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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8章 沾了泥点的画像 ...

  •   在各项运动中,和温吞吞的捶丸、骑在马背上的马球比起来,君华更爱这跑得酣畅淋漓的蹴鞠。

      德明和他两个,都是个中翘楚。

      这两年,君华的个子年年拔高,已经和十八岁的苻德明不差上下。

      两人又都长年习武,跑跳起来,就像两只豹子一样矫健。

      两人各领一队,正战得如火如荼,忽然间,鞠球如流星一样破空而来,只见德明一个纵身跳起来,一记倒空翻,倒勾着把球“啪”地踢出去,却又听“刺啦”一声,他的鞠服后腰处,竟扯开了个三寸长的口子。

      君华一看,轻轻一扬手,示意鞠场边的端石停下锣鼓,笑着道:“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德明的书童桑根急慌慌跑过来,一脸懊悔地说道:“少爷,唉……都是小人蠢笨,连件好衣裳都弄不来。”

      又转身看向君华,带着点祈求道:“君华少爷,你的鞠服到底怎么做的?竟能如此贴身利落?我寻遍应天城了,都没找到一样的。我还花了图样,让家里针线照着,给我们公子做了一件,结果还是不行……君华少爷,你就让你家的绣娘,给我家公子也做一件呗!”

      君华笑而不语。

      德明淡淡扫了桑根一眼:“多事。”

      桑根有些不服,嘟囔道:“一件衣服而已……”

      德明的目光,瞬时冷冽起来,桑根赶紧闭上嘴,垂下头,再不敢说一句。

      君华又笑了笑,还是没有接话。

      虽说只是一件鞠服,可还真的不好分享……

      只因他这些衣服,都是大宋朝独一份儿——幼姜亲手做的。

      最近两年他长得飞快,幼姜又总说:“衣服要穿合身的”,每个月都要给他送来一大包衣服,导致他不经意间,引领应天书院的时尚潮流,得到不少羡慕的眼光。

      他接过端石递来的巾帕,擦了擦汗,又拍了下德明的肩膀,微笑道:“走吧,正好也玩得差不多了。”

      ~~

      沐浴后,君华换了身宽松的常服,一手用巾帕擦着头发,一手拿了本《石鼓歌》,在书案前坐了下来。

      一直在旁边候着的澄泥赶快过来,接过巾帕,小心翼翼地替他擦起头发。

      看他心情正好,才怯生生道:“少爷,昨日送的包裹里……还有封信。”

      君华一听,一转身,头发却又被澄泥拽在手里,吃痛地“哎呦”了一下,拿起手里的书敲了澄泥的头一下,才骂道:“不早说。”

      他拿起桌上的信。

      三个月前,二伯家的三堂姐也回了东京,如今正和幼姜元秀一起上了祁国公王家的闺学,幼姜每次信都会提到她。

      “姨母和我都安好。元宜姐姐最善马球,见我竟不会骑马,很是嫌弃,每逢休沐,都要拉着我去马场,累得我终日腰酸背痛,她才稍稍改了那副监工样,不过等你回来,我应是可以上场打球了。”

      君华顿时深感遗憾:还打算自己教她呢。

      “如今的元吉,真是长大了!前几日浴佛节,东京七十二户大酒家开卖新酒,我和元宜姐姐不过提了句丰乐楼的和旨酒,他便一个纵身上了房梁,在屋顶上一路纵跳,单枪匹马跑到丰乐楼,直挤到队伍最前面,帮我们抢回了一坛回来,真真好喝!”

      君华不由撇嘴,要是他在,就是十坛酒,也如探囊取物。

      “学里新来了对表姐妹,很有意思。表姐为人十分温和,只是总爱穿一身轻纱衣裙,轻轻皱着眉头,双手扶着心口,娇滴滴地说‘我的心好疼。’表妹是个冰美人,不太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说话,一副‘生人勿近’的冰山模样,不过文采极好,把我们都比下去了,秀娘很是不忿,已是咬碎了一口的银牙。”

      君华一笑,幼姜的描绘总是很贴切,一个矫揉造作的痴女,一个自诩才情的骄女,简直是跃然纸上。

      “还有,什么叫‘再不送来画像,我便骑马回家。’你到底要拿骑马回家威胁我多少回?这可是最后一次了,下不为例! ”

      君华笑了,心想:“谁说我是威胁,你看我敢不敢骑马一路奔回去?”

      他抬头笑望澄泥:“还不拿过来!”

      澄泥怕得要命,龟速挪了两步,看着笑盈盈的少爷,脸上渐渐带上了不耐烦,啪一下,直直跪在地上,双手举起画卷:“少爷饶命!少爷别打死我!祝儿在路上……把包裹掉泥里了,画像……画像也沾了点泥。”

      君华伸出手,一把把画像夺了过来,又拿脚轻踢了澄泥一下,没好气地训道:“给我起来!祝儿做错事,我打你做什么。”

      展开画卷,果然,画中幼姜的脸上,十分突兀地沾上了两个绿豆大小的泥点,像是长了两个麻子似的,乍一看,竟有些好笑。

      不过这身天青色的衣服真是好看。

      以前一直见她穿孝,总觉得这白色,就是天下最衬她的颜色了,冰清玉洁,至冷至艳。

      可如今见她换了一身天青色,又觉得这个颜色也很配她:粉嫩娇艳,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就连这两个麻子,点缀到她脸上,也是可爱得紧。

      君华嘴角上扬,若真长了两个麻子,幼姜大概是会十分懊恼又羞愤的吧。

      澄泥本满心害怕,屏息凝气,一寸一寸挪着,慢动作一般,从地上站起身。

      一抬眼,却看到自家往日喜怒不形于色的公子,正两手捧着表姑娘的画像,笑得像个傻瓜一样,不由得心里一叹:唉,这可真是着魔了。

      君华乐完,决定还是拿出自己多年修补真迹的本领,把这幅画修整一下。

      这画纸不过是一般的天麻,若是把裱底揭掉,切去脏的地方,边角刮薄,再从后贴上新纸,补上色,重新裱装一下,就像新的一样了。

      他说做就做,立刻把书案清理干净,拿出刷子、水杯、画笔、修画刀等工具,费了整整一个下午,才把那两个绿豆大的污点修整好。

      重新裱装后,他就把画挂在了自己内室背阴的一面墙上,要彻底地阴干后,才能再次卷起来。

      往日里,他收到家里母亲和幼姜的画像,从不挂出来,总觉得不够尊重,只收在柜子里,实在想念的时候,才拿出来看一眼。

      如今把幼姜的画挂在了架子床对面墙上,一时脸上竟有些发烧。

      还是没麻子更好看,这张嫩白小脸,像剥了皮的鸡蛋一样光滑,更适合这窈窕的身姿。

      想想自己竟要在这种画像面前更衣睡觉,君华觉得十分不妥,这……也太难为情了!

      可转念又一想,若是在一张画前,自己都这般害羞,以后还怎么……振夫纲?顿时又觉得还是在画前练练比较好。

      他走到画跟前,伸出手,去触摸幼姜的脸,却在将要摸到时,腾得缩了回去。

      他脸上红得像火烧一样,又下了好一番决心,才再一次把手伸了出来,轻轻在画上摩梭了两下。

      不过两下轻抚,内心的思念,却像潮水一样涌出来,只涨得他胸膛满满,恨不得画中人就在面前……

      “不然,我就真的快马扬鞭,偷偷回去一次,看一眼也好。”他躺在床上,默默想道。

      这一夜,君华睡得很不安稳,一会儿梦到幼姜穿着画中的衣服,站在他面前,冲他嫣然一笑,一会儿梦到幼姜哭得肝肠寸断,凄声对他喊道:“君华,救我。”一会儿又梦到幼姜身着大红嫁衣,却对他冷若冰霜,转身牵着另一个人的手而去。

      他猛地睁开眼睛,天光已亮,模糊间看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他又闭上眼睛,向床里一翻身,说道:“澄泥,出去,我自己更衣。”

      那人丝毫未动。

      他又躺了会,觉得不对劲,猛地翻身坐起,却发现那个人是苻德明,不由笑骂道:“你还敢来我内房?书院里整天流言蜚语,说咱俩断袖龙阳,我告诉你,你可能不喜欢女人,我可还是正常的!”

      这苻德明,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在同窗面前话虽少,但好歹能正常交流,面对歌姬舞妓们,却是丝毫不假颜色。

      像他这样为……守身如玉的,若是同窗们叫来的歌姬,还会在表面敷衍一下,容她们在身边倒酒布菜,苻德明却十分坚决,竟直接冷着脸子,将所有欢场女子拒之千里之外。

      上次有个新来的歌姬,不知根底,见苻德明长相俊俏,上来就拉着他的袖子,想给他斟酒,结果被他一把甩开了,直跌到了房门外,把人家小姑娘羞得,当时就捂着脸,哭哭啼啼地跑下了楼。

      俩人关系亲近,都不近女色,容貌又格外出众,书院里猜什么的都有。

      还有人下注打赌,看谁是下面的,而且好不好的,居然都一边倒地猜是他君华!

      他不就稍微爱笑一点吗?睫毛长一点吗?肯定会是在上面的那个好不好?

      他有些不平地想着,见德明还是一动不动,顺着德明的眼神看去,发现他正愣愣地看对面墙上的那副画像,便立刻跳了起来,几步走过去,匆匆把画收了起来。

      德明从怔然中惊醒,淡淡一笑。

      他朝君华一拱手,淡然道:“君华,我是来向你告辞的。家中嫡母突然重病,她于我有多年养育之恩,如今我要回去侍奉汤药,咱们就此别过,你多多保重。”

      君华闻言一惊,相交几年,他自然知道德明父亲妻妾甚多,嫡母膝下只有一女,便把他养在了身边。

      他与这嫡母感情深厚,现在必定十分伤心……也只得长叹一声。

      因着急回家,德明当日便启程了。

      君华目送他和小厮们的马绝尘而去,心下十分羡慕,什么时候,他才可以回东京呢?

      官家呀官家,还是赶快立储吧!

      ~~
      这三年来,幼姜也每每在期待:官家,求你赶快立储吧!或者说,赵光义,求你赶快登基吧!

      要不然,家里这日子,实在是太热闹了。

      三年前,被赵光义劫了车后,郭夫人就开始“卧病在床”,却仍挡不住刘大太太的骚扰。

      如今大老爷腰杆硬了,一个秦姨娘倒下去,千百个秦姨娘站了起来。

      短短几个月中,他就接连纳了三个年轻漂亮的妾室,真是月月当新郎。

      老太太恨刘氏得罪了二皇子,正在气头上,不仅没有受理大太太的哭诉,反而吩咐孙妈妈,给大老爷的新妾室们,安排了一个敞亮的新院子,又一人送了两匹上好的绸缎。

      于是……大老爷的胆气,就更足了,只要刘氏一哭闹,他就把“泼妇”俩字砸下来,砸得刘氏面色发青,抖着嘴说不出话来,他再一甩袖子,转身到妾室的院子里,继续搂着年轻貌美的小妾风流快活。

      刘大太太长期独守空房,连一向疼爱自己的老太太,如今也变得陌生又冷淡,便把一腔热血,都转移到家中的软柿子——弟媳郭夫人身上。

      在她印象里,郭夫人一向是软弱好欺的,既拉不下面子,跟她吵一架,又不敢撕破脸面,彻底不搭理她。

      她想要什么,基本闹上一场,就能得到。

      若是闹一场得不到,就再闹上两场三场,她郭夫人,总是会嫌丢人,心软屈服的。

      这一点,她在荆州老家时,就琢磨出来了。

      她见郭夫人回来守孝,自己虽总穿着一套半旧的孝服,却给几个孩子们穿得十分精致,又买来稀奇的食材药材,给瘦弱的君华进补,几个孩子的文具用品,也都极其华贵,一副京城顶级豪门做派,就不禁眼热起来。

      先是隔三岔五地,撺掇着孩子们,去郭夫人院子里打秋风,要文房四宝,要首饰摆件,要一切能要的东西,然后又磨着老太太,想让郭夫人管家。

      若是郭夫人管了家,怎么好意思只给自己房吃香喝辣,看大房吃糠咽菜?

      听闻大嫂让自己管家,郭夫人深觉不妥,大哥大嫂都在,自己不过是三儿媳,又守着孝,怎么能管家呢?

      结果刘氏就闹,跟老太太闹,跟大老爷闹,跟郭夫人闹:自己命苦,不比弟媳,有诰命在身,身体又不好,哪里有弟媳管家合适?

      本来吧,老太太觉得大房境况不如其他两房,心里已是偏了几分,又想郭夫人嫁入吴家时,也没带什么嫁妆,还不都是自己儿子挣下的家业?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刘氏的算盘。

      从此,大房一切开销,明面上用的是“公中”的银子,但实际上,却都是从三房帐上走的。

      刘大太太本着“我的钱,是我的,你的钱嘛,也是我的”的精神,把自己的钱袋子捂得紧紧的,全心全意地,依靠着郭夫人穿衣吃饭。

      却万万没想到,这奉行了多年的“按闹分配”金律,如今,竟在一个小丫头身上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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