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爱情故事》九月姜

32、第32章 他就是汴梁头一号傻瓜

　　次日清晨，幼姜叫上雪兰小田，在漫天扯絮般的大雪中，将自己的东西搬回了停云阁。

　　君华被郭夫人勒令，不能下床，只能眼巴巴地等幼姜来看自己。

　　幼姜呢，倒是早晚各来看他一次，只每次都会和郭夫人一起，和和气气地问候几句，就起身告辞了，让他根本找不到搭话的机会。

　　这天雪兰来送衣服，被他拦住，笑道：

　　“你们姑娘做什么呢？整日都不见人影，我天天躺这里，都要憋出病了！你回去问问她，看她今日能否来陪我说会话。”

　　雪兰本是个心细的，对君华的心思隐有察觉，便正色道：

　　“三少爷，我们姑娘也大了，自是要和姐妹在一起消磨时光，哪能一天到晚守在你身边？没的让人看不起，落一身的闲话。”

　　君华一听就怔了，楞了一楞，问道：“这是……姜儿的意思？”

　　雪兰也不看他，冷笑道：“姑娘的意思？姑娘住在你们吴家，本就艰难，天天陪着小心，再谨慎不过，那起子捧红踩低的小人，逮着空子，还要说道两句！什么时候敢随自己的意思做事了？你呀，别跟着添乱，姑娘就千恩万谢了！”

　　君华听完，心里如一阵寒风刮过，凉了一半，呆呆地望着雪兰，说不出话来。

　　雪兰见他一张俊脸陡然煞白，似是大受打击，又放柔了声音道：“且不说别人怎样，就说咱们姑娘性子稳重，自是最知道羞耻。早先你伤重，她照看了几日，如今你好些了，就是别人不说什么，她也得要避避嫌的。”

　　君华心里瞬间释然：对啊，人多嘴杂，她也是个大姑娘了，自己那日一时情动，怕是吓着她了……

　　便陪笑道：“姐姐说得有理，都是我思虑不周，多有冒犯。以后都改了，你回去后，勿要对你们姑娘说什么。”

　　雪兰点头应允，想了一想，又对君华说道：

　　“你有缠我们姑娘的功夫，还不如等伤养好了，去夫人和老太太那里用用劲呢，怕是有用多了。”

　　君华听了，眼睛一亮，忙拱手谢道：“多谢雪兰姐姐指点。”

　　雪兰见目的达到，抿嘴一笑，拿着君华换下的旧衣，施施然走了。

　　这心事，在君华心头已悬了好几日，折磨地他是辗转反侧、茶饭不思，如今终于有了明确的奋斗目标，便定下心来，按医嘱吃药休养，日夜盼着伤势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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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雪后初晴，幼姜和元宜用完早饭，让红缨赶了车，打算去店铺里看看。

　　街上的积雪，已被清理干净，露出了整齐的青石板路。

　　路上行人不多，红缨一身墨绿棉缎劲装，盘腿坐在车前，扬鞭纵马，不一会儿，就到了西角楼大街。

　　两人从车上下来，从帷帽中看出去，见原本老旧的门面，如今已是焕然一新：乌木雕花大门上悬着赤金青底大匾，上面写着斗大的三个字“千绣楼”，角落里还有一个篆字“姜”。

　　新掌柜姓蔡，三十出头，长相憨厚，极有眼色，这时已带着笑迎了上来，把两人引到后室。

　　一边走，一边殷勤道：

　　“这么冷的天，姑娘们又亲自来铺子里了！快进来暖和暖和，可巧样品全部完工了，姑娘们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吃点果子，再看样品吧。”

　　他指挥侍女奉上茶点，自己则退到了屏风之后。

　　幼姜取下纬帽，在楠木玫瑰交椅前坐下，刚喝了口茶，就见五六个小丫头鱼贯而入，一人捧了个黑檀托盘，上面各放着一套做工精致的衣裳。

　　幼姜和元宜翻看了一圈，觉得很是满意——贞娘的花样配色，幼姜的款式设计，被绣娘们的巧手完美地展示出来了。

　　样品中，有一件鸦青的武服，很是笔挺大气，幼姜见大小正合君华的身材，想想自己对他冷淡多日，心中有几分不忍，便示意侍女给包起来。

　　一回头，见元宜拿着件轻薄的小衫，好奇地翻弄着：

　　“这是什么东西？什么也遮不住，要怎么穿出去？还有这旁边手绢似的东西是什么？”

　　幼姜脸上飘过一朵红云，不动声色地接了过来，俯在元宜耳边说道：“女儿家的内裙，回去仔细告诉你。”示意侍女也一起包起来。

　　这是她设计的“内裙”，说白了，就是古代版的内衣套装。

　　上身用白绫布做内衬，胸部设计和现代胸罩差不多，精致的月白云缎做外纱，长度及臀，还有件配套的内裤。

　　宋朝初期的风气还是比较开放的，这套内衣，质量上乘，性感却不暴露，实用性也挺强，应该会有市场。

　　幼姜有些感叹，唉，真是在这古代呆久了！打包个保守的内衣，还要如此扭扭捏捏……

　　样品看完，幼姜重新带上纬帽，让人把屏风撤去，笑着对蔡掌柜说：“早先老林掌柜举荐你，我们还怕你太年轻，担不下这么一大摊事，没想到你这么能干，不过月余，就把铺子整得面目一新！”

　　蔡掌柜连忙作揖，笑道：

　　“都是托姑娘们的福！我见识少，嘴又笨，若不是姑娘们吩咐着，哪里会做这些？工匠们都说了，您这些巧思，满汴梁都找不出第二份。”

　　元宜噗嗤一笑，说道：“行了行了，你的嘴要是还笨，那剩下的人就都是哑巴了！你这些好听话，还是留着说给客人们吧！我只问你，开张的准备，做得如何了？”

　　蔡掌柜憨笑道：“照李姑娘的吩咐，已经把样品给西教坊各位大家都送去了，三日后，定能准时开张。”

　　幼姜笑道：“好！这两日铺子就开着门，但不要卖货，若有人来问，就恭恭敬敬地带他看一圈，再奉上开张的请帖，一定告诉他们雅室需要预定，一天最多接待十个客人。也可留下地址，预约上门。”

　　想创造一个顶级时尚品牌，饥饿销售、尊贵服务是最基本的要点。

　　蔡掌柜轻轻击掌叫好，赞道：“早先您叫小人给教坊送样品，之后好多人慕名找到了咱们铺子，可您说不能卖，小人当时还有些不解，生怕得罪客人。结果，这些人不仅没有甩袖而去，反而恋恋不舍，都说要等开张再来！铺子没开张，名声却早早传了出去，您这一招呀，实在是太高了。”

　　幼姜笑笑，说道：“那也是蔡掌柜做事可靠，才能如此顺遂。这绣坊只是开头，以后，咱们还要开更多的铺子，把名头打出去，才是最重要的！”

　　决策再高明，遇上执行力差的下属也是白搭。

　　蔡掌柜虽有些圆滑，在执行力上却几乎完美，幼姜很是满意。

　　正事办完，已到了午膳时间。

　　忙了一上午，两人都是饥肠辘辘，谢绝了蔡掌柜的留饭，出了千绣楼的大门，直奔朱雀门前的玉楼山酒楼而去。

　　玉楼山是近日最开的酒楼，以“炙烧”出名，和现代的烧烤很类似，红遍整个汴梁。

　　好久没有吃这种鲜香热辣的食物了，幼姜三人闷头一个时辰，吃得香汗淋淋，又拼掉了两壶梅子酒，才晕乎乎地从酒楼上下来。

　　坐上马车，走了不一会儿，元宜的酒劲上来了，哼哼唧唧地唱着歌，又嚷嚷着，说要换上武服去打猎。

　　幼姜本来也有点头晕，懒洋洋地靠在角落闭目养神，听见“武服”两字，却“嗖”得坐直了身子，找了一圈，发现随身包裹不见了。

　　一定是忘在了玉楼山上！

　　幼姜急了，里面还装着一套她自留的内衣呢！

　　她赶紧掀起车帘，吩咐红缨调转车头。

　　等她们急慌慌赶回玉楼山，打开雅室一看，却赫然发现：里面已经有人了。

　　幼姜立刻向后退了一步，把雅室的名字再看了一遍，不对啊，她没走错路……

　　她再次看向房内。

　　就是这个雅室，百分百没有错！

　　可是，就在这个她们刚刚吃完饭、不小心落下包裹的雅室里，为什么……为什么万年冰山赵德明赵二皇子，会身着那件她准备拿给君华的鸦青色武服，一脸镇定地坐在桌旁呢？

　　幼姜困惑地眨了眨眼，没错，在赵公子身后，那个一脸仓惶站着的，就是那个冒失小书童桑根了……

　　赵德明气场十分强大，坐得腰背挺直，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一点也没有穿了人家衣服被捉包的羞愧。

　　幼姜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一霎那间，居然分了下神儿，注意到这身武服穿他身上，倒也挺合适的，越发显得他肩宽腰挺，气势逼人。

　　幼姜呆掉了，在他的摄人气场之下，竟完全不好意思问出：“请问我包裹里的衣服，怎么会到了你身上？”这种有点亵渎的话。

　　她思忖了一下，嘴角绽开一个甜美的笑容，问道：“二殿下，别来无恙。您身上这件猎服，做工如此精美，不知是在何处购得？”

　　赵德明深黝的双眸中无一丝波澜，淡淡道：“千绣楼。”

　　幼姜卡壳了，结巴着重复了一遍：“您这件衣服，真的是……您自己亲手……在千绣楼买的？”

　　赵明德不再接话，长眉在鬓边挑起，冷淡地望向她，眼中流露出几分不耐，似乎在说：你这问得是什么废话？

　　一旁桑根受不了了，一脸恼火道：“姑娘这问得是什么话！怎么可能是殿下亲自去买？当然是小人给殿下买回来的。”

　　幼姜身后的元宜，此刻终于忍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

　　她向前走了两步，指着椅子上的木盒，对着桑根，好笑地问道：“那么，这里面的东西，也都是你家殿下的喽？”

　　桑根回想了一下，盒中……似乎还有两方精致的巾帕？

　　他看都没看自家公子微扬起的手，点了点头，斩钉截铁道：“那是当然！”

　　元宜“哈哈哈”爆笑了起来，一手指着桑根，一手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幼姜看向赵德明，见他的脸上，已是隐隐一片铁青，赶紧打了个圆场：“二殿下身材伟健，风采过人，我们姐妹一时看得有些失礼了，若是有什么地方冒犯了您，还请您多多包涵。”说完，就要扯着元宜出去。

　　最近一段时间，幼姜也对赵德明的“盛名”有了一点耳闻：他长得极其俊秀，加上身份尊贵，为人高冷，是众多贵族少女心中的头号如意郎君。

　　他无论到哪，都是人群的焦点，估计对“自己把两个女孩子帅傻了”这种事件，也不会太陌生……

　　见幼姜干笑几下，随便敷衍了个理由，就想溜之大吉，赵德明霍然起身，迈开长腿走了过来，挡住幼姜的去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睛微眯，冷冷说道：“既然知道失礼，为何刚才不速速回家？二位姑娘单独出门，连纬帽都不戴，这般不守妇道，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这番话，他训得是无比流畅，幼姜一下子被震住了，条件反射一样答道：“我带了纬帽……”

　　手往头上一摸，又是一呆，刚刚从马车上慌慌张张跑下来，匆忙之中，还真是忘了把纬帽带上。

　　等回过神来，幼姜却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她为何要心虚？她戴不戴纬帽，出不出门，关这个赵德明什么事？

　　为何每一次，他都这么理所应当地教训她？“不守妇道”？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这么说她了……

　　他到底用了哪只眼睛，看见她不守妇道了？

　　她的脸也拉了下来，傲然扔了句：“我的行为，自有我家长辈管教，关你什么事？”

　　甩袖就要离开，结果转身太猛，酒劲上头，身形猛然一晃……

　　下一秒，她便倒入一个充满冷冽男子气息的怀中——却是赵德明闪身过来，接住了她。

　　她站直后，愤然将赵德明推开，拉着元宜离开了……

　　眼看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而自家主子周身的气压，却是越来越低……

　　桑根咣当一声，跪了下来，两手轮着扇自己的脸，带着哭音道：“叫你冒失，把茶水撒到殿下身上！叫你多事，打开人家的包裹！叫你犯蠢，连累殿下一起丢脸……”

　　桑根心里，其实是相当委屈的。

　　自家主子性子冷淡，打小一起长大的表妹，也没见他多说过话，一个“嗯”字，就能终结一切话题……

　　可到了这个李姑娘身上，却屡屡破戒，无论是句子长度，还是语气强度，都达到了从未有过的高度，害得他以为……

　　赵德明眉头微皱，一扬手，止住了桑根的自罚，冷然道：“去那个千绣楼，无论花多少钱，交代那个掌柜，让他把同样的东西送到吴府上，就说是李姑娘二人忘在铺子里了。”

　　桑根立刻破涕为笑，拍着手赞道：“还是殿下高明！这样一来，李姑娘她们定然不会发现的！小人这就去办！”

　　正要离开，又被赵德明叫住：“慢着！你先悄悄跟着，看她们回府后，再去千绣楼。”

　　桑根偷眼看了他一下，简短地答了个“是！”便一跃从窗口悄然而下。

　　赵德明重新在桌旁坐下，拿起木盒，掀开盒盖，定定地看了半天，才用手指挑起一片精致的布料，缓缓展开，又将其塌陷的前半段抚平，呈现出两个线条优美的半圆。

　　他摩挲了几下，心中猛然醒悟，如被火灼一般，把布料扔回到盒子中去。

　　他微闭了下眼，心头漫过阵阵郁愤，以及一股强烈的无力感。

　　他就知道，那个吴元宜的问题必然刁钻，可他还没来得及拦，桑根这个大嘴巴就应下了。

　　“他的东西”，他要这种女儿家的东西做什么？那李幼姜，为何要从街边店铺买这般羞耻的物件？

　　还有他自己，到底是中了什么魔？

　　今日清晨，他本打算去拜访君华，刚到东榆林巷口，就见一辆马车呼啸而过，差点惊了他的马。

　　他勒马而停，见那一闪而过的马车上，是个丫鬟在驾车，似乎有点眼熟，还没等他想起来，桑根已脱口而出道：“这不是吴三姑娘的丫鬟吗？车上坐的，定是吴三姑娘！”

　　他拉了下马头，准备接着朝巷内走去。

　　桑根又欢快道：“那位李姑娘肯定也在！殿下，您要不要去谢谢她？真没想到，那个救了您的人，竟是个娇滴滴的姑娘！”

　　他心头有些烦躁，正要命桑根闭嘴，桑根又一惊一乍起来：“殿下，宫里不是在传，最近天寒地冻，城外的盗匪日子过不下去，已是进了城专门打劫豪门马车吗？李姑娘她们出门，连个护院都没带，会不会有危险？”

　　赵德明停了下来，那个吴三小姐行为鲁莽就不说了，那个李幼姜，似乎也很会闯祸……

　　昨日父皇让他私服巡查，看看大雪之下，城内百姓是否能安然过冬，现在想想的话，父皇应是期待他立刻行动的吧？

　　他当机立断，掉转马头，双腿轻击马腹，朝着巷外疾驰而去。

　　桑根没有反应过来，大声嚷嚷道：“公子！公子！您去哪儿啊？”

　　他头也不回：“巡城！”

　　……

　　正回想着，门吱呀一响，打开了，只见桑根哭丧着脸，一步一挨地进来了，甫一进门，就噗通一声，干脆利落地跪到了地上。

　　赵德明一看，就知道事办砸了，也没动气，只平心静气地问道：“如何？”

　　桑根一阵惶恐，语速很快地说道：“千绣楼的老板说，店铺三日后才开张，店里商品一律是样品，只此一件，开张后才能量身订做……殿下，您打死我吧！”

　　赵德明闭了闭眼，任由一个念头如潮水般席卷了他的全身：今时今日，他真是做了汴梁城里头一号大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