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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45章 夸二殿下的标准示范 ...

  •   赵德明常驻垂拱殿后,苻欣儿经常来给他送饭,有时还会多逗留一会儿,和他聊会天。

      但赵德明这个人呢,却显然是个优秀的话题终结者,苻欣儿尝试多次,都没能引得他说得超十个字过。

      具体事例如下:

      比如赵德明正在看折子:

      “表哥真是能干,日日阅这许多折子。若是换个人,怕是三五天都看不完。”

      赵德明没吭气。

      “这些大臣们,把折子写这么长作甚,读起来好生辛苦。”

      赵德明沉默。

      “表哥的字,写得越发好了,多早晚也给我写一副,我回去挂在房里。”

      赵德明继续沉默。

      “表哥最近吃得太少了,比起旧年越发瘦了。”

      “我并未消减。”赵德明头也没抬道。

      “我给表哥泡了壶银针,最是消食提神,表哥尝下吧。”

      “嗯。”

      “表哥监国如此辛劳,姑母听说了,很是忧心,我今日开导了许久,她才重展笑颜。”

      “下次莫要告诉她。”赵德明语气淡淡的。

      “天色暗了,这灯够亮吗?别把眼睛看坏了。”

      见赵德明脸上已浮出一丝不耐,桑根赶紧扬声吩咐:“去请李司籍点盏灯来。”

      片刻后,幼姜端着个烛台,小心翼翼地走进殿里。

      苻欣儿敏锐地发现,自那个袅娜的身影进入大殿后,赵德明的目光,就定在了折子的某个点上,再没动过。

      把烛台放在书案上后,幼姜施了一礼,无声地退了出去。

      苻欣儿脸色变幻了好一会儿,才轻笑一声,说道:“李姑娘这般人才,留在宫里做女官,真是可惜了……表哥还不知道吧,哥哥对她很是倾慕,还去李家提亲了呢。不过那李家人十分可恨,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把婚事搅黄了,才害得李姑娘入了宫。”

      一旁恭立的桑根闻言,立刻抬头看了她一眼,心中叹了口气:“苻姑娘,那个真正使了手段的人,就正坐在你眼前呀……”

      赵德明没有搭理她。

      “李姑娘不仅生得好,体态也很风流,原先在王家闺学读书时,王家少爷们都会去偷看她呢!”

      “……她为人聪慧,善于收买人心,听说吴家上下,都把她当做少夫人看待呢!吴驸马尚主前,更是把她宠上了天,和她同吃同住……”

      “只可惜啊,如今她名头坏了……汴梁各府的夫人们,怕是都不会要她当儿媳的。”

      ……

      苻欣儿越说越收不住口。

      桑根看着周身气压逐渐走低的主子,胆颤心惊地祈祷着:“姑奶奶,赶紧住口吧!”

      “你说得对。”赵德明忽然接了一句话。

      “什么?” 苻欣儿有些受宠若惊。

      “李姑娘,的确生得极好,为人也聪慧。”赵德明抬起头,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听说有些闺秀,会去故意贬低其他女子,以博得男子注意……表妹能如此真心地夸奖李姑娘,倒不愧是汴梁的闺秀典范。”

      苻欣儿听了,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不安地动了动脚步。

      赵德明低下头,好像不经意似的,又添了一句:“想必各府的夫人们,都是十分愿意求娶表妹做自家儿媳的。”

      苻欣儿的心,瞬时落入谷底,楞楞地看着赵德明,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

      天光渐暖,进入三月后,汴京城里繁花盛开,红的,粉的,紫的,白的,重重累累,堆满了树梢、爬遍了墙头,温柔和煦的微风轻轻吹拂着,整个皇宫都是香气盈盈,连空气中,都带着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在左长庆门旁,见过来送账本的雪兰后,幼姜第一次没有着急看账,而是望着窗外开得如梦如幻的梨花,陷入了沉思,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纷纷飘入她的脑海中:

      她被赵英儿打了以后,桑根立刻送来雪莲玉髓膏……

      安尚宫堂堂一个尚书内省掌事尚宫,却跑去甄选院迎接良人……

      她和紫儿吃得、用得、穿得,都要比一般女官精致奢华得多……

      赵英儿明里暗里找她茬,她都无比幸运地正好躲过……

      大哥李允则的官职,最近奇迹一般地恢复了……

      其他女官,每隔三个月,才能让家人来探望一次,安尚宫虽不大乐意,却依旧允她每月月初见一次雪兰……

      再加上雪兰口中,那两个热心的开封府衙役,不仅把找事的地痞给打跑了,还帮着蔡掌柜宣扬自家铺子“后台很硬”……

      “你就是个瞎子!”她脑中响起安尚宫那句冷冰冰的话。

      难道,她真的被蒙蔽了双眼,没看出来,她最近日子过得这般平安和顺,都是因为有人替她遮住了风雨吗?

      ~~

      幼姜在垂拱殿前站了快一个时辰,才等到了巡城归来的赵德明。

      赵德明领着桑根,后面跟着几个抱着折子、马鞭、朝服的小太监,正大步流星地走着,忽见一个身着月白褙子的纤细身影,在一棵繁花似锦的桃树下静静站着。

      两人目光相对了一瞬,便立刻错开了,幼姜温婉地行了个礼,赵德明像往常一样,脚步都没停一下,接着向前走去。

      见他就要从自己身边走过,幼姜忽然开了口:“二殿下,请留步。”

      赵德明脚步一顿,停了下来,桑根看了眼他的脸色,立刻招了招手,带着小太监们撤了下去。

      “奴婢有话要说。”幼姜的嗓音干脆清澈。

      赵德明淡淡地“嗯”了一下,左手背在身后,视线如蜻蜓点水般,从幼姜身上掠过,落在后面开得如火如荼的桃树上。

      幼姜看了看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清了下嗓子,真诚地说道:“奴婢今日,是专程向二殿下道谢的。多亏了殿下的关照,奴婢在宫里的日子,才能过得这般顺遂。”

      没有回应。

      赵德明的脸,仿若冰雪雕砌而成一样,毫无波动。

      幼姜心里,突然冒出个让她有点丧气的念头:难道是她误会了?这一切其实都是巧合?

      却听一道淡漠的声音响起:“你无需道谢。”

      幼姜咬了下嘴唇:“奴婢虽身无长物,却不愿连谢都不道一声。以后若是有奴婢能帮忙的地方,请殿下务必告知。” 说完,又郑重地福了一礼。

      “没有这个必要。”赵德明脱口而出。

      幼姜心中一囧,他是在撇清关系么?

      她淡淡解释道:“当然,殿下不必担心,奴婢不会因此,便误以为殿下倾心于我的。”

      “我不担心。”赵德明的视线终于落在幼姜脸上,定定地看着她:“你也无须回报。都是之前的安排。”

      之前的安排?

      幼姜脸一红,是指……他想纳她为如夫人的时候么?原来,他竟费了这么大的心思?

      细细回想一下,赵德明的嘴巴虽毒,却次次都会帮她的忙……说起来,倒是她一直在欠他的人情……

      好郁闷好崩溃啊!!!!为毛她偏偏要欠这个人的情呢?

      幼姜心思百转,强行按下心中的沮丧,说道:“知恩图报乃是奴婢为人的原则,殿下勿要客气,您政务繁忙,奴婢就不多打扰了。”说完,又客气地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

      这一日,幼姜正在偏殿看书,头顶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你那日整理折子,并不是随手摆放吧?”

      幼姜随口嗯了一下,忽觉不对,抬头一看,立刻放下书卷,起身敛衣行礼。

      赵德明神色淡然,背着手,望着窗外层层叠叠的怒放海棠,问道:“你将宁州刺史刘谦贪墨之案,置于最顶,是为何呢?”

      “我……奴婢觉得全家抄斩的处罚,有些过重了,不过是贪了些铜钱……”

      赵德明打断她:“‘不过’贪了些铜钱?你说得好生轻巧!宁州本就穷山恶水,就是因为他搜刮无数,老百姓过不下去日子,官逼民反,宁州才到处都是匪盗!”

      “那也不全是他的错。”幼姜轻声反驳。

      “不是他的错,难不成还是朝廷的错?”赵德明语带嘲讽。

      “就算不全是,也差不离了。” 幼姜点了点头。

      她看向赵德明:“官家这次御驾亲征,所到之处,北汉军队几乎是一路溃败,二殿下知道是为什么吗?”

      “官家身先士卒,我军将士拼死力战,北汉自然抵挡不住。”赵德明傲然道。

      “我军固然很强,但北汉从上到下,都毫无抵抗的意志,才是我们能迅速克敌的根本原因。”幼姜小脸板着,眉目严肃:“北汉国小财乏,宰相月俸为100缗,节度使仅30缗……大多数官吏只能靠贪污公款、勒索百姓,才能维持生活,再加上战事频繁,兵役繁重,无论是当官的,还是老百姓们,都不想替北汉朝廷卖命了。”

      “你是说,官员月俸太少,才是他们吏治腐败、国力积弱的缘由?” 赵德明沉思起来。

      “对,刘刺史的月俸有多少?50缗!养自个一家子肯定够了,可是殿下也说了,宁州民风彪悍,匪盗遍地,他为了剿匪,手下肯定养了不少亲兵。就是刘刺史自己清廉,那些亲兵的手上,也不会干净……没办法,朝廷不给发钱,他们总要想办法活下去吧?”幼姜无奈地一摊手。

      “所以,赵丞相才会反复上奏,求爹爹重整吏治……”赵德明思维敏捷,很快就抓住了重点:“五代时期,各国之间征战不休,官员以武官为主,收入主要来自打了胜仗后缴获的财物,现在官家已统一天下,若要以文官治国,就得提高官员的月俸……”

      “对呀,这就是高俸养廉。”幼姜歪着头,嘴角微扬,露出娇俏一笑:“殿下果然英明。”

      说完,还佩服地向他拱手行了一个儒生礼。

      眼前的幼姜,因为刚刚的辩论,双眸熠熠生辉,脸颊上透出粉晕,越发显得青春逼人,生机勃勃。

      赵德明怔了一下,这样俏皮中带着点妩媚的幼姜,他从未见过。

      他的目光流转,在那双粉嫩的唇瓣上,略略停顿了一下,立刻又转开了视线。

      “以后在我面前,李姑娘还是以‘我’自称吧。”他淡淡道。

      ~~

      从这日起,赵德明对幼姜的态度,不知不觉地有了转变——三不五时的,他就会点名,叫幼姜来当值,端茶倒水,磨墨铺纸,时不时的,还会跟她辩论几句。

      被他一连使唤了几日后,幼姜很是郁闷,赵德明这是把她当丫鬟+书童+无聊时候的斗嘴对象使唤了吧!

      她忙得团团转,都快顾不上看账了,还不如继续对她爱答不理呢!

      这一日,两人又在长廊的雕花窗棱前,因一个案子争论了起来。

      “此女子无父无母,杀了抚养她多年、为她操持终身大事的舅父,罪无可恕,理应当斩。” 赵德明一脸严肃。

      “如果在殿下眼中,自小将她卖入勾栏做歌姬,就算是抚养了她;在她赎了自身回家之后,把她的积蓄占为己有,又将她卖与人做妾,就算是为她操心终身大事,那她确实是有罪。”幼姜大眼中闪着嘲讽。

      “舅父是她的长辈,根据家中情况,为她做一些安排,也是天经地义。”

      “照此说,那舅父就是吸干她的血,她也不能反抗喽?”幼姜反问。

      “不过是替她安排了婚事,怎么就是吸她的血了呢?女子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她无父无夫无子,本就该听从舅父的安排。”赵德明挑起眉毛。

      “这三从四德,根本就是男子们为了自己活得舒服,而为女子制定的道德枷锁。”

      幼姜轻笑一声,俏生生地反问道:“殿下,莫不是你道理辨不过我,要拿伦理来压我了?”

      赵德明闻言笑了:“先讲歪理的人,明明是你。”

      “殿下,假如是一个男子,从小被舅父卖入勾栏做乐师,最后攒够了钱,把自己赎买出来,结果舅舅不仅把他的积蓄全部抢走,还收下一名寡妇的重金,让他去娶这个寡妇,他不愿去,舅舅就把他狠狠打一顿,他为了活命,奋起抵抗,失手杀了舅舅,你还会觉得他万恶不赦,理应当斩吗?”

      “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可以和女子相提并论?”

      “殿下,身为女子,就必须对别人的虐待逆来顺受吗?殿下也有母亲姊妹,想想她们,你真得觉得这合情合理吗?”幼姜认真地盯着赵德明的眼睛,轻轻问道。

      从刚刚幼姜莞尔一笑,调皮地问赵德明“莫不是你道理说不过我,要用伦理来压我”开始,赵德明的心思,一大半已不在这场辩论上了。

      阳光透过窗棱,暖暖地照在两人身上,空气中浮动着清甜的花香,赵德明看着幼姜花瓣般的淡粉樱唇,一张一合,不停地变换着形状,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殿下……殿下?”幼姜轻轻叫他。

      “嗯?”他的声音,突然低哑地厉害。

      “殿下如此英明,真的觉得这样合理吗?”幼姜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赵德明瞬时清醒过来,微眯起眼,盯着幼姜:“上次我就想问了,这‘英明’两字,从你嘴里出来,怎么就这么讽刺呢?”

      “我怎么敢讽刺殿下?是真心这么觉得。”幼姜赶紧解释。

      好吧,就算她的话有一半嘲讽,另一半也是真心的啊。

      赵德明聪明勤奋,处事冷静,在大臣间的评价甚高,如果赵光义把他留在汴京,是为了考察他的执政能力,那他绝对能高分毕业了。

      “还有你不敢做的事?上一次,你说皇兄像竹子,皮厚腹空的竹子——亏得皇兄没听明白。皇子你都敢取笑,实在是大胆!”赵德明神色冷峻起来。

      “我……”幼姜偷偷吐了下舌头,开始给他戴高帽:“主要是因为殿下们待人太宽和了,我才会偶尔忘形一次。”

      赵德明哼道:“这么说,还是皇兄和我的错了?”

      “怎么会?自然是我的错!”幼姜笑道:“不过,说殿下英明,我可绝对是真心!殿下监国以来,该听取建议时,虚怀若谷;该做决定时,英明果断;心怀百姓,却不会一味妇人之仁,连赵丞相,都夸殿下有官家年轻时的风采呢!”

      赵德明听得心中舒坦,脸上却依旧是淡淡的,轻哼一声,说道:“巧言令色!”

      来叫赵德明回去用功的桑根,心中一阵感叹,唉,苻姑娘,瞧见没,这才是夸赞二殿下的标准示范啊!

      每个词,每一句,都落在殿下心底最得意的地方上……

      回到垂拱殿后,赵德明便斟酌了一下,提起朱笔写下:“此女虽罪责深重,然其舅也有失仁之处,死刑可免,改为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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