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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19章 如何利用一个聪明的坏人 ...

  •   在劫车事件后,不仅郭夫人“病”了,赵妈妈也开始卧病在床。

      不过她是真的把腿摔断了:赵匡义某手下的小徒弟,头一次出任务,没经验,不小心把她推到了马车下,车辙硬生生从她小腿上压过去,当场就是“喀嚓”一声脆响。

      所以,幼姜不得已,只得半公开地替郭夫人管起了家。

      没有了彪悍的赵妈妈当门神,刘氏一闹再闹,林妈妈金兰两个招架不住,这天下午,就被刘氏闯了进来。

      她进了东稍间一看,呵,这一片岁月静好!

      在南窗大炕上,郭夫人倚着一个青缎引枕半躺着,额上勒了个紫貂抹额,正就着幼姜的手,小口小口的,从一盏龙泉窑青瓷敞口碗中,喝着燕窝。

      她头上的火,不由哄一下烧了起来。

      她上前,一把夺过幼姜手里的碗,摔到地上,抖着手指,指着郭夫人怒斥道:“弟妹,你还有闲心,在这喝燕窝呢!侄女连饭都要吃不上了!太尉府里一群势力眼,见锦娘失了宠,大冷天的,只送些残羹剩汤,都要把人给生生作践死了!”

      郭夫人一阵心郁,接连咳嗽起来,半天停不住,幼姜心疼地抚着她的背,又拿了炕几上的温茶送到她嘴边,开口接过话去:

      “伯娘,姨母要喝这燕窝,还不是因为前些日子,坐了家里的黄金马车受的惊吓?大夫吩咐了,姨母受惊甚重,须得天天喝上一碗。”

      被皇家嬷嬷严训一通,又被婆婆责令思过,这“黄金马车”四个字,如今已经成了刘氏的软肋命门,一听到,气不免就短了两分。

      但转念一想,自己如今竟被个无依无靠的小丫头片子给教训了,一头邪火烧得更旺了:“目无尊长的丫头,不过家里住了两天,还蹬鼻子上脸,真当你是千金小姐了?这儿哪有你说话的地方!弟妹,还不管管你这外甥女!”

      幼姜冷笑,正要还嘴,郭夫人一个眼神,就止住了她。

      郭夫人喝了口茶,脸上不显一丝怒意,嗓音也是低低柔柔,问道:“那以嫂嫂之意,我又该怎么管锦儿的事情呢?”

      刘氏一顿,她也没料到郭夫人如此好说话,喜出望外道:“那自然是去找二皇子说说,让他多亲近一下锦娘,再好好管管内院,别让下人们慢待了她。”

      幼姜暗乐,敢情这位阿姨,是把姨母当哆啦A梦了,这种无礼要求,居然提得这么理所当然……她赶紧去看郭夫人。

      只见郭夫人淡然一笑,说道:“就像刚刚嫂嫂训斥的,姜儿在咱们家住了这么久,都不该插嘴嫂嫂的家事……这二皇子亲近谁,如何管理内宅,又哪有我一个妾室堂亲插嘴的地方呢?”

      刘氏一听,脸色立刻愤愤不平起来,刚要开口,郭夫人又轻咳一声,慢条斯理道:“若是我真豁出去,去闹一场,让言官知晓了,参二皇子一个‘纵妾室家人妄行,随意插手皇家内务’,这二皇子的雷霆之怒,又会落在谁身上?锦儿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了。”

      刘氏一震,心里也害怕起来。

      她如今算是领略到了,这汴京城,确实不比让她横着走的老家荆州,言官一句话,就能让皇子闭门思过三个月,何况是她。

      但心里还是不忿,便挑着眉毛,傲然道:“那弟妹就该拿出些钱缗,好让锦儿收买下人,这日子才能过得下去。”

      啃弟妹啃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也是世间少有……

      郭夫人缓声道:“嫂嫂是知道的,这私下的人情,按理是不能走公中的账的。”

      过去几年向郭夫人要钱,无论私下公开,按不按理,刘氏就没被拒绝过。

      她不由微微一愣,哭穷的话,惯性地说出了口:“可我们哪里还有钱,前几天还赔了五千贯出去,刚刚又花了这么多银钱,把母亲住的清辉堂给整治了一番。”

      幼姜忍不住笑了:“不是还有黄金马车上扣下来的金子呢吗?”

      郭夫人也淡淡道:“是的,大嫂,我看清辉堂新添的东西,母亲并不喜欢,若还不够,不如把那些都当了吧。”

      把个刘氏噎得,张了几次嘴,却一句话都没再说出,只能干站在一旁生气。

      ~~

      一路气鼓鼓地回到西苑,刘氏越想越气,尤其恨幼姜这个小丫头,小小年纪,却惯会装模做样,一定是她巧言令色,在背后使坏,撺掇着郭夫人,不然怎么好好的,不过要点银钱罢了,都这般不留情地拒绝了?

      她忽然想起身边孟妈妈前一段说起的八卦。

      以前为了打听卧溪院的事,她常让孟妈妈请贞娘的奶妈李氏吃酒,有次李氏喝多了,曾狠狠地骂过幼姜,说“在这个小蹄子手上吃了大亏”。

      她招招手,附耳吩咐孟妈妈,再去找李氏吃酒。

      第二天一早,孟妈妈就来回话了。

      这李氏如今落魄,不仅没跟着元贞去钱府,连内院的活也丢了,和元吉的奶妈朱氏一起,去外院做了洒扫,说起幼姜,两人都是满肚子的愤恨。

      孟妈妈趁机,邀了两人一同吃酒,几杯黄汤下肚,就把什么话都套了出来。

      刘大太太这才知道,这个小丫头幼姜,如今算是掌了大半个卧溪院,想换人换人,要什么给什么,郭夫人从不驳她。

      又帮着管事,如今整个吴府的日常用度,十有八九都是她跟着裁夺的。

      刘氏回想起来,自己最近几次出去买首饰,都被店里告知:“吴府管家说了,最近骗子宵小甚多,无论谁打着侍中吴府的名义赊账,吴府一概不负责偿还。”这心头的恨,就又多了一道。

      正烦闷不堪间,小女儿秀娘忽然哭着跑了进来:“母亲……母亲要替女儿做主!这东院的小傻子和幼姜那小叫花子,都要骑到女儿头上了。”

      “……不过看幼姜的白玉笔冼别致,想借来两天,幼姜却小气的很,说什么是君华送的,不能转赠,我气不过,稍稍说了两句,元吉那个小傻子就直接挥拳打人,樱桃上去拦了一下,幼姜就立刻护着,还训我说吓到元吉了……”秀娘哭得抽抽噎噎,万分委屈。

      刘氏怒火中烧,一拍桌子,恨声说道:“岂有此理!府里的正经嫡出姑娘,竟要被这些不上台面的玩意儿欺负了!”

      一转头,看着哭哭啼啼的秀娘,却又是一阵心烦:“行了行了,别哭了!跟你那没本事的爹一样,只会窝里横。你别管了,这口气,为娘一定给你出了!”

      打发了秀娘,却一时也想不出多好的法子,正苦恼间,一旁站在炕边奉茶的孟妈妈,却忽然一拍脑袋,想起来一件事来,便附在刘氏耳边,如此这般地说起来。

      ~~

      厨房的管事邱妈妈,是刘老太太当年大丫鬟邱嬷嬷的独养女儿,府里根正苗红的管二代,在荆州时,就管了厨房的采买和大小事务,到京城后,更是水涨船高,当上了这侍中府的厨房第一夫人。

      可偏不巧,前几日染了疹子,虽不需要她亲自下手做菜,但厨房的事情,干净是最重要的,就被幼姜抹了下来,让副手叶妈妈顶替了。

      如今病虽好,去求见了几次幼姜,却都被一句“妈妈好生在家将养”给打发了,不由就在家里生起了闷气,整日打儿骂女,追鸡撵狗,闹得一条街都不得安生。

      忽然这天,刘大太太身边的孟妈妈来找她吃酒,又推心置腹地点拨她:“老姐姐,你是经老了事的,难道真被她这个小姑娘吓住了?你就这么大大方方的回去,拿出管事的样子,想办法从叶家老货手里面,把钥匙对牌要出来,再知会一下账房,不就成了?你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她一个家里借住的小姑娘,还能真把你怎么样?”

      她一听,真是如醍醐灌顶,赶紧给老太太身边的孙妈妈发了个一百贯的大红包,求她和自己在厨房账房一同走一趟,果然,不过三言两语,钥匙对牌就顺顺利利地拿到了手。

      直到第二天见回话的婆子们时,幼姜才发现厨房的管事,悄无声息地,竟又换成了邱妈妈。

      她向来沉的住气,像是没看见一样,照常问了话,把婆子们的回话都记了下来,把自己的处理意见一一告知郭夫人,郭夫人稍微修改了一两处细节,就让她出去给婆子们传话。

      婆子们领了命,鱼贯而出后,她就示意正在帮自己收拾账簿的雪兰,出去找叶妈妈,打听一下此事。

      叶妈妈平白被抢了差事,正愁没地方告状呢,赶紧劈里啪啦一顿说,众人才知道邱妈妈是自说自话地回到了原任上。

      幼姜端着小田奉上的茶,沉吟起来。

      小田心直口快道:“姑娘,就直接告诉她,她的差事被撤了,您想让叶妈妈管事不就得了!”

      雪兰则是同情地看了眼幼姜,心想:这邱妈妈夺权,孙妈妈可是陪着去的,可见老太太也是默许的。姑娘一个孤女,不过寄人篱下,就算郭夫人多疼了些,又岂敢挑战老太太的权威?

      幼姜摇了摇手,思索了一会,反而笑了:“这老太太的汤药补品,是来善媳妇在管吧?从今以后,也一并交给厨房邱妈妈好了。”

      这个邱妈妈,一向业务不精,次次回话都带着叶妈妈,每次问起具体事项,都要和叶妈妈对眼色,才能回答周全。

      她性子又贪婪,在采买上捞的油水,足足有二三成,是吴府有名的第一贪,幼姜早就想换了她,这次出疹子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现在邱妈妈欺她人幼言轻,先斩后奏地把管事位子占了回去,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算准了她不敢驳老太太的面子。

      这件事,若是她不及时反击,不仅是这一件事上被打脸,以后在其他管事妈妈面前,也会失了威信,

      可又不能硬拼,只能智取。

      府里除了厨房、针线房以外,第三大油水来源,就是贵重药品的采买。

      做药品掌事的来善媳妇,精明能干,一向是个手里揩了油,还能丝毫不留痕迹的贪污小能手,和各大药铺的来往更是紧密。

      幼姜见她虽有些小贪,但办事能干,便一直容忍了她,现在看看,她的精明,原来还可以派另一种用场。

      来善媳妇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手里做得好好的差事,忽然就被交给了厨房的邱妈妈。

      她赶紧抓了几贯银钱,跑来求林妈妈,林妈妈却一声哀叹:“唉,这有什么办法,邱妈妈是个有脸面的,若不出个什么差错,这差事,不还得长长久久地做下去?”

      来善媳妇垂头丧气地走了垂花门。

      一出去,被冷风一吹,倒是反应过来:这句话的重点,是在“若不出差错”上吧?

      她的斗志,立刻昂扬了起来:哼!想保你不出错难,想给你挖个坑,还不容易吗?

      忽忽过了半月,吴府上就爆出了建府以来第一大疑案:老太太在服了新制的静气百合汤(治疗更年期的中药)后,竟吐了一口黑血出来。

      一查,原来是管事邱妈妈胆大包天,偷偷把里面几味比黄金还贵的主药,给换成了味道相似的便宜药材。不想这几味相冲,毒性甚大,虽要不了命,却会折几年阳寿。

      老太太一听,在病床上恨得一口血吐出来,伸出一只手,颤颤巍巍指着门外说:“把这一家子……都给我卖了……卖得远远的!”

      如此一来,来善媳妇自是如愿以偿,回到自己的老差事上。

      满府的管事妈妈都暗自心惊,不想这表姑娘看着年岁甚小,又沉静寡言,没想到手段如此老道……倒也悄悄地收起了轻视之心。

      经此一役,雪兰是彻底被自家姑娘收服了。

      她早就看出来姑娘是个有能耐的:刚到吴府,就得了郭夫人的全心疼爱,没几天,三少爷和大姑娘也被她收伏了,都像疼亲妹子一样惦记着她。

      就是面对难以讨好的老太太,姑娘也是亲亲热热的,每次去请安,都能逗得老太太乐呵呵的。

      还有整府丫鬟都痴迷的大少爷,几次三番来示好,结果无论他送什么东西,姑娘都是一概不收。

      若在园子里遇上了,除了一般寒暄,姑娘只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肯多说,把大少爷惹得几乎都恼了,却也找不出任何理由发作……

      有能力,有手段,还有定力……雪兰暗暗下了决心。

      这日下午,郭夫人正在午睡,暖阁次间里静悄悄的,雪兰把一盏白底青花瓷碗从紫檀托盘上取下,轻轻地放在炕几上,然后小声问道:“姑娘,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幼姜乐了,这样的问句,若是自己真回个“不当讲”,问话的人估计就要憋死了。

      不过雪兰这丫头,头脑清晰,却十分谨慎,从不在她面前多说一句,今天这样,倒像是要向她投诚。

      她端起碗,吹了吹,抿了口燕窝,才抬头笑着看了雪兰一眼,说道:“你一向心思缜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雪兰斟酌了一下用词,开口道:“这来善媳妇,看此次的行径,断是个心狠手辣的,若是接着用她,我怕……”

      幼姜放下碗,笑着拍了拍雪兰的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呢,好人有好人的用法,坏人有坏人的用法。有时候,聪明的坏人,比糊涂的好人,要好用多了。”

      见雪兰还是迷惑,又解释道:“来善媳妇虽狡猾,但行事有分寸,老太太的身体,后来不是说没事嘛?这样的能人,只要拿捏得住,就是她有些小贪心小计策,也翻不出什么浪,与大局,反而有益。”语毕,又端起燕窝,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这世间,哪有那么非黑即白,若是处处苛求,必然寸步难行。

      幼姜笑了,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雪兰这么想,也是正常的。

      有能力有想法的下属,被自己收服,开始对自己推心置腹,也是一件人生乐事嘛。

      既攘了外,又安了内的幼姜,放下青花瓷碗,抬起头,望向窗外那树雪白的梨花,脸上是一片神清气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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