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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   直到亲手将夏姜扶上马车,在自己身边偎着睡下,郭夫人才慢慢地定下心来。

      她轻拍着夏姜的背,压低声音,吩咐道:“姜儿入了府,自是要和我一同住在暖阁。把旭晖院收拾出来吧,给君华单立个院子,也好和哥哥们一处,好好读书上进。”

      赵妈妈笑着接嘴:“三少爷是个顶顶聪明的,进太学上几年学,定能考上功名,光宗耀祖。”

      郭夫人自嘲地一笑:“光宗耀祖就算了,不把祖宗们气得从坟里跳出来,我就念佛了!只望他能学些道理,日后受了荫封,也能规距行事,别丢了老爷的名号。”

      又皱起眉,揉着额角道:“出来这半日多,家里不定乱成什么样子了。”

      赵婆子起身,熟练地捏着郭夫人的肩膀:“出门前,我已经交代了樱兰,今日只管把西苑安排妥当,无论大太太要什么,都先应下,只说明日送上,出不了什么差错!”

      “那就好,只要大嫂院中不出乱子,其他都好说。今日安顿下来,各府的拜帖,也得赶紧送出去了。”郭夫人又想起一事。

      赵妈妈笑道:“您放心,三少爷都记着呢,昨晚就写好了,说是今日和二少爷亲自去送。”

      郭夫人点点头,心中有些感叹:“一晃眼,老爷也走了三年了,我本以为世态炎凉,咱们在荆州守孝,怕是没多少人能记得老爷在世的情分,结果昨日刚进城,王府、柴府、卢府就接连送来了拜帖,倒是显得咱们缺了礼数……”

      “老爷掌管兵权多年,门生部旧满天下,别说这些勋贵之家,就是几个郡王府,不也早早差人送了礼?”赵婆子笑得脸上开了花,一脸的于有荣焉。

      郭夫人摇摇头:“其他府也便罢了,和王爷们可不能走得太近了!官家迟迟不立储,几个皇子、皇弟虎视眈眈,朝中暗潮汹涌,拥护谁的都有,咱们切不可参与其中。”

      赵婆子赶紧点头:“照您说的,我已吩咐下去,让人准备的回礼,不偏不倚,各个王府都是一样的。”

      郭夫人面露赞赏,拍了拍赵婆子的手,转口又聊起另一个话题。

      主仆二人,关于家务事的热烈讨论,这一路上就没停过,而躺在郭夫人腿上的夏姜,心思却完全没有放在两人的谈话上。

      作为一个决策力、执行力双高的女强人,夏姜最擅长的事情之一,就是从复杂事件中抽丝剥茧,提炼出重点,根据这些重点,再做出决策。

      “冷静又逻辑性极强”,是业界对夏姜的评价。

      对自己目前的状况,夏姜提炼出三个重点,

      一,无论是穿越,还是其他不可解释原因,她如今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二,这胎投得十分不好,身体虚弱,父母双亡,差点被卖,看样子以后还得长期寄人檐下。

      三,此时此刻,她非常非常非常开心,简直一颗心都快要爆炸了。

      呃……说好的“ 冷静又逻辑性极强”呢?

      理智上,她完全知道,这个贵妇绝不是已经去世多年的妈妈。

      可是,这满心的悸动是怎么回事?

      那个满身盔甲,心如止水的夏姜,去哪里了?

      为什么自己总是忍不住想靠近她,想多要一点她的关心,也想替她分忧解难,想让她展颜而笑?

      女强人夏姜生平第一次这么纠结。

      唉,不管了,这种有人出头,不用自己操心算计的感觉真是太美好了,就放松心情,享受这一次吧。

      于是,在这辆摇摇晃晃,铺满锦缎,简直像是从一个古装大剧里直接跑出来的马车上,十几天都没睡过一个好觉的夏姜竟然放松到……不知不觉睡着了……

      所以,也就完美错过了这样一段关键的对话:

      看夏姜睡得沉沉的,赵妈妈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奴婢心中有点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郭夫人握住赵妈妈的手,语气真诚道:“你跟我还这么生分!我屋里的事,你有哪件是不知道的?这些年,多亏了有你宽解着,日子才不是那么难捱……有什么话,你尽可直说。”

      赵妈妈感激地说道:“这都是奴婢的本分。只要夫人、姑娘和三少爷好好的,奴婢做什么都愿意。”

      她顿了顿,终于问道:“您今日……为何没有要姨太太的嫁妆?照理说,这嫁妆如今都应归了姜儿姑娘……留在李家,岂不是便宜了这起子小人?”

      这问题憋在她心里有大半天了,昨日郭夫人连夜让她整理了姨太太的嫁妆单子,今天却压根没提此事。

      郭夫人嘴角一扯,露出几分讥讽,淡淡道:“若能将姜儿接走,那一点子东西,又算什么?临走前,我把单子给了李老太太,并告诉她‘虽不值什么,却是我妹妹留给姜儿的一点念想,若是哪天整理好了,我就带姜儿回来一起看看。’在她凑齐这嫁妆前,估计是没脸来接姜儿了。”

      赵妈妈高兴起来,不住地念起来了佛:“阿弥陀佛,太好了!从今往后,姑娘就可以安心在家住了!这么多年了,夫人总算是如愿以偿。”

      “是啊,已经十三年了……我最后一次抱她时,她才十天大。若不是万不得已,我怎会把她送给妹妹养……”郭夫人的眼圈红了,想起姜儿可能的下场,心里疼得像被钝刀子割一样。

      她流泪道:“没想到那李家老妇享了多年富贵,还是如村妇一样粗鄙,只知搓磨媳妇,妹妹伺候她多年,最后生了病,都不得安心将养!又重男轻女,你看那满屋子人,哪个对姜儿有一丝的恭敬?一个大家千金,身边只有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伺候……”

      “谁说不是呢!唉,都怪奴婢,当年……姑娘还是我亲手送过去的,现在想想,真是作孽啊!”赵妈妈也举起袖子,擦拭眼角。

      郭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这是什么话,你不过跑了趟腿罢了。当年官人把君华抱回来,非要把姜儿送走,我拿剪子横在脖子上,都劝不得他 ……况且这次多亏了你,及时把消息送回来,又打探出背后那起子事,那李老太太才肯放人。”

      赵妈妈连忙谦让道:“这都是夫人和姑娘的福气,干奴婢什么事。”

      又温言笑道:“姑娘已接了过来,算是结了夫人最大的心事。以后只要好好谋划,少让大房算计几次,定有大把的舒心日子可过。”

      郭夫人闻言,脊背微微挺了起来,说道:“这是当然!为了姜儿,我也得把家里这规矩改改,一定要让姜儿过得舒心畅快!”

      ~~

      马车踢踢踏踏地走了一个多时辰,在大家骨头都快颠散的时候才停下。

      烈日当头,夏姜被郭夫人搀扶,走下摆着冰盆的马车,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头上已冒出一层细汗。

      她抬头,看到三间大门。

      门楼约有三米多高 ,门上的铜钉约有碗口大小,门楼旁一边蹲了一个威风凛凛的大石狮子,中间正门上挂了一个匾,匾上书“侍中吴府”,斗大的金字,在正午阳光下闪闪发光,完全达到了“闪瞎你一双狗眼”的效果。

      夏姜微微一惊,这侍中不知道是什么官,但这三间大门的规格,高墙大院的架势,就把刚刚离开的李府大门,不知要甩到几条街外了。

      门口停着两架黑毡软顶轿子,旁边整齐立着几个华服大汉,恭敬地垂首等着。

      郭夫人搂着夏姜坐上了第一抬轿子,晃晃悠悠走了大概有五分钟,轿子便歇下来,夏姜还以为要下来,却看着郭夫人稳坐不动,外面像是换了波人,接着又抬了五六分钟,才到了一个垂花门前停下。

      赵妈妈早已快步过来,掀起轿帘,扶着夏姜和郭夫人下轿,刚刚站稳,就听见一个尖刻的声音随着嘈杂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弟妹,刚回到京城,你就放着一大家子人不管去哪儿了?一天都找不到人影!你再不回来,你的丫环都要骑到我头上了!”

      夏姜抬头,透过人群缝隙一看,一个衣着华贵,满头金饰的妇人,打扮地好像个艳丽的鸡毛逮子,正一脸不耐地疾步走来。

      她身后拖着个一身凌乱、哭得梨花带雨的俏丽侍女,后面还跟了一大串子人。

      说话间,已经到了眼前,只见她身材微丰,长眉入鬓,颧骨略耸,面目凌厉美艳,原本姿色过人,此刻一脸的气急败坏,却生生把美貌抹去了一半。

      夏姜抬眼,看了下郭夫人,暗暗思忖:“满院子人都屏息凝气,进退有度,可见姨母治家甚严;刚刚在张府那一场斗,节奏紧凑,筹划周全,将对手一步一步逼入绝境,可见姨母有勇有谋;而眼前这个人,为何如此放肆,还让姨母满脸忌惮?”

      郭夫人看来者不善,气势汹汹,心里暗叹一口气,给赵妈妈使了个眼色,让她把夏姜送入里间休息,又含笑走上前来:“嫂嫂,和她们这些不值当的呕什么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妇人把那丫环往地上狠命一推,连踢几脚,才扬起手中帕子,捂在脸上大哭道:“老天爷!我哪敢生她们的气,她们不把我活剥了吞下就好!这个叫樱兰的小蹄子,仗着自己颜色好,哄着老爷,竟是要把我休了,纳了她来!真真是吃了豹子胆,痴心妄想!”

      一面说着,一面攥着沾满鼻涕眼泪的帕子上前,想要扯着郭夫人的衣服继续哭闹。

      郭夫人身旁婆子眼疾手快,赶紧冲过来扶住她,把郭夫人隔在了身后。

      地上的丫环哭得钗环凌乱,把头在青石地板上磕得梆响:“夫人饶命,奴婢万万不敢!大老爷让奴婢去说话,奴婢推脱了几句,大老爷就说,就说……他要……休了……的话,可奴婢一句话都没接。夫人明鉴,夫人饶命!”

      那妇人大怒:“照你说,还都是爷们的过错了?”

      郭夫人心里一阵烦闷,大老爷文不成武不就,一辈子没有出仕,却到处留情,偏又娶了善妒的刘氏,是老太太嫡亲的侄女,后院里隔三差五都要唱场大戏……

      赵妈妈送了夏姜回来,看了下郭夫人的脸色,连忙扶住刘大太太,劝道:

      “大太太,您金尊玉贵的,和这些下贱的玩意儿置气,岂不是有失身份?况且院里人多口杂,大老爷的私事,也不好在此地多说,不如,咱们进屋里说话?”

      刘氏扫了一眼周围,院子里乌压压跪了一片使女婆子,甚至还夹杂了好几个外院抬轿小厮,心里顿时有几分后悔,也不接话,梗着脖子,昂头便进了郭夫人的卧溪院。

      进了正室,没等郭夫人让,便一屁股坐到了东边上首紫檀木玫瑰椅上。

      丫环们很快奉上了茶,郭夫人端起青瓷茶碗,吹了几下,润了润口,方才看向刘大太太:“这件事,大哥哥怎么说?嫂子又是什么意思?”

      刘大太太刚才吵吵了半天,早就嗓子冒烟了,端起茶碗胡乱吹了两下,就一仰脖子,把一整碗茶给灌下了。

      听到郭夫人问起,冷笑道:“你那大哥哥,哪有脸说什么?还不是一甩袖子躲开了。我知道你惯是个心软的,但今天这个贱蹄子,我一定得弄死了!不然以后小丫头们都有样学样,来勾引爷们,这院子非乱了不可!”

      郭夫人笑道:“嫂嫂说得,很是道理!只是……这东京汴梁,不比咱们荆州老家,就是丫鬟死了,也是要向府衙报备的,无故打死人,怕是官府问起来,咱们不好说。”

      刘大太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怕什么?真问起来,就说她狐媚主子,家里的正头娘子把她打死了。”

      郭夫人一滞,她真不是在装傻么?

      高门大户处理这种事,捂得死死的还来不及,到了她这儿,却恨不得敲锣打鼓地昭告天下。

      想了想,又笑着说道:“倒不是怕其他的,这二侄女锦娘,不是马上就要说亲了吗?若是这节骨眼上,家里传出了消息,嫂子为了这种原因打死了使女……知根知底的,自是明白她是罪有应得,但这汴京城里,多是不知底细的,怕是会嚼舌根,说二侄女有个……善妒的娘,恐对姑娘们名声有碍,若耽误了姑娘们的亲事,就是罪过了。”

      刘大太太一愣,说道:“这是什么道理,竟是连自家的丫环都不能处置了?”

      郭夫人笑了,有个头脑简单的妯娌,也不全是坏处,至少忽悠起来没那么难……立刻正色保证道:“怎会不能,只要不出人命,要打要罚,还不是随咱们?嫂子你放心,我定然好好处置了她!”

      正说话间,门外的小丫头掀帘子通报:“二少爷三少爷来了。”

      众人都抬起头来,只见门帘闪动,从外面走进来两个翩翩少年,打头的,约莫十四五岁,身穿石青起花蜀锦团衫,长身玉立,面容俊俏,让人不由眼前一亮。

      他进门后,一侧身,露出身后的少年。

      这少年明显年少一些,约莫十二三岁,模样却更俊俏。身穿银红撒花大袄,眉目极其精致,肌肤白皙晶莹,好像财神坐下的散财童子。

      散财童子一手扯着英俊少年的袖子,一手扶腰,气喘吁吁地说:“哥哥,你跑这般快做什么!母亲,快让人上茶,渴死我了。”

      郭夫人笑着伸出双手,把他揽到自己腿前,端起自己的茶给他,又拿帕子,给他蘸着擦了一圈额头脖子,笑着埋怨道:“看跑得一头汗!”扬声交代道:“玉兰,快带着三少爷去换了衣服再出来。”

      二少爷元载一脸肃穆,躬身和郭夫人、刘大太太分别见了礼后,一言不发地站在了郭夫人身边。

      刘大太太见侄子在场,也不好再提自己官人的私事,又低声叮嘱了郭夫人一遍:“弟妹一定要好好处置那个贱人。”就起身告辞了。

      刘大太太前脚走出院门,二少爷元载一转身,就跪在了郭夫人面前。

      这樱兰容貌出挑,温柔乖巧,元载每次来请安,都会笑嘻嘻地逗她说话,郭夫人也是看在眼里的。

      毕竟是前头夫人留下的少爷,管得太严,不免要伤感情。

      既已出了孝,元载年龄也不小了,她预备着,过两日就把樱兰放到他房里伺候。

      谁知这节骨眼儿上,樱兰又被大老爷看上,闹出这种事……

      郭夫人心里一叹,并未等他开口,便摆了摆手,柔声说道:“载哥,你的心意我知道,但事到如今,这丫头却是不能留了。我已托人给你议亲,定为你找一个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樱兰……你就当没有过这个人吧。”

      二少爷元载直直跪在地上,脸色灰败,胸口起伏,半天没吭声,最后抖着嘴唇问道:“母亲打算如何处置樱兰?”

      郭夫人烦闷地揉了揉头:“要么发卖,要么配人,总之不会要了她的命!你回去吧,我现在累了。”

      元载眉眼低垂,再没说一句话,起身拜了一拜,便走了。

      赵妈妈走上前来,给郭夫人揉肩膀:“望二少爷能明白,夫人都是为了他好,若是别家继母,岂会这般替他的名声前程着想?”

      郭夫人叹了口气:“我倒不求他记得我的好。我和官人夫妻一场,总得替他照看后人。再说,哥儿们都好好的,咱家才能更加兴旺。”

      赵妈妈又说:“这大太太也太糊涂了。樱兰的事,若是闹出去,竟是守寡弟妹屋里的丫环和大伯有了什么!岂不是全家颜面扫地?还让夫人平白沾了一身脏。”

      郭夫人也皱起眉毛,真不知道刘氏那一把年纪,是不是都长到狗身上了,冷笑道:“她不要脸,别人还要呢!这两夫妻,都是混不忌的。咱们院里要好生约束,以后去西苑办事,只派小厮和婆子。千万不要让大老爷再碰到这院的丫头了。”

      赵妈妈笑着称是:“还是夫人您想得最周到,这样就万全了。”

      正要扶着郭夫人回房休息,忽听得东暖阁传来三少爷君华的大叫:“哪里来的野丫头,竟在这里偷看本少爷!”

      郭夫人和赵妈妈一对望,才猛然想起,刘大太太闹了一场,她俩竟然都把独自在屋里歇着的姜儿给忘了,俩人急慌慌走入暖阁。

      暖阁外间里,玉兰正手足无措地站着:“三少爷沐浴不让人伺候,我备好热水,就出来守着了。竟不知道这屋里还有人。”

      赵妈妈扶着郭夫人,连忙来到里间,看到黄铜镜前的君华,俊脸羞红,一身凌乱,一边口不择言骂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往身上扯衣服。

      而靠墙的楠木雕花架子床上,一脸呆滞坐着的,正是表姑娘李幼姜。

      她双眼含泪,怯生生地看着大家,声音极小地说了句:“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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