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葬[民国]》弹冠按剑

22、Chapter21 悔否恨否

　　不过短短三天，束在屋角的赵择麟却已遍体鳞伤，蜈蚣似的伤疤攀满肩胛，暗红密布，血肉外翻，汩汩鲜血沿肌理蜿蜒滑落，浑身几乎寻不着几块好肉，见赵择麟这般狼狈，同叶问嘉一伙的中年人给赵择麟送水时不由皱眉：

　　“你下手太重了。”

　　“我呸！”年轻人却仿佛被戳着了痛点，手中握着的利刀还在沿着锋刃淌着血珠，他朝着赵择麟啐了一口唾沫，狠狠道，“……妈.的，这兔崽子之前那枪可真狠，劳资左臂差点就废了，没把他千刀万剐我都觉得算便宜他了！”

　　年轻人一面说着一面拽着赵择麟的头发,迫使他抬头，铁链相撞，发出刺耳闷响。

　　冰凉的刀尖在赵择麟面颊游走，迷眼欣赏了一会赵择麟龇牙咧嘴的痛苦神色，裸露出的臂膀与后腰上纹着一排花花绿绿的虫蛇纹身的青年痞笑出声：

　　“诶，仔细看看这小子长得还不赖嘛，怪不得能骗那么多小姑娘喜欢，就是不知道玩起来滋味怎么样……反正他要还是死鸭子嘴硬，不肯说出最后那批账目的下落，留着他也再没什么用，倒不如最后再让我爽一爽……”

　　青年话音未落，中年人进步肘击，他反手接下青年手中白刃，神色冷峻：

　　“叶先生等会要过来，你别乱来。”

　　“……怎么？叶问嘉他个窝囊废当年没能保护好我姐，现在好不容易仇人家的儿子落到了手上，我连给堂姐报当年的仇都不行！？”

　　虽知男人沉默寡言说一不二，这些年来只效忠听命于叶问嘉一人，可被对方夺了刀刃，青年心下积攒隐忍多年的火气却在这一刹那排山倒海地翻涌上心头，紧捏的拳头青筋暴起，面上俱是愤懑。

　　他其实对男色并没有太大兴趣，他只不过是想侮.辱赵择麟，让他这个从小就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小少爷体会他们的凄楚与绝望。但哪怕见赵择麟被囚在暗无天日的库房忍饥挨饿受尽毒打，可青年却仍觉得这般苦痛不及当年无辜葬身火海的堂姐，和痛失亲人的自己的千分之一。

　　并不理会青年的目眦欲裂，男人只是睨了因失血而近乎昏迷的赵择麟一眼，尔后便转身走了出去。

　　中年男人说得没错，他走后没过多久，叶问嘉便进了库房。而见叶问嘉蹲下身来给赵择麟处理伤口，虽然明知赵择麟眼下暂时还不能死，叶问嘉这么做无可厚非，可想起因受私渡枪战波及而无辜惨死的堂姐，青年心下业火高涨。

　　“……姓叶的，你这不会是假戏真做，把那套所谓的狗屁心理玩脱了，真的喜欢上这小子了吧？我警告你，你可别忘了我姐当年到底是被谁家害死的！”

　　青年直言不讳地大声质问着，他逼迫叶问嘉直视自己这双与堂姐酷似的眼睛，漆黑眼瞳中张牙舞爪的摇曳怒火几乎要把他吞噬。

　　仿佛码头港泊的滔天火光重新燎原，原本墨洗夜空一片火烧，船舷甲板上的煜煜火光中传来女人痛苦的求救哀嚎，枪林弹雨，汽油引燃，平日宁静祥和的渔村顿成人间炼狱。

　　这幅画面曾经千百次地在叶问嘉的脑海中回溯闪逝，从痛恨到悲怆再到自责与懊恼……叶问嘉的神色也逐渐由波澜归于平淡，再也激不起丝毫波澜。但他却并没有将其遗忘，与之相反，这段曾经烙刻在心底的记忆却越刻越深，逐渐与血肉骨髓融为一体，再难剥离。

　　“我知道。”

　　眼里没有波动，叶问嘉的神色静若潭水，手上涂拭酒精的动作却也没停顿。

　　“你先出去帮忙把货送了。”

　　仿佛理所应当的，叶问嘉只是淡淡吩咐。

　　青年心下虽是不服，可堂姐死后他一直浑浑噩噩，这些年来一直没有稳定工作，全靠在叶问嘉手下赚钱才得以养着他和他们一大家，因此他心下虽然不服却还是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还不忘再狠狠瞪因包扎伤口而被疼醒的赵择麟一眼。

　　青年草天日地地骂咧走后，仓库一时陷入了诡秘的寂静，而待叶问嘉缠好自己臂膀上的最后一处纱布后，赵择麟却仿佛丝毫不在意撕扯到伤口，扬眉咧嘴笑了起来：

　　“怎么？舍不得还是心疼？”

　　这番故意浮夸揶揄的动作牵扯到颔下的伤口，原本闭合的伤口再度崩裂，殷红的血珠从中渗出，在染满灰尘的领口绽开点点红梅，可赵择麟却毫不在意，他忍着浑身炙烤灼烧般的疼痛仰头直视着叶问嘉的眼睛。

　　“……呵，我怎么忘了，你可是个没有心的人，又哪里来得心疼？”

　　叶问嘉没有说话，而赵择麟也并不祈求他的回答，扯着干裂渗血的嘴唇，赵择麟嗤笑开口却又是自嘲。

　　既然叶问嘉一行不再遮掩伪装，赵择麟知道已经到了摊牌的时候，能让这么一群人成为他的爪牙鹰犬，只怕叶问嘉也并不如外表那般光风霁月。

　　事到如今，赵择麟只觉可笑，笑得却是自己的愚不可及掩耳盗铃，就连先前沈清河这个局外人都三番五次地出言提醒，可他依旧执迷不悟，事到如今除了自己他又还能怨谁？现在回想起来他先前的感动与坦诚又是显得多么可笑与掉价。

　　只怕对方早已在心里把自己的愚蠢嘲笑了千百遍。

　　赵择麟勾了勾唇角，兀自想笑。

　　把沾满血渍的纱布棉球放回托盘，赵择麟本以为对方会继续逼问财款走向，可叶问嘉却沉默了，镜片后低垂的眉目复杂通透，睫翼轻颤，他突然问了句在赵择麟看来无关痛痒的话：

　　“后悔认识我吗？”

　　“……说出来吧。”

　　叶问嘉嗓音低沉喑哑，仿佛夹杂着轻响的叹喟，回响在偌大的库房，生出几分慈悲般的空灵。

　　赵择麟闻言一愣，却仿佛听见世间最好笑的笑话般大笑出声：

　　“哈哈哈……后悔？我不觉得后悔却只是觉得恨。”赵择麟顿了顿，原本舒展轻佻的眉眼骤添阴鸷，“……恨我当时怎么那么傻，居然会相信一个没有心的人会动情！”

　　“叶问嘉，你以为你是普度众生的菩萨活佛？到了现在你还在我面前猫哭耗子假慈悲！？”

　　赵择麟狂笑不止，但嫌恶般的，直到叶问嘉走出库房，他都只是故意别过视线，不吃对方递来的食物，也没有再看对方一眼。

　　父亲逝世，赵家工厂从一开始就是叶问嘉着手经营，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对方能让原本没落的赵家钱庄洗牌工厂起死回生，当然也能借着他的能力与自己的信任架空重组，把赵家基业握在他自己手上。

　　是啊……这可是他看中的男人啊，有头脑，有学识；懂心理，有手腕，又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直到现在，赵择麟才知道全然感受到了这个明月入怀、朗朗君子般的男人的可怕，知道了对方先前的言行举动都是为了什么，又是如何将情绪心思收放自如。

　　叶问嘉就像是瑞士舶来的精密钟表，每一个齿轮，每一处机拓，每一根表弦都精妙绝伦恰到好处——

　　只为接近他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