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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   幼姜回到暖阁,换了身轻便的素白梅花暗纹罗裙,在四仙桌旁翩然坐下。

      雪兰麻利地摆上四碟点心:蛋黄千层饼、蜜豆千层酥、糯米香芋糕,还有份素的豆腐皮包子。

      幼姜拿起筷子,尝了一个豆腐皮包子,哇,好吃!

      没吃几口,就听到院里一阵喧哗,是郭夫人回来了,旁边还跟着大太太刘氏。

      两人在正厅坐下,丫鬟们立刻奉上了茶点。

      刘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道:“弟妹,东京这地方啊,可是真富贵!昨日我带着锦儿、秀儿出去,见街上的人啊,便是寻常女子,也是穿金戴银,绫罗满身!啧啧啧,我们从老家带来的衣服首饰,实在是穿不出去,你说是也不是?”

      郭夫人心里一哂,又来了……

      想起赵妈妈劝自己的话,含笑道:“我也不懂这些。嫂嫂见识多,您说是,肯定就是了!”说完就低下头,打定主意要装傻。

      见郭夫人只低着头,捋着衣襟上完全不存在的褶皱,刘氏的笑有点僵,长吁短叹道:“唉!若就这么出门,叫别人瞧见了,怕是不会说你勤俭克己,持家有道,嗯,反而……倒像是你不大方,堂堂国夫人,却把嫂嫂侄女打扮地像叫花子一样出门。”

      郭夫人轻叹:“什么国夫人不国夫人的,我一个寡妇人家,这些虚名,不要也罢!”

      刘氏被噎了一句,心里冷笑一声,撇撇嘴道:“昨日母亲跟我说,三叔当年刀里来火里去,挣下着这诺大家产,是为了啥?不就是为了娘几个花钱自在嘛!”

      她暼一眼郭夫人:“弟妹你出身名门,为人大方,怎么着,也不会薄待自家人吧?”

      比起脸皮厚度,郭夫人就是再修炼一千年,也赶不上自家这位嫂嫂。

      刘氏简单粗暴地撂下两句话,就说得她脸上发烧,微叹一声,笑道:“嫂嫂,是我疏忽了,过两日安顿下来,您去御街上逛逛,不计绸缎首饰,都可以记咱家的账上。”

      刘氏满意的笑了,起身拍拍衣襟,扬长而去。

      郭夫人却在厅堂里待了好一会儿,才满脸心事地走进暖阁。

      她眉宇间颇有郁色,依然勉力微笑,扫了眼幼姜面前的碟子,温言劝道:“怎么才吃了这么点?怪不得瘦得像只小猫似的!再吃几个,这可是姨母专门叫人给你做的。”

      幼姜乖巧地笑了笑,听话地拿起筷子,把四样点心都吃了一个,郭夫人眼里才显出笑意。

      她拉着幼姜,一起坐在临窗大榻上,拿起炕几上早已备好的一本三字经,对幼姜柔声道:“姜儿,姨母这会儿正好有点空,咱们今天先认几个字吧。来,跟我读,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这几句话的意思呢,是……”

      考虑着自己初来乍到,幼姜原本打算藏拙,但现在一看,郭夫人心事重重,就不由得想让她高兴起来。

      于是 ……郭夫人很快就惊喜的发现,这姜儿,不光听话乖巧,竟还是个过目不忘的。

      她教上了瘾,连家事都不处理了,一口气把整本三字经都给姜儿讲完了。

      幼姜堪堪跟着读了两遍,就会背了。

      郭夫人禁不住直念佛。

      幼姜暗想,这算什么呀,当年她整本地背法语辞典,都是一遍过。

      她扫描仪一般的记忆力,在公司里是出了名的。下属们在她面前做报告,都得一万个小心。因为即使是两年前提交的报告细节,她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几次被她纠正:“是吗,我怎么记得,两年前这方案还是不可行的?当时列的问题有三点,你已经解决了这些问题吗?”之后,再没一个人敢抱糊弄之心。

      郭夫人把幼姜搂到怀里,高兴地摸着她的头,拍着她的背,不住嘴夸道:“乖孩子!做得真好!姨母太高兴了!”。

      刚被她抱住时,幼姜全身僵硬,像是被施了石化术一样,郭夫人拍了她几下,她又逐渐软下身来。

      过去这些年,她取得过无数成就,喝彩祝贺,不知已听过多少,却从没有一个人拥抱她,抚着她的头,称赞上一句:“孩子,你做得真好!”

      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根本不需要来自他人的肯定,原来,只不过是她最希望从之得到的人,从来不在身边罢了。

      幼姜的心,一时柔软到自己都有些震惊了。

      ~~

      窗外蝉声阵阵,赤日下的树荫一点点逐渐缩小,不多时,已到了午饭时间。金兰麻利地领着一串小丫环,把饭菜摆到了四仙桌上。

      “三少爷来了!”通报声未落,君华掀起帘子,走了进来。

      郭夫人兴奋地朝他招手,笑道:“君儿,快过来看看!你姜儿妹妹呀,是个过目不忘的,不过一上午,就把三字经学完了。”

      君华心里一撇嘴,这个坏丫头,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肯定是偷偷背过了!况且三字经而已,十三岁才学完,有什么了不起的?

      脸上却不显,只恭恭敬敬地,笑着恭喜了郭夫人和幼姜。

      饭后,郭夫人要处理家务,一群管事婆子早已等在院子里,便交代君华,去拿描红字帖给幼姜。

      君华满心不情愿,一脸的期期艾艾,正满肚子找理由拒绝,忽然又眼珠一转,爽快地答应下来,给了幼姜一记“你给我等着”的眼神后,就跑开了。

      当他带着满脸的期待,把一个精致的红木雕花盒子递给幼姜时,幼姜不用打开,就知道盒中的内容,必然比一纸字帖要丰富。

      但这娃如此期待,她最好还是配合一下吧。

      所以,她一脸天真地接了下来。

      君华郑重其事地交代:“妹妹,母亲刚刚告诉我,你今天得练十张字呢,还是快点开始吧!”说完,就眼巴巴地看着她。

      幼姜睁大双眼望着他,一副娇弱不堪的模样,可怜兮兮道:“君华哥哥,姨母交代我,饭后需要小憩一会,我起床后再练,可以吗?”

      她这番做戏,显然把君华震住了,他一愣,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只呆呆地看着幼姜。

      幼姜看他一脸呆滞,心里一阵偷笑,又皱起一对好看的眉毛,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再接再厉道:“人家……身体不好,君华哥哥,你最好了了,可不可以通融一下呢?”

      话一出口,就是始作俑者幼姜,也差点要被恶心坏了!这恶寒的“人家”和“君华哥哥”,再加上做作的表情语气,不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对面这位小哥,看着离吐也不远了。

      但谁让你捉弄人呢,恶心的就是你!

      在幼姜淡定地注视下,君华梦游般地走了。

      幼姜慢条斯理地打开了木盒,里面果然不负众望,赫然躺着两只蟑螂。

      她拿起帕子,把蟑螂捏出来,随手抛到窗外。唉,君华小朋友,你的道行太浅啦!两只蟑螂算什么?她和大学同学在亚马逊流域热带雨林徒步时,什么硬核东西没有见过?

      在这漫长的一下午中,君华还是有点发怵的,当初挨那十手板,可是相当的疼,事后好几天都不能握笔。

      母亲这么疼爱幼姜,不会要打二十板吧?

      他惴惴不安,在书房等了许久,连石将军府的宴席请帖,都心不在焉地拒绝了,结果直到掌灯时分,他都回到卧溪院吃晚饭了,郭夫人还是毫无动静。

      看着平静的幼姜,他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饭,才想到另一个可能:这个娇气的李幼姜,定是连盒子都没打开吧!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猜的对,便笑问道:“妹妹上午识字,这般厉害,不知下午的描红,又如何呢,可否把墨宝赏我一观?”

      郭夫人笑了:“你这皮猴,竟取笑你妹妹!你妹妹今儿才头一回描红,说什么墨宝!不过让你看看也好,给你妹妹指点一二。”说着,让金兰从临窗大榻的案上拿过来一沓纸,递给君华。

      纸上的字,歪歪曲曲,乍一看,就如稚龄小儿写得一般,但仔细看看,又会发现不同:这写字者,虽缺乏练习,但行笔自然,一气呵成,笔锋又坚定有力,加以时日,必然自成一格。

      君华是个书法迷,拿着这沓纸,反复研究了很久:不过是初习之作,这风骨之感,到底从何而来?难道真的有人天赋异禀?

      他有些震动,不由抬头看向幼姜,这个娇滴滴、粉嫩嫩、好看地有些过分的小姑娘,居然第一天写字,就写出了这般风格?

      幼姜回他了微微一笑,他才忽然想起了自己要看她描红的目的:这个看着娇气的小姑娘,竟然是个不怕蟑螂的!

      亏得他还一时心软,没有放蜘蛛!

      君华恨恨地想着。

      接下来的日子,时间过得很快,幼姜日日背书练字,很快就学完了启蒙的那几本,每日的重点,也放到了练字和女红上。

      她很勤勉,每日和郭夫人一同起床,没两天,就得到了赵妈妈的真传,摸透郭夫人的喜好,一手茶泡得无人可及。

      每天上午,郭夫人看帐理事,她就在一边练字刺绣,不时给郭夫人添杯茶,郭夫人若是闲了,就和她唠会儿嗑,或是解释一些典故出处,很是其乐融融。

      去给老太太请安,碰上秀娘找事,一半的机会,秀娘刚亮剑出鞘,大少爷元德就会如童话中的王子一般,以英雄救美之姿,从天而降。看他殷勤,她也不好完全不给人机会表现一下,便微微一笑,坦然接受了。

      剩下一半时候,基本上都是她装作听不懂秀娘的讽刺挑衅,既不生气,也不胆怯,笑盈盈地,三言两语就把场子找了回来。

      秀娘发现在她这里刷不了什么优越感,渐渐也放弃了。

      也可能是因为没有其他什么同龄玩伴,慢慢熟悉后,还会隔三岔五地,来她屋里逛一圈,喝完她两壶茶再走。

      忽忽过了两月,郭夫人觉得,即使积年相处的女儿,也少有幼姜这般贴心的了。

      家里分东西,秀娘总要挑最好的,处处压幼姜一头,幼姜却毫不在意,就是有时自己心疼,说私下补偿她,她也笑着摇头说:“姨母,我不爱这些东西。再说了,我还守着孝,总不能打扮地太花枝招展吧!”

      乖巧懂事,却又懂得韬光养晦,从来都是不骄不躁,稳重自持,偶尔在自己面前露出小女儿的娇态,也是一副极可人的模样儿,真真像是自己心上长出的一块新肉。

      郭夫人只盼着,这时光能长长久久下去才好。

      幼姜也觉得这日子十分顺心,每日在郭夫人膝下承欢,说说笑笑,就像是真的回到了十二三岁一样。

      十几年没派过用场的撒娇卖萌技能点,如今都一点点重新拾了起来,还越来越流畅自然。

      往日那冷静持重,驰骋商场的日子,竟像是上一辈子一样遥远……

      当然,在这片和谐中,还是有一点小插曲的:估计是头一天见面时,幼姜把君华得罪的狠了,只要郭夫人一转身,他就会竭尽所能地捉弄幼姜——故意伸腿绊她、把她的头发悄悄绑在炕桌腿上、在她茶水里放盐、“不小心”把墨汁洒到她身上、趁她睡午觉在她脸上画画……

      不仅如此,隔三差五的,他还会送来“内容丰富”的描红字帖,里面的夹带物也是逐渐升级——从蟑螂,到蜘蛛,又到蝎子,蛇。

      幼姜每次都无比镇定,拿着帕子裹了,让自己的小丫环小田拿出去埋了。

      小田本名蕊香,是幼姜从李家带来的小丫头,病好了以后,就和郭夫人派下的雪兰,一道服侍幼姜。

      蕊香比幼姜还小一岁,整日蹦蹦跳跳,话又多,和现代表妹小田很像,幼姜就给她改名为小田。

      “我都可以面不改色地替人改名了,看来真是适应了这古代统治阶级的腐败生活。”幼姜心想。

      到蛇这一次,小田手捧着打了死结的手帕,实在是好奇的要死,便打开了来看,结果一声尖叫,一扬手,正好抖到了进门的郭夫人身上。

      郭夫人定睛一看,险些没被身上的小青蛇吓得晕过去,站稳后,便急急呼人要把小田乱棍打死。

      幼姜提着裙子,赶快跑了出来:“姨母,都是我的错,是我让她扔出去的。”

      郭夫人不信,怒叱:“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哪里来的蛇?”

      一挥手,院里的粗使婆子们已经上前捉住了小田,小田吓得浑身发抖,不住地磕头哭喊救命。

      一片混乱间,君华跑过来,一撩袍子跪下了:“母亲,是我捉了蛇,放在字帖盒里的。”

      郭夫人一听,又气又怒,心如刀割,眼泪唰就流下来了:“你这孽障,竟这般欺侮你妹妹!你怎么敢?”

      她怒极,随手拎起手边一个定窑青瓷花瓶,扬手就朝君华身上砸去。

      君华不敢躲,花瓶眼见就要砸上他的头,幼姜一看不好,赶紧一侧身,挡在了君华面前,结果花瓶咣一声,直直地砸在幼姜的肩膀上,幼姜一声闷哼,便向后倒去。

      君华定定地在地上跪着,不敢置信地看着幼姜为自己挡了花瓶,然后又像失去知觉一样,朝自己身上倒来,紧接着郭夫人一声哀嚎,扑过来,从他身上搂起了幼姜,一群人乱哄哄地把幼姜抱到了里间,又有婆子急着跑出去请大夫。

      轰轰闹闹之间,他却一直精神恍惚,呆呆地跪在原地。

      真好,不用再去绞尽脑汁,琢磨下次该放什么东西了。

      其实最近这两次,他已经不想再继续了,只是“捉弄幼姜小丫头,让她认输哭鼻子”这件事,好像已经变成一个挑战,一个他不想完成,却不愿轻易认输的挑战……

      也不知过了过久,日色西沉,丫环们穿梭如流,在各屋里掌起灯,一个婆子拿了个垫子给他,说:“夫人说了,地上凉,加个垫子再跪。”

      他顺从地照做了。

      这个惩罚,从第一次放蟑螂起,他就隐隐等着,却一次又一次地落空,现在终于来了,他几乎要感激起来,总算是功德圆满了!

      相熟的医馆不久便派来了大夫,幼姜很快醒了过来,一查看,只是左肩上青了一大片,没有伤筋动骨,大夫开了内服外敷的几样药,嘱咐多卧床修养便好。

      郭夫人一旁坐着,从头到尾泪如雨下,哽咽着说不出话。

      直到大夫再三保证“什么事都没有!”她才勉强止住泪,紧握幼姜的手道:“傻孩子,就让那个孽障砸死算了,你为什么要替他挡!”

      幼姜虚弱地笑了笑:“哥哥以后要科举,砸住脑袋,可能就变傻了,姨母你会更伤心的。”

      郭夫人再次泪若滚珠,抽泣道:“那你也不该拿自己去挡!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就不活……我该如何向妹妹妹夫交代?”

      幼姜把手抽出来,安慰地反握住郭夫人的手:“姨母,我有分寸。你也不要罚哥哥了,他心里肯定已经很难受了。”

      “一定要罚!”郭夫人恨恨道:“狠狠地罚!他若再欺负你,这个儿子,我不要也罢!”

      其实吧,幼姜真心不觉得恨君华。

      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见母亲忽然对一个外来的同龄孩子关怀备至,满口夸赞,自然是要吃醋的,何况君华又是个格外娇生惯养、调皮捣蛋的。

      他的小把戏,幼姜完全没有放在眼里,更没有打算在郭夫人面前告状。

      “我确实抢了人家妈妈。”幼姜心里怀了几分内疚,见君华虽调皮,也可爱得紧,就有几分把他当成亲弟弟看的想法。

      方才见郭夫人随手拎起花瓶,就向君华头上砸来,一时情急,只能拿自己这副弱不经风的小身板来肉扛了。

      只是没想到,加强锻炼了两个月,这副身板还是这么弱,居然还晕倒了!

      幼姜握了握拳头,再次痛下了加强锻炼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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