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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   大丫鬟苏锦觉得自己今天过得十分辛苦。

      明日出殡,身为府内最高领导人——李老太太的第一特助,她本已忙得脚打后脑勺了,谁知午饭后,吴府又派了个赵妈妈来递名帖请安。

      那张低调奢华的名帖一递进来,老太太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苏锦知道老太太在担心什么。

      吴府显赫,三老爷吴廷祚当年掌管枢密院,乃是大宋军界的头号人物,跺跺脚,整个汴梁都要震一震。

      三年前,他突患急病,官家把整个太医院都派到了吴府上班,还是没留住他的性命……

      伤心之余,官家不仅自讨腰包,将他的丧事风光大办,还封赏了他的祖宗三代……比如他的祖父,就被封为太傅,再比如他的曾祖父,被封为太子太保……更不用说他的遗孀郭氏了,自然是被封为一品许国夫人,风光无限。

      而这位尊贵的郭夫人,就是李府过世大太太的亲姐姐,李大姑娘的亲姨母。

      过去三年,郭夫人一直在荆州守孝,虽说人不能来,逢年过节的礼品,可从未少过,且满车满载的,一多半都是给大姑娘的,对大姑娘的牵挂,可见一斑。

      听说吴家今早刚进京,估计是听说老爷去世,下午就派了人来请安,这若是大姑娘不懂事,在嬷嬷面前乱说话……可怎么办?

      能爬到贴身大丫鬟的位置上,苏锦在察言观色上,自然是功力深厚的,她立刻主动请缨:奴婢去给大姑娘好好捯饬一番,再温言相劝几句,绝对不会出岔子。

      不过,一下午下来,苏锦觉得,自己和老太太呀,都想太多了!这位大姑娘,脸皮薄胆子小不说,性子又清高,怎么可能当众告状?

      接她来见客的路上,自己小心翼翼说:“姑娘,你姨母派人来看你了……”她不过头也不抬地 “嗯”了一声;

      自己拐弯抹角地交代:“姑娘不用怕,进去问个好就行,其他都有老太太呢……”她还是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进门时,正好听见老太太说:“谢过你家夫人的好意,我们李家,还没有到把孙女给别人养的地步。”她依旧是头也不抬的沉默着……

      赵妈妈见到她,激动地上前去拉着她的手,结果还被她怯生生地抽了出来。

      就连赵妈妈带来的礼,她都只顾怕生,居然没抬头好好看一眼……

      这副拘束生硬的样子,便是赵妈妈和她独处,也出不来什么幺蛾子……干嘛还要让她再跟着跑一趟……

      苏锦一边想,一边抱着硕大的包袱,跟在两人身后,朝着大姑娘院子里走去。

      正午日头正毒,苏锦很快走得一身薄汗,心中默默哀叹:好不容易养白的脸,就这么晒黑了……

      正想着,耳边忽然传来“咦”的一声,扭头一看,只见夏姜摸着头顶,呆呆地说道:“我的簪子……好像不见了……”

      苏锦一听,心疼地“啧”了一声,那簪子上有颗指甲大的南珠,是今日她拿来给夏姜装门面的首饰里,最最值钱的一样,千万别被哪个小丫头捡去了!

      她当机立断,一把将怀中包裹塞给赵妈妈,说道:“我去帮姑娘找找簪子,赵妈妈,您先陪姑娘回去吧。”就顺原路跑开了。

      赵妈妈有些意外,她接过包裹,担心地看向夏姜,问道:“表姑娘,簪子很贵重么……”

      话没说完,却是一愣,只见刚刚还一脸怯懦的夏姜,此刻却像是换了个人一样,眉目清明,眼神坚定地盯着她,问道:“赵妈妈,明日,能托您帮个忙吗?”

      ~~

      第二日,天还没亮,夏姜就被锣鸣声惊醒了。

      她侧耳一听,是道婆们在做道场。

      今天是最后一场,平日总是敷衍了事的道婆们,显是拿出了看家本领,声音洪亮、口号一致,听上去竟有了几分庄严肃穆之感,比前几日可专业多了。

      略略洗漱完毕,苏锦就来了,引着她来到灵堂,一路不放心地交代着:“今日是正日子,千万别再丢了簪子……来吊唁的夫人们很多,姑娘在灵前要落泪,要看着伤心点,却不能大声嚎……”

      可惜夏姜在灵前努力了半天,一滴泪都流不出,只得拿出杀手锏——昨日让蕊香从厨房找来了大葱,在手帕上挤了不少葱汁,一擦眼角,眼泪就哗地流了出来……

      这边,她悲痛的孝女模样刚准备完毕,那边来吊唁的贵夫人们就陆续到了,院子里唱仪婆子拉着长腔通报着:“魏夫人到!祁国公夫人到!晋王妃到!……”听起来咖位一个比一个高,在门口迎接的二太太满面红光,兴奋地都快哆嗦起来了。

      不过……这葱汁的劲道也有点太大了……嘶……她都要睁不开眼了……啊不好,她忘了帕子上有葱汁,越擦越流……
      一股清冽之气袭来,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一方手帕已递到了脸前,她赶紧接下,在脸上捂了半天,才勉强止住泪。

      结果……帕子又被抽走了。

      借给她帕子的人是谁?

      她悄悄掀起眼帘,不动生色地打量着人群,正猜测着,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哀切的“姜儿……”

      她微微侧头,向来人看去。

      一看之下,却愣在了原地。

      这面容,这神情,即使发型、衣着完全不同,但是,绝对是她曾经无比熟悉的……

      夏姜缓缓站起身,心跳如鼓,耳中瞬间一阵电闪雷鸣,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张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地摸上那张偶尔还会在梦里出现的脸颊,方才怎么都挤不不出来的泪水,此时却像断线的珍珠一样,争先恐后地滚落下来……

      为什么她去世多年的妈妈,会一身古装,满脸悲痛地站在这里?

      “妈妈……”她轻喃道,一阵巨大而又陌生的喜悦从悲伤中冲破而出,如重锤般击中了她:“妈妈!”

      她伸出手,猛然抱住了眼前的古装贵妇,用尽了全身力气、像怕她会突然消失般紧紧地、狠狠地抱住了她。

      被夏姜抱住的贵妇,只愣了一刹那,便迸发出了更大的哭声,双手紧紧搂住夏姜的后背:“啊……我的姜儿啊!我可怜的姜儿!”

      ~~

      两个人一起抱头痛哭了好久,直到来吊唁的亲朋家眷,都交头接耳地议论了起来,才被二太太的人劝住,强制“请”入了老太太的正厅中。

      二太太在前面领路,一路走得怒气冲天。

      刚进正厅大门,她就霍然转过身来,一双吊梢眉倒竖着,叉腰大吼道:“郭夫人,你这般当众抱着幼姜侄女,又是哭,又是嚎,成何体统?别人看了,还得以为是我们错待了侄女呢?”

      此言正中李老太太的担忧,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被小丫鬟从炕上扶了起来,靠着条秋香金钱蟒大引枕坐着,虽没像二太太一样出口责难,却同是满脸恼意。

      二人的怒色,郭夫人恍若未识。

      她恭恭敬敬地给炕上的老太太行了个礼,然后柳眉轻蹙,轻轻叹道:“老太太,您受累了……唉,妹妹总是跟我说,不知她是积了几辈子的德,才遇到您这般亲善的婆婆,又慈爱,又大方,在汴梁城里,也是数得着的和善人儿……唉,晚辈福薄,今日才得已亲见。”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一听这话,李老太太原本紧绷的面色,一下缓和了不少,想想那个百依百顺的儿媳,也叹了口气,说道:“唉,你那妹妹,虽说嘴笨了些,倒还算贤惠,比这些丫鬟们还会知冷知热;就是太憨,病了也不说,非要来我这儿伺候,白白把自个儿的病给耽误了,唉……”

      郭夫人一脸感动,说道:“那都是她份内的事,老太太您心善,才会记在心上。只我那妹妹命苦,不能多在您跟前尽孝,让您受累了。”

      李老太太有些动容,原本有些尖酸刻薄的脸上,甚至露出几分怀念:“谁说不是呢,自她走后,这院子里就乱了套……如今继谦也去了,唉……”

      郭夫人从丫鬟手中接过一盏飘着热气的青花瓷茶杯,走到炕前,将之奉给李老太太,关切道:“正是因为这样,您才更要保重身体!晚辈也没什么其他可以孝敬的地方,只这些粗劣补品,家中倒还有些,还望老太太不要嫌弃。”

      一面说,一面挥手,让人呈上几个尺寸十分有诚意的锦盒。

      李老太太眼中,第一次露出些许笑意,她拍了拍郭夫人的手,推让道:“这也太多了,哪能让亲家太太如此破费?”

      郭夫人笑着坚持:“不值什么的,不过是晚辈的一点心意。”

      她看了眼老太太明显松动的表情,又开口道:“如今,老太太要操心的事这么多,若是把您累坏了,就是我们做晚辈的过错了,不如……先让我把姜儿带回去吧。”

      老太太脸色一变,还没来及收回的手,一下子僵在了半空中,正在想词婉绝,一旁的二太太就插了嘴:“夫人您这话,说得真是可笑!我们李家虽不像贵府一般富贵滔天,可也断没有把姑娘送到别人家养的道理!”

      笑话,让她把人接走,那马上到手的三千贯岂不是要飞走?

      郭夫人终于拿正眼看了她一眼,又回头望着李老太太,满脸诧异,问道:“老太太,晚辈是个消息闭塞的,只记得,这二房不是早就分了家吗?为何二太太这么有心,竟关心起一个隔房侄女的事儿来?”

      一旁立着的李二姑娘,一听这话,火气便上来了。

      近日她在这李府,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比正牌主子夏姜还舒心,早不把自己当外人看了。

      她小嘴一撅,昂着头,骄傲地说道:“我娘是老太太请来管家的,自是因为心疼大姐姐,才见不得你们这些外人如此胡闹。”

      郭夫人暼了她一眼,轻扯嘴角,笑了一下,带着几分嘲讽道:“哦,那一定是真心心疼的,不仅把她的事,当作自己的事操心,还把她的东西,都拿做自己的来用了。”

      李二姑娘毕竟才十一二岁,脸皮厚度明显缺乏锻炼,被人当面如此奚落,小脸立马涨红了,尖着声音叱道:“你……你胡说八道!”。

      郭夫人脸上的笑容不变,在李二姑娘和二太太身上扫视几眼,带着几分疑惑道:“竟是我记错了?二太太头上这翡翠簪,二姑娘左手腕上这串南珠,看着倒像是我那妹妹早先的物件……”

      二太太的脸也挂不住了,面色难看地笑道:“天下相似的首饰多了去了,夫人您贵人事多,一时记混,也是在所难免。”

      郭夫人脸上的疑惑更深了,说道:“可这翡翠簪通身青翠欲滴,只钗头鲜红,刻成了满满的石榴仔样,取得是多子多福的寓意,却是当日妹妹出嫁时,我亲手送给她的,上面还刻了‘李郭结好,白头偕老’八个小字,不如这样,二太太屈尊把簪子拿下来,咱们验证一下?”

      眼见二太太的脸也胀地像块红布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李老太太咳嗽一声,出来打了圆场:“郭夫人,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昨日,我已和贵府赵妈妈说得一清二楚,接幼姜去住之事,休要再提。我们李家的姑娘,自当是养在李府,此事不用再议!”

      郭夫人淡淡一笑,说道:“若是姜儿好好的,我自是不会多事。”

      她扭回头,拉起夏姜的手,怜惜地看了一眼,又转身看向李老太太,一字一句说道:“可是老太太,您自己问问姜儿,她是不是踹了把剪子,打算一会在众人面前断发明志,遁入空门!”

      夏姜大惊,她挣扎起来,使出全身的力气,竭力想抽出被郭夫人紧握的手。

      她昨日将自己的计划告诉赵妈妈,只求赵妈妈今日来助阵,没想到一时不备,竟被这个便宜姨母抖搂出来,打破了她的全盘计划……

      闻言,李老太太顿时一愣,回过神后,陡然从引枕上直起身子,一拍炕桌,厉声发作道:“胡闹!我们这样的人家,岂能容你这般肆意胡为!苏锦,云绸,把大姑娘带回房里,再不许她出来!”

      二太太一听,立刻意识到自己的三千贯是彻底地落了空,心里疼得像被剜掉了块肉一般,恼火地插嘴道:“是啊,侄女,不是婶母说你,这也太混账了!祖母兄长俱在,说什么遁入空门呢?真是目无尊长!胡闹!胡闹!”

      郭夫人脸上的笑容,已完全收了起来,她目光冰冷地望向二太太:“呵,那我也要问问了,既然祖母兄长俱在,到底是什么人,竟逼得姜儿只得用这般决绝之举,来保住自身呢?”

      二太太心中一阵狂跳,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强辩道:“夫人您说这什么话?都是自家人,有谁会逼大侄女呢?”

      郭夫人嘲讽地看了她一眼,还真是个不到黄河不死心的,冷笑道:“二太太问得好,我也很想知道,身为自家人的你……”

      看着二太太脸色瞬间青白相间,郭夫人的恨意涨到了顶点,眼中冒出火来,紧盯着她,厉声问道:“……究竟为何,才会做下这残害兄嫂遗孤之事?”

      李二姑娘尖叫一声,小脸涨的通红,抖着手指着郭夫人道:“你你你……血口喷人!污蔑我娘!”

      李老太太一听,也是大吃一惊,脸拉了下来,说道:“亲家太太,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传了出去,置我们李府的脸面与何处?”

      郭夫人看向张老太太,冷然道:“晚辈虽蠢笨,但也知道擒贼要捉赃。”

      她的手轻轻一扬,一旁候着的赵妈妈转身出了门,不一会,就带了个艳妆丽服、体态风骚的女子进来,二太太一见,脸色立刻煞白。

      那女子一进门,便惶恐地跪下了,求饶道:“夫人们饶命,民妇真的是毫不知情啊!民妇在开封府衙登了记,做得都是正经买卖!就是借民妇一个胆子,我也不敢偷买贵女啊,当日相看时,说的可是……可是府上的丫鬟!”

      李老太太听糊涂了,隐隐猜到了一个可能性,却觉地太荒谬,不由开口问道:“这偷买的贵女,难道说的是幼姜?”

      郭夫人眼圈发红,强忍着泪水,厉声道:“对,就是姜儿!而偷卖她之人,就是如今在府上当家的二太太!”

      又质问地上跪着的女子:“说!你买了姜儿,做得是什么打算!”

      女子身子一震,伏在地上抖了起来,好半天,才声如蚊呐地说道:“辽国……辽国崇王爷要过七十大寿,派人采买身量没长成的幼女,只要绝色……”

      郭夫人再也忍不住了,一个茶碗砸在婆子身边,霍然起身,脸上泪如雨下,怒叱道:“丧尽天良的混账!天打雷劈的勾当!”

      又看向二太太,眼里似要瞪出血来,厉声喝道:“什么婶娘,不过是条吃人肉喝人血的豺狼虎豹!”

      二太太被骂的面红耳赤,从椅子上一跳而起,强着脖子,抖着声音反驳道:“不过是人伢子的一面之词 ,亲家夫人竟如此污蔑好人……”

      郭夫人怒极,竟笑出了声,冷冷道:“我手里有你亲自画押的买卖文书,伢婆、中人也都交代地一清二楚,你再敢狡辩一句,我就立刻带着这个伢婆,去开封府击鼓,和你当庭对峙!”

      李二太太立刻闭住了嘴,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

      榻上的李老太太终于回过神来,念着佛感叹道:“三清天啊,太上老君啊,竟有这般事,我们都被瞒得死死的!郭夫人,今次真是多亏了你,日后我定会多派些人手,好好看顾姜儿……”

      郭夫人却摇了摇头,她拿出手帕,先替一旁的夏姜细细地擦了脸,才抬头望向李老太太,眼中透着势不可挡的坚定,一字一顿道:“事到如今,无论如何,我今日也要把姜儿带走。”

      见李老太太脸一黑,张口就要反驳,便轻轻地加了句:“如若不然……无论是前头灵堂里,还是开封府大堂上,总是有地方,能把姜儿的冤屈说道说道!”

      夏姜站在郭夫人身后,一直愣愣地看着,郭夫人的手帕擦到脸上,她才意识到自己竟流了泪。

      她抬起手,拭了下眼角,看着指尖上陌生的泪珠,心中有点暖,又有点痛,原来……这就是有人在身前挡风遮雨,全心全意护着自己,替自己出头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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