘫的身影，眼里几乎出血。

　　阿玄护在雪山神女前面，笑嘻嘻道：“你也不傻，只是心思重，又一心只认神农，我们在你眼里都是草芥，生死你根本不放在心上。看你这神情，八成是疑心我另有所图，挑拨离间而已。我且明白告诉你，我当然另有所图，但只要我能帮你救神农，我图什么，你又何必执着呢？”

　　兵主眨了眨眼，轻轻点了点头，突出两个几个字：“明天，华盖。”

　　阿玄眉心不经意间跳动了一下，转而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明天那你且先回去转悠几天，看看神农什么情况，这上神一时半会也杀不死，我们也得看看是不是神农君设计让你来骗我们好引我们出去的。过两天，我去凤凰柏找你。”

　　兵主挥着翅膀向前逼近一步，似乎要伸手去抓阿玄。略一转念，恨恨地盯了她一眼，转身冲上云霄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玄转身扑到神女跟前，笑道：“母亲，果真如你所料，轩辕急功近利，真的想撑起华盖停摆时间，要靠一己之力净化世界。”

　　神女笑道：“我的卦再也算不错。你刚才以退为进，真是算计人心的一把好手。兵主为我所生，却像憎恶人族一样的眼神看我。我现在终于也能理解，女娲瞧着我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滋味了。也罢，都是前尘往事了，轩辕要撑华盖，那就是再不给我任何生路了，那就别怪我们翻脸无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