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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番外二 慕白(上) ...

  •   我和赵择麟初识于一场狗血老套的“英雄救美”。

      对于这群只知争口舌之勇的胆小懦夫,我不光不畏,反而觉得可笑可怜,懒得同他们白费口舌。更何况在台上唱戏这些年,南来北往形形色色的听众看客多如牛毛,这些话我早就听腻到耳朵生茧。对付他们,几句不管真假的漂亮恭维话就足以让他们飘飘然到晕头转向,再不济,唐梁梨园坐镇上海戏曲界这些年,戏班随行的打手也不是吃素的。

      但我没想到他居然会来当这个替我出头的冤大头,而他那番将对方怼骂得哑口无言的漂亮话干净利落,却也着实令人心情舒畅。

      “……还真是第一次听见逃跑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怂包不可怕,可怕的是怂了却还不敢承认。”

      待人群被他手中举着的空壳勃朗宁骇走,他反手,把枪重新别回腰侧,颇为不屑地“切”了一声,尔后用皮鞋碾熄了刚才丢在地上的烟头,掸了掸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估计本想像话剧中惩恶扬善的潇洒大侠,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但在转身瞧见我的那一瞬间,他却是一怔,然后像是感到麻烦般地皱了皱眉头。

      刚才我在台上唱戏时便已注意到了他和同伙伴说的那番孟浪话,更何况他对凤绫儿千金一掷只为美人一笑的事早已在整个戏院传得沸沸扬扬,因此在还未同他相见时,我心下便已料定他定然只是个徒有其表的花花公子。

      我不说话,只是好整以暇地等着,而他像是很快就回过神来,眉下的那对桃花眼也恢复了以往的散漫,他耸了耸肩:

      “我只是看不惯他们那群以多欺少还自谥正义的做派顺手帮个忙罢了。”

      说着,他便朝后退了小半步,不着痕迹地拉开了同我之间的距离。而我看出了他的有意疏离,却也并不点破,只是勾唇敛眉,笑着向他道谢,问他要什么酬劳。

      起初,这件插曲我并没有过于放在心上,他的父亲赵鹏程在上海商圈内确实握着不小的权柄,而他家中的确有几个臭钱。但那又如何?戏院每天人来人往,各种上流名士富贾军阀来往如云,大家做看似你情我愿地买卖,乐此不疲,又有谁会在意是多他还是少他赵家二少一个?

      只是我没想到,在那之后他居然会向老板娘打听我的行踪。得知此事后我心下冷哼,想起母亲当年被那军官无情抛弃的经历,我暗骂像他这般的纨绔子弟果然都一个德行,表面上做出一副瞧不起下九流的清高样,可一旦看到美人便被迷了魂勾了魄,情话鲜花宝物相赠,又拟以虚幻的诺言,随意亵玩他人的身体和心灵,玩腻了就当成玩具一样丢在一旁,弃之敝履,从不管他是死是活。

      简直恶心到了极点。

      我在心中暗啐一口,甚至想把他的祖宗十八代挨个问候个遍。

      所以当他来幕后找我时,我并没有给他多好的脸色,而当我质问他前两天曾向老板娘打听过我的行踪,他一怔,显然没想到我会问这个,惊诧从他眼中一闪而过。他面露尴尬,连忙冲我解释他只是以为我会对这种应酬厌恶抵触,只是单纯觉得吃惊与好奇而已,并无恶意。

      我心下好笑,我是戏子,他是看客,我们不过只是萍水相逢,不过只是寥寥数面,他居然就自诩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以为你会很抵触这种应酬因而单纯有些吃惊与好奇罢了,绝无恶意……”

      说到后面,像是连他自己都觉得的这个解释过于苍白无力,他掩饰般地摸了摸鼻尖,后来我发现,他只要紧张或者说谎,就会不由自主地触摸鼻尖。

      可不知为什么,我却每次都能同他相谈甚欢,而且越聊便越觉得他并非是如我想象中那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他本心不坏,甚至赤诚而善良,有时还能蹦出不少突发奇想却又颇富哲理的连珠妙语。

      在最后,我还是告诉了他我的真名,并且约他改日茶楼再叙。

      我的艺名是留下我和喜儿的老班主取的,他在世时一直说我生性骄傲倔强,希望我一辈子都能保持这份初心,不坠堕于泥潭,但我其实一直不喜欢这个名字——

      “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慕白虽好,可终究是要难清的。

      在茶楼,他说他先前所做的一切只是出于善意想帮我和喜儿,而面对我带着讥诮与调侃的质疑,他却换了副表情,敛去了往日的嬉皮笑脸,眼神认真而郑重:

      “你说得不错,人的初心的确很容易改变……”

      “可是只要我的初心一日没在这乱世中消没散离,我一日就会这么坚持下去……你不想领情我不介意,可你不能全盘否定我的想法。”

      “在我眼里,无论高低贵贱身份几何,能救能帮一个人,便是一个人,你不在乎别人可还在乎着嘞。”

      说罢,他满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仿佛又重新变回了那个散漫不羁的纨绔公子,可我却依言愣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突然觉他好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只知花天酒地的纨绔公子,而自己一直以来都没有认清他。

      “……那我便拭目以待了。”我展眉而笑。

      之后的叙谈,比我想象中还要有趣,当我同他诉完我同喜儿的幼年相识,半开玩笑地道不需要他那别有用心的施舍,方才端起茶杯喝茶的他被呛住,猛烈咳嗽起来,差点喷了满身,他随后伸出三根手指信誓旦旦地对天发誓,一副玩笑不要随便乱开会吓死人的模样。

      不知为何,见到他这样,我心里竟反而觉得有些酸溜,便借机继续激他。而当我提起他身上披着的外套主人时,他勃然大怒,却又被我三言两语轻松回怼了去。

      他悻悻坐下,暗自嘟囔我若是个女人谁敢娶我过门,我便放下茶盏继续调侃戏谑他若是女人定然比我漂亮,那双桃花眼不知能惹得多少花花公子神魂颠倒。

      赵择麟显然没想到我竟这般能说,且也居然会陪着他胡闹,便耸肩苦笑,暗喟他有的不过只是些皮肉上的野花,可没什么所谓的桃花运。

      “哦?我看未必……”我冲他挑眉,有意拉长了语调,“你这面前不就正有朵烂桃花么?”

      “是是是……不过过您呢是那天上王母娘娘亲手点化的琪花瑶草,我这等小小凡人怎敢高攀您这朵霸王花。”

      我与他对视一眼,随即双双大笑。

      我同他每次对话总是一来一往,一人起头另外一人便会顺其自然地接过话头,虽然随性到无甚营养,却每每相谈甚欢,每次同他闲谈仿佛总能荡去琐碎尘世的疲倦,而他也从来不介意我说的那些戏谑玩笑话,甚至因为他自己的脾性,他往往会比我调侃得更为过火。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同他说的每句,都是实话。

      从茶楼回到戏院,在经过后院时,坐在秋千上晃荡着小腿,数着地上蚂蚁发呆的喜儿突然伸手拽住了我的衣角,我停下脚步,把手中绕着糖丝的糖葫芦递给她,她却依旧只是紧紧拽住我的衣角不松手,过了好一会才开口蹦出几个词:

      “……哥哥、喜欢、赵二爷。”

      我一愣。

      有些话我其实并没有同赵择麟说全,喜儿先前在家中遭父母打骂其实并不光只是因为她是女孩,更因为她不光患着哮喘,更还有着些许心理和语言障碍,在进入戏院攒下了第一笔钱后,我便曾带她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她确实有着心理发育障碍,但却早已过了治疗引导的最佳时期,便是有了足够的金钱经历,想要全然康复却也几乎不大可能。

      我蹲下身,轻轻握着她攥紧衣角的手,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反问道:“喜儿为什么这么说呢?上次那个给你买糖果和新衣服的那个大姐姐呢,你怎么知道哥哥不喜欢她?”

      喜儿轻轻摇了摇头,她抬手指了指眼睛,又把手在空中抓了抓,我知道这是她一直以来对星星的表达方式。

      “哥哥、眼神、不一样,发光,像星星。”

      我闻言又是一怔。

      ……看向喜欢的人时,眼睛是会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的吗?

      “是,哥哥是喜欢他,可他不喜欢哥哥。”我答得爽快,脸上却带着些苦笑。

      “那哥哥努力,那么多人、都喜欢哥哥。”

      又执拗地拽了会儿衣角,直到山楂外包着的糖衣在太阳下晒得开始融化,喜儿这才松了手,暂且去吃手中的糖葫芦。

      “那喜儿喜欢他吗?”我问。

      喜儿歪着脑袋舔了会手中的糖葫芦,琥珀色的糖丝顺着她的嘴角滴落在衣服上,我从口袋中掏出纸巾替她擦掉,而过了一会后她才点点头,很快却又摇头。

      “为什么?”

      “他不喜欢、哥哥。”她回答得一本正经。

      我伸手,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却并没有说话。

      喜儿不知人情世故,童言无忌,可我却知道,喜欢和爱从来都不会是买卖,不是说努力就能做到成功的,更何况,那件外套的主人在他心里只怕非同一般。

  • 作者有话要说:  叶问嘉把感情当做可以实行套路达成目的的工具,而沈清河则认为喜欢和爱从来都不会是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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