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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Chapter15 一个偷吻 ...

  •   沈清河的娘沈莺莺是花满楼的妓.女,在她还没怀上沈清河之前曾被一个司令官看上过,那个男人每次来找她时总是会给她带诸如口红、八音盒、香水等诸多舶来的稀罕物,逗得她笑得花枝乱颤。

      那司令官也曾信誓旦旦地说等寻了时机说服了父母便给她赎身,八抬大轿娶她过门,让她做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沈母面含娇羞满心欢喜地应了下来,她知自己出身低微,也不敢痴心妄想,但仍是心道只要能跟在心上人身旁哪怕做个二房姨太也好——

      可那个给了她承诺、许了她未来的男人却在说了这句话后,如人间蒸发般了无的音讯。

      不见诺言中的如期,沈母便安慰自己许是前方战事吃紧对方公务繁忙,她只要再等等便好,可是等她等啊等,等了好多年,等到她怀上了不知父亲是谁的沈清河,甚至沈清河都已渐渐长大自己人老珠黄,却依旧没等来那个披着帅袍、宛若神祇的男人。

      在那之后,终日郁惶的沈母便迷上了抽大烟。

      公班土白皮土金花,一开始沈母抽的还是上品的公班土,但到后来因没了客人断了钱财,便越抽越多越抽越劣,直至终日只能靠着吸食鸦.片后产生的幻觉度日。而年幼的沈清河对沈母的最后印象便是母亲倚在贵妃榻上,如枯枝般苍瘪的手指搦着根烟管,半垂着眼眸吞云吐雾。

      国门洞开,白银外流,且也正是这鸦.片取了母亲性命,故而沈清河自是打心眼里对鸦.片乃至烟草深恶痛绝。

      赵择麟闻言心下一惊,但脑中一开始蹦出的想法却是,这难道就是你管得宽不让我抽烟的理由?但看着对方眼中压抑着的黯然愤懑,他自然没把这番腹诽出口来。

      “你先前不是问我喜儿的事么?”

      并不知赵择麟心下的这些胡七乱八的想法,沈清河继续开口,所言内容本该悲凄,可他却是神色淡淡。

      “她家中重男轻女,她从小就被她那个烟鬼爹打骂虐待,母亲染上肺痨病死后,她那欠了一屁.股债的父亲甚至想把她卖掉偿还赌债,但好在她趁着父亲犯烟瘾的时候逃了出来,她在天桥下把本就为数不多的吃食分给被花满楼扫地出门的我小半后,我便认她做了妹妹,同她相依为命。”

      “为了活命我什么都曾学过。”

      沈清河这话说得不假,在进梨园前他曾当过跑堂小二,也曾在赌场里当过荷官,他玩过切花耍过蝴蝶梳,他那双手虽然看似指节分明骨肉均亭,但若是抚去便能觉察到指腹之上尽是老茧。

      当年沈母死后,因其人老珠黄无人问津,她的尸首便锁在楼中最偏僻破旧的房内停放了足足五天,而沈清河就蜷缩在厢房角落,同娘亲逐渐冰冷僵硬的尸体在一起关了整整五个日夜,而当年沈清河的也不过才刚八岁。

      被花满楼毒打一顿扫地出门后,他又淋了场雨,当天夜里便发了高烧,好在碰到了心善的喜儿,这才不至尸横荒野。

      一路颠沛辗转,直至同喜儿一道被人贩子倒卖进了唐梁梨园。

      是夜,沈清河本要逃,站守在巷口的老班主并没有阻止他们,却只是对沈清河淡淡说了一句话:“你若是好好练戏,我便保你和那小丫头平安,每天都能有口饭吃。”

      夜色掩映中,背着发着低烧的喜儿一路提醒吊胆狂奔的沈清河闻言脚步一滞,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终是留了下来。

      从此这世上少了个叫沈清河的小乞丐,多了个名沈慕白的上海滩名角儿。

      老班主对他虽然严苛,可沈清河却是打心眼里敬佩这位严父般的师傅,故而那些打骂挨饿便也都算不得什么。可老班主病逝后,他的一位远方亲戚接收了戏班,这位新班主是个阿谀逢迎的主,得了一位出手豪阔的上级军官恩赏,便想把沈清河送去讨好献媚。

      沈清河自然不肯,便是无论何般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他都不肯松口,见对方甚至要把自己强行绑去,他便拎着滚烫的开水壶扬言要烫坏自己的嗓子,弄瞎那双曾被老班主叹为“似喜非喜含情目”的眼睛,这才让对方慌了神,打消了这般念头。

      十年磨一剑,从小小梅香到正印花旦,直至《帝女花》一曲名声大噪,沈清河的名头便愈发响亮,直至这“四大名伶”之首的名号终响彻上海滩。

      但即便如此,这么多年来戏班中却总有人嫌他故作清高,但他对此却毫不在乎,依旧我行我素。

      这些事沈清河从未和赵择麟说过,也并不打算同其言说,毕竟众生皆苦,乱世最不缺的从来就是可怜人。

      第一次见到赵择麟时,沈清河心下却是不屑,毕竟对方同凤绫儿的风流韵事在整个戏班中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传得沸沸扬扬,毕竟赵择麟别的不说,对小情儿们的出手却是极其大方。
      即便有赵父勒令在先,二人初断了关系时的那几个月,赵择麟仍旧按时托佣人给其送去价值不菲的高档礼物。

      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不过又只是个拿他们当玩物草芥的纨绔,沈清河曾在心中这般轻蔑认为。可越是与之相处他便越是发现这个赵少爷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反而很是特别。他为人虽然浑了些,但却没什么坏心思——

      他希望世道海晏河清,希望所有人都好。

      *

      “罢了……这些陈年往事不提也罢。”

      从过去的回忆中抽离神思,沈清河阖眸定了定心神:“你方才是不是还有些话未说完?”

      赵择麟颔首,活动了下脖颈淡淡评道:

      “你方才那出戏固然唱得好,但正所谓不破不立,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固然是好。但你若想让这戏继续发扬光大走出去,却还是要设法创新。”

      讶于居然能从赵择麟这种草包嘴里听到这般话,沈清河面露惊诧,但后者却仍是满不在乎,懒洋洋地抬臂伸了个懒腰,活像只仰着肚皮晒太阳的野猫。

      “觉着奇怪?”

      见沈清河骇得瞪大了眼睛,就差没把“吃惊”两字写在脑门上,赵择麟耸了耸肩,却是满不在乎。

      “我说的不过是自己的一点想法见解罢了,肯定不若你们内行的专业,但这个俗理却是没错。”

      “你别瞧着我总往这戏院里跑,若是无人介绍,像我这种老大粗对这种半言不白的戏文又能听得懂多少?文化总归是要通俗易懂、亲近百姓的,曲高和寡便很难长久传播,要不然,那些兴起于民间的话本小说的传播又是怎么逐渐超过诗词歌赋这种上层读物的?”

      赵择麟说得理所应当,但沈清河的眼神却是由不敢置信转向了难得的暗叹赞许,但像是想到了些什么,赵择麟摩挲了下下巴,忽而道:

      “不过话说回来,你今天这般举动要是别人要是误会了咋办?”

      “那我就说被你包.养了呗。”

      沈清河微微一笑,面上俱是云淡风轻。

      西学东渐,提倡开放,眼下风气便是如此,那些有头有脸的司令官、家财尚未挥霍干净的八旗子弟或者像赵择麟这般的商家阔少,包养授受成风,“上流社会”早就习以为常,也没谁觉着稀罕古怪。

      “别,人要脸树要皮……你不在乎名节本少爷还在乎着。”

      赵择麟连连摆手。

      这话却完全是搪塞胡啖,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哪个不知道赵择麟是出了名的玩得浪、放得开,绫罗绸缎胭脂水粉的温柔乡中都不知道滚了几匝,只是没狎过男人罢了。

      但其实赵择麟对此既不觉着恶心,也并不感到介意。

      赵择麟先前在舞厅花楼中鬼混时,曾无意在某个高级会所中见过先前想让沈清河去他府上唱戏的凌姓军官。彼时他怀中正搂着位身姿窈窕舞姿曼妙的舞女,而对方臂弯中抱着的则是一个男孩,那少年生得白白净净细皮嫩肉,模样比女人还好看,正蜷坐在在对方大腿上,环着其脖颈,扭动着腰肢对他撒娇求欢,而那凌姓军官便也抬手,在男孩挺翘的屁.股上捏了一把。

      那凌姓军官见了赵择麟便抬手同他打了个招呼,而赵择麟见状便也微微颔首,礼貌回以一笑。

      这倒也并非是赵择麟在伪装做戏,正与之相反,他是个精致的享乐主义者,奉及时行乐为圭臬,对这种事情有种天然的接纳能力,在他眼中情.事只要双方你情我愿爽了就好,男人女人有什么分别?更何况他那群狐朋狗友中也少不了狎倌玩栾的,那李家三少便是个实打实的双插头。

      沈清河闻言脸色一黑:

      “你是说我不要脸?”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赵择麟早就习惯了对方的的喜怒无常,只是暗道这变脸比翻书还快,难怪戏唱得这般好。

      “我可没这么说,你别来讹我,我可不认。”赵择麟耸了耸肩。

      见沈清河一时陷入了沉默,思及对方心气儿高骨子傲,定不肯善罢甘休,赵择麟心下暗自思忖着自己是不是要先行开口道个歉,但他还没打好腹稿,沈清河却先开了口:

      “那就让你看看什么才叫不要脸……”

      沈清河一面低声说着,一面便用双手撑着椅上扶手,故意凑近到赵择麟面前,他的身上还带着些清浅胭脂气,嗅起来很是好闻。他的眉目虽然清隽却并不柔软,反而飞眉斜敛鬓如刀裁,一双上挑的凤眸中溺着万种风情,清清的,烈烈的,美人如玉剑如虹,的确是赵择麟喜欢的那股赏心悦目的劲儿。

      可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是自己理想中的类型,但偏偏就是不对盘。他同沈清河平日里的相处极其舒服,每次来这唐梁梨园总能把他身上的疲乏一扫而空,俩人好似天合的知己,虽然不过初见,却一见如故——

      但也仅限于此。

      “怎么?要和我拼刺刀啊?本少可不会怜香惜玉。”

      见对方的发丝轻柔扫过自己眉梢,呼吸交错,俩人的鼻尖几乎都要触到一块,赵择麟挑了挑眉梢轻佻一笑,眼中随之映出些潋滟。但这话中却不带任何情愫,他也同样不着痕迹地挪开了去。

      赵择麟自然没把这插曲放在心上,三两句调侃戏谑,言谈便又跑到了别的地方,继续眯着眼睛开怀大笑。

      “啊哈……我睡会,你继续在这吊嗓子也好出去转悠也罢,过一个小时派人来叫下我就成……”

      聊着聊着,倚在椅背上的赵择麟便又打了个哈欠,这段时间的虚与委蛇也着实让他觉得很是疲乏,哑声扔下这么一句,他便迷蒙着双眼,阖眸沉沉睡去。

      见自己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便已随手拽过一旁椅背上搭着的戏服盖在自己身上,尔后便侧头睡了过去,一向把戏服试做宝贝的沈清不免河咬牙切齿,但那股子怒气来来回回涌上心头数次,却终是被他费力压了下去。

      真是拿这小少爷没辙……

      沈清河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抬手伸向那件戏服,却是怕赵择麟着凉,把它往对方身上提了提,仿佛丝毫不介意对方揉皱弄脏了他的宝贝戏服。而借着这个时机,沈清河却也垂眸打量端详了番近在咫尺的赵择麟。

      桃花眸,元宝唇,胆悬鼻,眉目含情带笑,眼下卧着一排春蚕,生的便是轻佻风流样,无怪乎这般招惹桃花。但褪去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轻佻嬉笑,此时的赵择麟却显得很是安静乖巧。

      “大哥……姐……”

      像是梦到了些什么,睡梦中的赵择麟眼珠动了动,发出几句轻声呓语,像是受了些什么委屈般,他的眉头紧锁,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缝儿。但过了一会儿,又像是做了什么好梦般的,转而勾唇微笑了起来,眉目也随之如远山青黛般生动了不少。

      沈清河也笑了。

      他俯身,亲了亲赵择麟的额头,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落下轻轻一吻,尔后顺着对方高挺的鼻梁一路吻下去,直至唇边停了下来——

      梦中的赵择麟揪住面前转身要走之人的衣袂,含糊不清地喃喃道:

      “……别走……”

      沈清河一怔。

      沉吟片刻后,他缓步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在面前之人的嘴角旁烙下一个蝶翼般轻盈而濡湿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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