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爱情故事》九月姜

35、第35章 上元节（一）

　　送走两位殿下，已是掌灯时分。

　　幼姜匆匆洗漱完，抱着枕头，来到了元宜的屋子里。

　　屋外天寒地冻，屋里烧着碳炉，却是温暖如春。

　　红缨刚伺候完元宜洗脸，正拿着个小巧的镂花紫金香脂盒，细细地往元宜脸上抹香脂。

　　元宜一身淡黄罗纱绣花中衣，闭眼乖乖坐着，眉眼和顺，肌肤娇嫩，和一年前那个一脸不羁的假小子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幼姜接过香脂盒，示意红缨下去，往元宜脸上抹了起来。

　　元宜说道：“红缨，额头少抹点，本来就油乎乎的，脸颊多些，总觉得干巴巴的……”

　　一睁眼，却差点从酸枝木绒垫绣墩上掉下来，结结巴巴地问道：“姜儿……妹妹，你怎么来了？”

　　幼姜把她按回绣墩上，一边给她抹香脂，一边笑道：“我说呢，你最近为何对女儿家这些事感兴趣？说，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元宜脸颊微红，一反常态地扭捏了起来：“妹妹，你多心了，什么事也没有。”

　　幼姜想了下，清了一下嗓子，说道：“听雪兰说，齐王殿下已娶妻多年。也对，他今年有三十五六了吧？地位又显赫，妻妾成群也算正常。”

　　元宜大怒，像只炸了毛的猫咪一样，蓦地从绣墩上跳起来，大声分辩道：

　　“才没有！齐王殿下今年才二十九岁，正妃娘娘四年前因病去世，他一直没有续娶，身边只有两个侍妾而已。”

　　幼姜见她一脸愤慨，觉得十分好笑，揶揄道：

　　“哟，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吗？为何这般替他争辩？又为何对他的内院了如指掌？”

　　元宜这才反应过来，满面羞红，一屁股坐回绣墩上，扭头再不肯说话。

　　幼姜忍住笑，漫不经心地说道：“姨母受二伯父所托，已在替你相看人家了，听说都是才貌双全的才俊。”

　　元宜脸一白，着急地看向幼姜：“真的？婶婶告诉你什么了？”

　　幼姜摇摇头，无奈道：“你的终身大事，姨母怎么可能告诉我？就这些事，还是姨母和赵妈妈说话，我偶然听到的。”

　　想了一想，又问道：“你说齐王曾救了你，那是和他初次见面吗？”

　　元宜摇了摇头，脸上又重新带上一片红晕，慢慢回忆道：“不……十二年前，齐王殿下年少，总在先皇和太后面前吵吵着，说要去打仗，先皇便把他派到了爹爹旗下。他住在我家，和我们在一处吃住，我就像是多了个大哥哥一样，他才情武艺极高，不跟着爹爹巡防的时候，会陪着我玩会……我的骑马、诗词启蒙，都是他教的。”

　　幼姜见她神色温柔，语气缠绵，忽然想起了前两天君华看着她，目光也是一般的温情脉脉……心里有些触动，柔声问道：“后来呢？”

　　“过了一年，太后把他召回了东京，说要为他娶妻，我也渐渐把他给忘了，只隐约记得是位亲切的兄长……直到几个月前，当时的二皇子妃，也就是王家表姐，邀我去皇室猎场围猎，我兴冲冲去了。进入猎场不久，我就看见一只豹子，当下便策马而追，结果那豹子野性太大，中了我一箭，却还没死，迎面咬住了一匹过路马，那马痛得蹄子高扬，把马上的人掀了下来，我赶紧飞身去救人，才发现，那人……那人便是齐王，认出他时，我的心跳得厉害，简直像是要从胸前蹦出来似的，落地时，就一个没站稳，崴住了脚……他也立时就认出了我，还细心替我包扎，将我送回家……”

　　元宜喃喃地说道，眼中柔情似水，双颊却羞红如灼。

　　幼姜不说话了，怪不得元宜武艺如此高强，不过出门打了场猎，就把脚给扭伤了……

　　而且从那时起，便性情大变，不再抵抗郭夫人的淑女改造计划……

　　元宜性格单纯，这是她第一次动心，却一副死心塌地非君不可的模样，二伯伯能同意吗？

　　况且，伴君如伴虎，皇家这摊浑水，又岂是好趟的？这个齐王，在历史上的结果，到底如何？

　　元宜若真豁出去嫁给他，两人就真能白头偕老，幸福一生吗？

　　幼姜揉着额角，苦苦地思索起来，心中第1001次对自己没有好好学习宋史感到强烈的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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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忽过了十几日，就到了上元灯节。

　　上元节是宋朝最重要的节日之一。

　　早在宋朝初期，某年上元节前夜，宋太祖赵匡胤登上了宣德门城楼，抬眼眺望，只见万家灯火、箫鼓间作，好一派繁荣盛世的景象！

　　顿时觉得心情很好，捋着胡须，得意地微笑起来，问身旁大臣道：“此景比五代十国如何？”

　　身边大臣们当然是机灵的，立即有人答道：“民物繁盛，比之五代数倍。”

　　宋太祖听了很高兴，大手一挥，特诏开封府在上元节五晚取消宵禁，各行各业放假五天，纵士民行乐。

　　从此，上元节就成了全民狂欢的法定节日。

　　赵光义虽然比他大哥低调一点，但这国丧后的首次重大节日，依然狠狠地操办了一番。

　　正月十四这天一大早，天只蒙蒙亮，吴家众人就顶着呼啸的寒风，从东榆林巷出发了。

　　进宫觐见是男女分开的，元载带着君华、元吉，由前殿入宫。幼姜跟在郭夫人身后，和元宜、秀娘一道，在巍峨的长庆门外下了车，由接人的女官领着，一路步行，进入了宋朝最尊贵的宅院。

　　长庆门内是一道长长的甬道，两边是约三丈高的宫墙，将天空划成了一个硕长的方格。

　　一行人在甬道里走了很久，进了三道宫门，眼前才豁然开朗，进入了御花园。

　　御花园占地庞大，花园设了不少华丽的帐篷，帘飞绣凤，帐舞蟠龙，亭台阁楼上更是描金绘彩，熠熠生辉。

　　又走了约莫有两柱香左右，女官在仁明殿前停了下来，将众人恭敬地引入侧殿。

　　殿里里面已有几位贵夫人带着女儿、儿媳候着了，郭夫人微笑着向众人点头示意后，便带着元宜三个，规规矩矩地坐在了紫檀木锦袄玫瑰椅上，静候召见。

　　内侍很快出来，尖着嗓子宣了声：“宣，X夫人觐见~”，一位贵妇人赶紧低头整理了下妆容，跟着内侍进入了内殿。

　　不一会儿，又有几位贵夫人被宣见，然而内侍进进出出多次，却始终没有喊郭夫人的封号。

　　秀娘脸色越来越惶恐，幼姜和元宜也开始不安起来，郭夫人却依旧一脸平静，肩背挺立，稳若磐石地坐在椅子上。

　　等到所有的贵夫人都被召见了一遍，侧殿里已然空空如也的时候，内侍才再一次出现，拉长了声音喊道：“宣，许国夫人觐见~”

　　郭夫人微微吸了一口气，轻轻站起身，脸上露出了几分果毅，用眼神示意幼姜三人紧跟其后，跨过门栏，走入了内殿。

　　殿内十分宽敞，中间铺着猩红波斯地毡，两边各摆了几排檀木桌案和蒲团，大部分案前已坐了人，个个新衣簇簇，环翠满头。

　　幼姜一踏入内殿，就明显感到从四面八方射来的打量目光。

　　她没有停留，微微低着头，弯着腰，紧跟郭夫人身后，循规矩蹈地走着路。

　　殿内四角都有紫金香炉焚着御香，细烟萦绕，在愈加浓重的檀香味中，郭夫人停下了脚步，对前方两张并排而放的描金雕凤宝座上的贵妇跪下叩首。

　　幼姜没有抬头，连对方的样子都没看清，就跟着郭夫人跪倒，低低地伏在地上。

　　良久，才听到一声轻笑，一道柔和的女声响起：“起来吧。”

　　幼姜随着郭夫人起身，脚下还没站稳，又听到另一道年轻些的女声道：“许国夫人，你这架子，可真够大的！皇后娘娘都等了半天了，你才姗姗来迟。”

　　她的声音略沙哑，又带着点娇媚，让人忍不住想好奇她的模样，但说的话却冰冷讽刺，带着十分明显的敌意。

　　秀娘不安地动了一下。

　　郭夫人依然镇定，再次福身行礼，静静道：“臣妇愚钝，让皇后和德妃久等了，臣妇愿受责罚。”

　　娇媚的女声哼了一声，说道：“瞧这说的，好像我们多不通情理似的，不过稍稍等了一下儿，就要喊打喊罚的。”

　　殿下众人捧场地哄堂大笑。

　　郭夫人垂首恭敬道：“德妃娘娘明察，臣妇万万不敢。”

　　德妃冷笑道：“不敢？我看这殿里，怕是都没有比你更敢的了！如此胆大妄为，难不成，许国夫人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依仗不成？”

　　郭夫人的背弓得更低，姿态变得更加谦恭了，回道：“臣妇孀居多年，能依仗的，不过是娘娘们的垂怜，和先夫在世时的些微名声罢了。”

　　德妃瞬时支起身子，脸上的神色更加讥讽，冷笑道：“哦，还搬出吴将军来了？若是吴将军泉下有知……”

　　皇后轻咳一声，笑着打断道：“德妃妹妹，不必动气，纵是许国夫人有不是，妹妹也该慢慢地说，别把人吓着了。更何况今日过节，大家都要和和气气的，别坏了这份喜庆。”

　　德妃住了嘴，脸上却依旧带着不平之色。

　　皇后笑眯眯地，打量了一番众人，笑道：“许国夫人快起来吧，你带来的这几位姑娘可真标致，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幼姜抑住心中的惊涛骇浪，轻轻抬头，趁着抬头的瞬间，飞速向前打量了一眼。

　　只见前方高台上坐了两位贵妇，左边一位年长些，身着朱红皇后朝服，长相雍容秀丽。

　　右边那位年轻些，一身重紫团花朝服，神情阴郁，容貌美艳，眉目间竟和郭夫人有七八分相似。

　　须臾，皇后又笑了，夸赞道：“都是花朵一般的模样，又机灵又秀气，妹妹你说呢？”

　　德妃不错眼地盯着幼姜，好半天，才从鼻中冷哼一声：“若是不机灵，能往这里带么？”

　　语气冷淡，眼中透出明显的恨意。

　　皇后还没接话，前排坐着的一位宫装贵妇却站起了身，她声音清朗，带着笑意说道：

　　“嫂嫂一见好看的小姑娘，就忘了我们！可怜我们早就饿得饥肠辘辘了，许国夫人，还愣着干什么呀？来来来，你不坐下，我们怎么好开膳呢？”

　　皇后像突然回神似的，一声轻笑，柔声说道：

　　“昭庆说得对，若真把各位夫人饿着了，那就是我的过错了，来人，摆膳！”然后随意地挥了挥手，让郭夫人等退下了。

　　皇家宴会的饭菜，自然是极其精致，但是坐在宫殿角落的吴家姑娘们，面对满案的山珍海味，却毫无心思去品尝。

　　嚼蜡般吃了几口菜，秀娘就放下筷子，轻轻蹙额，看了眼前排和昭庆长公主同坐一案的郭夫人，以及殿中不时打量她们的贵夫人们，试探地低声问道：“你们说，我们明明早就来了，为何娘娘们……？”

　　幼姜没等她的话说完，就笑着打断道：“娘娘说得没错啊，我们确实是最后一个觐见的。”

　　这件事的个中底细，幼姜也不知道，可她估摸着，大概和赵光义和姨母的历史问题脱不了干系……

　　再看看德妃那和姨母相似的相貌，这里面，估计是一场内容极其丰富的狗血剧情……

　　苻皇后也是个厉害的，把德妃推到前线战斗，自己安然地坐山观虎斗，却落得宽容大方的名声……

　　秀娘还要争辩，元宜却不耐烦地嘘了一声，用眼神示意两人向前看。

　　原来是一位身着大红妆花骑服的美貌少女，被一众华服贵女拥簇着进来了。

　　从幼姜们坐的角落看过去，只见她神态高贵，妆容耀眼，仿佛像一只闪着光芒的凤凰一般，翩翩然飞进殿中。

　　她甫一进殿，就被皇后含笑招去，与皇后和德妃一同在主位上用膳，前排的贵妇们纷纷上前问好，将三人团团围住。

　　秀娘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被众星捧月的美貌少女——赵二姑娘，满脸的不敢置信，任由一块果子从大张的嘴中掉下，再没说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