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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番外二 慕白(下) ...

  •   想起那个叫叶问嘉的男人,我心中顿时生出恼怒与嫉妒。他先前从国外留学归来时曾传得沸沸扬扬,将他传说包装成学业有成的海归精英。我于叶问嘉虽然不过只有在茶楼登台唱戏时相见的寥寥数面,却一直极其厌恶他,只觉得他虽然表面上看着衣冠齐楚谈笑风生,却城府极深,就像和一条披着绚烂外衣的伪善毒蛇,而这种虚伪假善的人居然也值得赵择麟这么掏心掏肺?

      我觉得很不公平。

      因此我留了个心眼,暗中调查刺探他,而我越调查就越发现不对劲。赵择麟或许也曾对他有过摸底,可每天往来于唐梁梨园的人形形色色,我能接触到的人脉自然比他更多,虽然叶问嘉虽然谨慎,但我还是发现了一些端倪,种种迹象都表明,他的归来和接近赵家只怕都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单纯。

      那时,赵家长子和赵父接连逝世,我也的确担心他会一蹶不振,可我毕竟是戏院中的人,很多事情身不由己。而彼时又正巧有个崇爱中国戏曲的外国富商,说他认识一个专治心理语言障碍方面的医生,能带喜儿去外国治病。

      毕竟这可以说是喜儿眼下唯一能康复痊愈的机会,但我却肯定也不能随便把喜儿放心交给他们,因此那段时间我便一直在同他们沟通商谈,确保一切妥当可靠后才应允了下来。

      我本想等把一切琐事都安排好后就去找他,放下我一直以来矜傲的自尊,向他坦明一切,可我却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已经和叶问嘉住在一起了。

      他和我约定好的那天晚上,我在雨里等了他整整一个晚上,直到天际泛白,却始终没有看见他,甚至为此推掉了翌日的演出,可他回我的却只是两句轻飘飘的道歉。

      我看他一只手搭着靠背,一如既往地和没了骨头似地瘫在椅上翘着二郎腿,他衬衫的第一颗扣子仍旧没系,锁骨上印着暗红的痕迹,我心里生出恼怒,怒火如翻山倒海般地在我心头翻涌——

      不光是因他昨晚的缺席,更多的却是因为他脖子上的吻痕。

      “……你昨晚和叶问嘉在一起?”

      我颤声问着,几近咬牙切齿,他身上透着的这股散漫气这些年见惯风月的我太了解了——那是一个人全身心地相信另一个人,把一切分内事物交付予其后产生的松懈怠惰。

      在得到他漫不经心地随口应答后,我心中的暴怒达到了顶峰,我一把抓住了赵择麟的衣领,把他从凳子上拽了起来,厉声质问,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愤怒:

      “……你知道那个男人有多危险吗?我曾委托别人调查过他,他的履历是看着一尘不染,但以他的身份一看便是用心抹去修改过的了!”

      “你.他.妈别被人骗了还在帮人数钱!”

      这些话我几乎是扯着嗓子吼出来的,我心下愤怒到了极点,简直想给自己和赵择麟两个耳光,抽醒他和我自己。

      面对我的突如其来的暴怒,赵择麟一怔,像是对我的愤怒感到狐疑,但旋即他却收起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笑意,脸色同样阴沉到冰点。

      他抬手扒开我扯住衣领的手,扬唇冷笑,神色凛冽到倨傲:“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沈清河,你未免也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吧?你当你是我的谁啊,你有什么资格管教我?”

      我愣住了。

      面对他的这番质问,我哑口无言。

      赵择麟没说错,我不是他的谁,的确没有资格去这么质问管教他。

      见我沉默不语,他也没再说话,披上放在椅背上的外套转身便走,但他走后我却坐在那沉默了很久。

      我想了很多,思考我刚才的那番质问是不是太过分了,懊悔我的优柔与寡断,怨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向他道明一切,想我喜欢他本身是不是就是一个错误。

      我坐在那想了很多,我知道前面的三个问题即便想清了也已无法挽回,却独独想清笃定了最后一个——

      我不后悔,至少现在不会。

      想通了这个道理后,我便释然了很多,其实,假若之前的一切都是我的多心,而叶问嘉真的是个值得信赖的人的,他们是真心实意的在一起,那倒也没有什么,毕竟感情这种东西强求不来,何况若真是如此,我也阻止不了什么。

      可不知该是庆幸还是担忧,最终证明,我的觉察果然是对的,叶问嘉接近赵择麟果然是为报仇,而当我通过顺德赌.场的老板娘埋下的暗桩了解到这一切后,便立刻朝闸北区的赶去。

      我去的时候仓库的门大开着,叶问嘉正背对着我站在窗前,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他已经走了,估计快要出城了,你现在去追估计还能追得上他。”

      “……这不是正合你意吗?”他的面色淡然依旧。

      “放屁!”

      听到这句话,我顿时怒不可赦,我觉得自己快要气炸了,我放在心尖上的人,他居然能这么随意地玩弄他的感情,凭什么?

      ……凭什么!?

      我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冲他怒目而视,他这张在任何时候都欺霜赛雪的脸在我此时看来是那么的欠揍。

      “你以为所有的人都像你一样那么恶.心吗!?”

      竭尽全力才压下了翻涌上视线的血红杀意,我冲他小腹狠狠打了一记勾拳,警告他这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赵择麟的世界中后扬长而去。

      毕竟,比起教训这个渣滓,我现在更想见到赵择麟。

      当我再见到赵择麟的时候,他正双手抱膝蜷在巷口,身上的衣服上虽不如我想象中的那般血迹斑斑,却也混着奔逃时的灰尘和伤口再度开裂的鲜血。

      我上前,他抬头,但眼中却尽是茫然,我轻轻牵住他的手,他也像是被抽去意识般乖乖地没有反抗,于是我就像领着一只受伤的小猫般地把他带回了山村。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当我用药匙舀了一勺药吹凉放在他嘴边时,他却突然呵住了我:“……沈清河!”

      “……别对我这么好。”

      我一怔,手中的药勺悬停在空中,却又很快反应过来,笑道他这又是什么少爷脾气,但他显然没有和我开玩笑的心思,而是看着我的眼睛,神色郑重:

      “我不会喜欢你的。”

      “沈清河,我不想骗你……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我今朝就在这里把话摊开说明白了。”

      “……你要看得上这具躯壳的话那你想得到什么都可以,父兄逝世,家财散尽,眼下我更是人人喊打我现在早就没什么可失去的了。更何况,和你这种美人交.欢,说出去任谁都不会认为吃亏的是我。”

      “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喜欢你,更遑论爱。”

      “就像我狎妓,我可以和她们做.爱,但我绝对不会爱上她们。”

      他像是连珠炮般,一句接一句地说着,且一句比一句更加伤人,他的这些话就像是一把把尖刀,直刺我的痛点。

      放下碗勺后,我沉默了。

      他知道我的骄傲,了解我的软肋。我知道,他刚才这些话虽然字字锥心,句句刺骨,却全部都是对症下药地想要故意激怒我,我当然也知道他的这番心思。

      既然他想把事情摊开说清,我自然也没有再掖藏着的必要,在沉默良久后我最终选择了摊牌:

      “赵择麟,我是喜欢你,这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但我不会强.上你更不会强迫你喜欢我。”

      “你说你不会喜欢我这无可厚非,毕竟我没法更改你的想法,可我喜欢你却也是我自己的事,你同样不能强求。”

      我说罢,赵择麟脸上露出了惊异到近乎僵硬的神情,他沉默了好一会,终是只甩下一句“随你”后裹着被子转过身去。

      再后来,在他的要求下我和他一起入了清风寨,做了负责警戒侦察的“插千”,我知道赵择麟在入寨后一直在四下偷偷利用寨中的行事和人脉调查叶问嘉。我虽然想让他放下之前的一切,但我却也知道这并不可能,所以我没有干涉,只是尽力保护他,让他不再受伤害。

      船舷炮火间,当我把那唯一一件还能用的救生衣套在他身上时,他的眼神终于有了裂痕,我看出他眼中的惊异和欲言又止,但我现在却没有继续煽情的心思。

      “赵少爷,你现在玩什么深情呢?”

      “怎么,你之前不是一直都是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薄情儿郎吗?现在良心发现啦?”

      我挑眉轻笑,他却并不说话,只是一直沉默地站在原地,耳边的轰炸声继续响起,感到耳边呼啸过的热浪,我翻身闪避,顺便借着力道把套好救生衣的他和一块浮木一道推下了甲板。

      “往前走,别回头——后会有期,赵少爷。”

      当我竭力喊出这句话后,有人影从甲板另一头拖拉着残躯咆哮着向我袭来,我摸向腰间弹夹,却发现里面竟已空空如也,而就在我愣神的罅隙,钻心的刺痛却已自左腿袭来。

      用手中刺刀挑开物料间地上盖着的防潮布料一阵翻找,发现竟寻不着一件完整的救生衣,对方咆哮一声,早已杀红了眼,骂了几句日语,便干脆再度举刀朝我走来。

      正当对方手中刺刀被再次举起,刃锋借着炮火光芒闪烁出一道虹弧,惊雷般的巨响再次在耳畔接连乍响,炮火轰鸣,巨浪袭来,船只在风浪炮火中疯狂颠簸摇曳,将我与那日伪甩脱开来。

      而正当我忍着左腿火燎般的剧痛,趔趄着想要站起身来时,更大的火焰和热浪滚滚袭来,之后却是溺亡般的刺骨冰凉,我终是失了意识。

      当我再有印象时,我发现自己竟躺在张竹床上,而随着意识地慢慢恢复和乡亲们的叙述,我知道自己跌下船后正巧遇上了在下游打渔的好心村民,他们把我带回了村医治疗伤,我这才算捡回了一条命。

      但即便如此,因为在冷水中泡了太久,伤口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我的左腿仍是瘸了。

      用一条瘸腿换取永定的心安,值了。

      我在心中暗道。

      康复后,因为战乱也因为报恩,我选择暂且留在村中,替救下我的那一家人做工干活,而他们也体谅我左腿受伤,虽领了我的心意却并不会给我安排过重的活计。

      我在村子期间,曾有不少阿婆老汉说要介绍女儿予我认识,甚至包括救下我的那户农家,但我却都婉言拒绝了,终于有一天,救下我的阿婆面带好奇地问我为什么,我笑了起来,因为想到了那个这些年来一直掩藏在我心底的名字:

      “谢谢阿婆,可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只是因为战乱同他走散了。”

      “你从船上下来这都过去几年了,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人才能让你这般的好小伙念念不忘?何况现下战火纷飞,又怎么能确定他现在在哪又是生是死?”

      阿婆的语气中带着恨铁不成钢般的埋怨,她刀子嘴豆腐心,我知道她也是想为我好,所以我只是笑笑:

      “不会的,他一定还活着。”

      “而我也终有一天会再找到他。”

      说着,我眯了眯眼睛抬头看向了远方,黛色青山后掩印的是一轮火红的朝阳。

      终于,抗战胜利了,举国欢庆,除了左腿走路仍有些不便外,我身上的伤也全部康复了,坐船回到上海后,我总会拄着拐杖在曾经的赵家和唐梁梨园附近转悠,希望能如初遇时般再次与他重逢。

      我始终相信心诚则灵,可或许是我的祈愿还不够真诚,这样一连持续了将近四年,我却一直都没有再遇见他。

      直到建国一年后的那天,当我看见车窗内一闪而过的那个熟悉身影,我愣怔在了原地,全身的血液凝固倒流,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掐了自己一把。很疼,这不是梦。

      我开始不要命地拼命狂奔起来,此时我已经完全顾不上什么腿疾,心中想得只有一个字——跑。

      可人的速度终究却还是赶不上车子,我仍是追丢了目标,当我用双手撑着发痛的膝盖,倚着路边的电线杆气喘吁吁时,这么多年来我突然第一次想咒骂这以玩弄庸人为乐的该死命运。

      巴车早已不知所踪,内心的失落感狂哮着,几乎快要把我吞没。我在原地独自站了许久,直到夕阳西下才直起腰身,动作僵硬地往回走去。

      我心不在焉地走着,直到巷口——

      巷口拐角处,他正倚着栏杆眼神游离地眺望向远方,姿势一如既往,只是面色沧桑了许多,他手中拿着根香烟,身后是形形色色的如织人流。而仿佛感觉到身后有目光在注视,他转过身来,逆光立着,香烟的薄雾被夕阳的余晖染成一片半透明的橘红,可我还是看出了他脸上的愣怔和惊异。

      四目相对地长久沉寂后,我笑了,握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朝他缓缓走去。

      因为这次,我知道自己不再需要奔跑。

      或许命运女神还是眷顾我的,人海茫茫,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好在,上天又给了我一个机会——

      我终于还是再次遇见他了。

      【番外二慕白·完】

      【全文终】

  • 作者有话要说:  “……假如,没有假如,但如果真的爱一个人,命运就会追着你走。”
      后记放在下一章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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