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爱情故事》九月姜

44、第44章 一心搞事业的幼姜

　　从五代的梁开始，汴梁就是各代皇室盖自家皇宫的不二选择。

　　北宋成立以后，赵匡胤在五代旧宫的基础上，经过十几年的修葺、增建，形成了现在的宋代皇宫。

　　皇宫最前方的正殿，叫做大庆殿，是举行大典的地方。

　　旁边的紫宸殿，是官家举行照会，受贺，接见使臣的前殿。大庆殿后面的垂拱殿，是官家处理政事、稍作休息的地方。

　　这几座前殿，不属于后宫，也不听令与皇后，而是由尚书内省管理的。

　　不仅如此，由于唐朝宦官之祸的教训太过惨痛，到了宋朝，太监数量变得极少，比如先皇赵匡胤期间，整个后宫不过区区50个太监。

　　因此在后宫里，各项日常生活的运作管理，也自然地落在了尚书内省的肩上。

　　而在这个牛气冲天的尚书内省里，担任一把手的，就是安尚宫。

　　刚听说这件事时，幼姜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什么？这个整日黑着脸的安尚宫，竟是尚书内省的最高领导？只手掌控前殿后宫、六尚、二十四司，以及各宫的各项供给、人事调动的掌事尚宫？

　　这职位，简直算得上是皇宫的COO了！这么个呼风唤雨的重量级人物，为啥会跑去甄选院，迎接一群前途未卜的良人们呢？

　　幼姜的心中，再次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

　　幼姜第一天当值，就在下班路上和赵光义狭路相逢。

　　她立刻垂首立在路边。

　　一阵纷杂的脚步声从她身边经过，又走出去两三步光景后，整个队伍突然嘎然而止。

　　在一片静谧中，一个高大威严的身影，慢慢踱回两步，紧接着，那个有些熟悉的低沉声音在幼姜头顶响起：“抬起头来。”

　　幼姜心中一凛，垂着眼眸，恭敬地将头抬到一个方便打量的角度，立刻感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赵光义一言不发，只看着幼姜，内侍总管高德见状，便上前一步，殷勤地介绍道：“此女姓李名幼姜，是这次选上来的良人，如今在垂拱殿伺候。”

　　赵光义恍若未闻，眼睛像是盯着幼姜，又像是透过她，在看她身后的一个人。

　　高总管压低了声音，问道：“官家，要不要……把她送回内廷？”

　　安尚宫立刻躬身上前，陪笑道：“此女刚刚入宫，规距还没学好，奴婢这就把她带下去，再好好调教一番。”

　　“就这样吧。”赵光义像突然被从回忆中惊醒一样，漫不经心地摆了下手，领着众人，径直进入垂拱殿，再没看过幼姜一眼。

　　幼姜轻抚胸口，徐徐出了一口气，一抬头，却见大皇子赵元佐对她眨了眨眼：“李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
　　一晃眼，春去秋来，幼姜入宫，已一年有余。

　　自上次碰见赵光义后，安尚宫就不再让幼姜在殿内伺候，而是带在身边，让她帮自己跑腿。

　　一来二去，居然还用顺了手！

　　幼姜心思缜密，头脑又灵活，什么事情，只要交代一遍，她就能想尽办法完成，让生性挑剔的安尚宫，都常常忍不住，在心中暗喝一声彩。

　　几个月前，她把幼姜升为了司籍，掌管垂拱殿的纸笔几案、书卷古籍，又把紫儿也调了来，给幼姜打下手。

　　赵光义是个勤奋的皇帝，天天批完奏章后，还要再读几卷书，每每熬到半夜，就直接在旁边文德殿歇下了。

　　幼姜很少和他正面碰上，每日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领着紫儿几个，帮他整理书案、准备书卷。

　　听说以后由她来负责给赵光义选书时，幼姜着实吓了一跳：话本游记什么的，她倒真看了不少，但古籍史书这种艰深晦涩的高级文学，她以前能躲就躲，统共没读过几本，怎么好意思给大宋天子做推荐呀？

　　还好翰林院派来了一位叫李至的翰林，不仅学富五车，脾气还很好，非常耐心地指导着幼姜。

　　几个月下来，幼姜跟着他，将垂拱殿的藏书看了大半，再为赵光义选书时，倒也能给些有效建议了。

　　宫内生活平顺，宫外的雪兰，也频频送来好消息：几家店铺经过一段经营，生意逐日兴隆起来，“姜氏出品”，俨然已隐隐成为汴京最炙手可热的招牌。

　　只有君华，幼姜几此和他搭话，都被他冷冰冰地拒绝了。

　　吴府更是打探不出任何消息……

　　~~

　　隆冬已至，寒风肆虐。鹅毛般的大雪，一连下了好多天，层层叠叠的宫殿屋顶，都覆着厚厚的雪。

　　今晨雪停了，清冷的阳光淡淡地洒进偏殿，冷冽的空气中漂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梅花香。

　　“一个小姑娘家，看那么多书干嘛！”幼姜的头忽然被敲了下，一声戏谑随之响起，把她从和翰林李至的讨论中拽了出来。

　　幼姜抬起眼帘，扫了来人一眼，就又埋头看起了书。

　　一旁清瘦俊逸的李至，也笑着躬了下身：“见过大殿下。”

　　赵元佐很委屈，一脸幽怨道：“你刚和李翰林一处，还有说有笑的呢，为何到了我这儿，就连个正眼也不给？”

　　过去这段时间，赵元佐总爱来逗幼姜。一开始，幼姜还把他当皇子对待，说话做事恭敬守礼，被他惹得次数多了，就对他爱答不理起来，可赵元佐反而来了劲，越发爱逗她说话。

　　幼姜头也没抬，淡淡道：“奴婢正看书呢，殿下没看见吗？”

　　“瞧你这态度！啧啧，可真够厉害的。”赵元佐叹了一口气。

　　幼姜无语道：“那大殿下想要什么态度，下次请提前吩咐，奴婢也好早些准备。”

　　赵元佐一脸无辜：“呦，我哪敢吩咐李司籍呀！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给你赔礼，你就别生气了，好不好嘛？李司籍？”

　　幼姜听他语气越发调侃，索性不再理他。

　　“到底是什么书，竟这么好看？”见她不回话，赵元佐长臂一伸，把书卷从她手中抽出，用食指顺着书名，喃喃念道：“朝野……命……载。”

　　“是《朝野佥载》……”一个高大男子从殿外进来：“元佐，你好意思吗？一个堂堂皇子，字都认不全！以后怎么看折子？”

　　李翰林和幼姜都站起来行礼。

　　“有叔父您在呢，还有堂哥们呀，哪里就轮到我看折子了！”赵元佐嬉皮笑脸。

　　幼姜忍不住抬头，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赵匡义的这个大儿子，倒是单纯赤诚，从未想过争权夺利，可谓皇宫中的一股清流……

　　“我是不是太英明神武……都把你给看呆了。”赵元佐弯下腰，一张笑盈盈的俊脸突然在幼姜眼前放大。

　　幼姜往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道：“奴婢只是看着大皇子，想起了一些东西。”

　　赵元佐有些好奇：“什么东西？”

　　“御花园滴翠亭旁的那片竹子。”

　　“哈哈哈哈哈……”齐王一愣，然后一阵大笑，李至也轻咬嘴唇，忍下笑意。

　　小太监出来迎众人，尖着嗓子道：“官家让王爷们进去。”

　　齐王收了笑，摇着头走入垂拱殿。

　　赵元佐摸不着头脑，拉住经过的赵德明，问道：“见了我想起竹子，难道是夸我像竹子般挺拔高大吗？”

　　赵德明眼皮也不抬，淡淡地“嗯”了一声，迈开长腿，跟着齐王，进入了垂拱殿。

　　他身旁的君华，更是像完全没看见一样，目不斜视地入了殿。

　　“李司籍，我也要进去了……刚才提到那本书，明日我给你带来。”李翰林柔声道。

　　幼姜正看着君华的背影失神，听到他说话，才猛然惊醒，笑道：“嗯，麻烦李翰林了。”

　　~~

　　太平兴国四年正月，北汉勾结辽国，抢先派兵攻打宋朝边界。

　　赵光义当机立断，命潘美将军祭旗北伐。

　　同年二月，赵光义御驾亲征，齐王、武功郡王赵德昭和大皇子赵元佐随驾，兵锋直指北汉首都太原。

　　留在汴京监国的，是二皇子赵德明。

　　这一日，幼姜下了值，和几个相熟的宫女一起，在垂拱殿的偏殿烤着火，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一个小太监忽然跑过来，慌慌张张道：“桑公公让姐姐们过去问话。”

　　来议事的大臣已退下，垂拱殿里只剩下桑根和赵德明。赵德明一手扶着御案，一手背在身后，背对众人，巍然而站。

　　桑根站在一旁，尖着嗓子，大声喝道：“今日是谁理的书案？”

　　他的声音刺耳尖利，像尖锐的利器划过铁板一样，众人都是浑身一冷，紫儿不安地直起身子，声若蚊吟道：“禀公公，是……奴婢。”

　　“你可翻看了案上的东西？” 桑根狠狠瞪了她一眼。

　　紫儿惶恐地摇摇头：“奴婢只是将案上东西一一拿起，擦完书案后，又一一放回，并没有翻看过任何东西。”

　　桑根疾言厉色道：“大胆！你若没有翻看，这些折子怎么会顺序颠倒地放在这里！”

　　紫儿浑身都抖了起来，声音恐惧：“奴婢……奴婢该死！挪折子的时候，一不小心，掉了几本在地上，但奴婢绝对没有翻看。”

　　桑根偷眼去暼赵德明，见他一脸冰霜，只得硬着头皮道：“私阅大臣上书，乃是杀头之罪……”

　　“是奴婢帮忙……”幼姜忽然跪在了地上，话还没说完，赵德明便扬起手，止住了她没出口的话。

　　他又挥了挥手，不过片刻，桑根便拖着紫儿、带着众宫女撤得一干二净。

　　殿中安静了下来。

　　赵德明没有回头。

　　这还是皇后宫外那段对话后，两人第一次单独相处。

　　过去一年多中，两人在垂拱殿外碰上过好几次，每一次，赵德明都把幼姜当做空气，完全漠视，连视线都不曾落在她身上过。

　　其实冷静下来后，幼姜每次回想起那两场荒谬的谈话，都觉得不可思议。

　　赵德明这个人，是她在古代见过的男子中，最古板教条、最冷淡孤傲的一个了，而且每次见面，都没给过她好脸色。

　　这么个人，竟会被她的美色所迷，想把她纳为如夫人？

　　想到这，幼姜心里忽然有点窘迫：他该不会觉得，今天这件事，是她仗着他对她另眼相看，便肆意做出一些出格之举吧？

　　沉默了良久……

　　赵德明静静道：“起来吧，这宫里，容不下犯错的人，你以后还需谨慎为上。”

　　“多谢二殿下教诲。” 幼姜优雅地起身，心里面，却是一阵奔溃地捶胸顿足。

　　早知后果如此严重，就是借给她个胆子，她也不会干的！那些折子散落在地上时，大部分都敞开着，她捡回去时，一时手痒，居然脑子进水，还顺便给归了下类……

　　又是一阵沉默。

　　“下去吧……”赵德明道。

　　幼姜呆住了，居高临下的教训呢？犀利尖刻的讽刺呢？廷杖罚俸等惩罚呢？她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居然没用上？

　　他为何会这般宽宏大量？说出的话，又为何如此温和友善？

　　她心中惊疑不定，对着赵德明的背影，木木地纳礼后，正要离开……

　　“皇兄府中，已有两位侍妾，李翰林……也有婚约在身。”没头没脑地，赵德明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幼姜更加诧异，这俩人是不是妻妾成群，又关她P事？

　　她垂头道：“那奴婢就恭喜大殿下、李翰林了。”

　　“嗯。”赵德明挥了挥手，让她离开，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

　　幼姜走出垂拱殿时，迎头碰上了苻欣儿。

　　苻欣儿身着银红妆缎狐肷褙子，外披大红猩猩毡披风，妆容精致，珠翠鲜亮，显是精心打扮过，身后还跟着个侍女，手里拎着沉甸甸的食盒。

　　“表哥整日处理政务，倒是辛苦你们了。”她停下脚步，对幼姜温婉一笑：“我让御膳所做了些炙羊肉，快去吃些吧。”

　　语气优雅得体，言辞体贴周到，像董事长夫人关心丈夫的下属一样。

　　幼姜笑道：“多谢苻姑娘，我这就去尝尝。”说完行了一礼，接着朝偏殿走去。

　　苻欣儿看着她的背影，半天不动，侍女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她身上那褙子面料一般，但领口露出的，好像是紫金貂毛……”

　　“我知道。” 苻欣儿静静地打断了侍女的话，她何尝没认出那眼熟的紫金貂？

　　高丽今年只上贡了五张紫金貂，三张被官家赏给了朝中重臣，剩下两张，则送到了皇后姑母那里。

　　前两日姑母还调侃她道：“明哥真是大了，从未注意过女子饰物的人，还会花这心思！居然给我送了个绿得要滴水的翡翠佛牌，结果我还没来及高兴呢，他就又开口，求我把那两张紫金貂赏给他！欣儿，你说他是不是为你要的？切，还拿了佛牌来做幌子，让我白高兴一场，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想到这里，苻欣儿的心忽然如刀割火烧般，钝钝地疼了一下，她脚下微晃，吸了口气，才重新稳住身形，转回身，脸上再度露出了完美的笑容，走进了垂拱殿。

　　~~
　　政务繁忙，赵德明留在垂拱殿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起来。

　　这一晚，夜色已深，幼姜在床上睡得正香，朦胧之间，房内突然闪烁起烛光。

　　“殿下还在垂拱殿批阅折子，你为何便睡下了？”一道谴责的女声响起。

　　幼姜揉着眼睛，坐起身子，见安尚宫正板着脸立在床边，不禁有些好笑：“尚宫，奴婢今日凌晨上值时，二殿下可还在呼呼大睡呢。”

　　安尚宫似乎越发不悦，却又忍下了，肃脸吩咐道：“你赶快梳洗一下，去劝殿下安歇。”

　　幼姜一愣，殿里宫女一大群，为何独独要她去做这件事？

　　而且她疯了吗？会在那般拒绝过赵德明后，又送上门去做这么暧昧的差事？

　　她想了一想，便笑道：“尚宫，奴婢不过是个司籍，怎好抢了司寝姐姐们的差事？会遭人怨恨的。”

　　安尚宫见幼姜不愿，脸上不满更盛，拖长声音道：“殿下近日歇在文德殿，恰好还缺个女官来伺候沐浴更衣，你若是……”

　　威胁！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幼姜心中念头急转，很快又甜甜一笑，答道：“安尚宫，早先让我到垂拱殿当差，可是您亲口说的‘官家口谕’，这也是可以随便更改的么？难不成，当初……官家并没有下过这么个口谕？是有人假传圣旨？”

　　“你！”安尚宫脸上勃然变色，嘴唇颤抖，一手捂着胸口，显是被气得不轻。

　　幼姜吓了一跳，难道自己把老人家给气着了？

　　幼姜过意不去，赶紧下床，扶住了她，轻拍她的后背，安慰道：“尚宫，您可能不知道，二殿下他……实在不怎么待见我，派我去，可能还不如不劝呢。”

　　安尚宫顺过气后，便一把甩开了她的手，瞪了她一眼，冷冷说道：“你就是个瞎子！”说完后，转身疾步而去。

　　留下幼姜原地纳闷，怎么吵不过，这还人身攻击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