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
-
“叶氏身着霞帔夜里乘着花轿入了沈家的门，封在棺木里将近一宿。”
——村落
叶家柳杏不过碧玉年华，芳龄十六。清晨天光未亮便起身稍作收拾，窗外稀稀落落飘着草尖，她将窗支开，外头听着像是落水了。
柳杏布头缠髻，披了件残破的蓑衣戴着斗笠出了门。她是养女，原定着今日采莲子归家贴补，即便是落雨了也还是要撑篙行舟，往莲池当央去的。
而此时叶家妇人仍躺在床上，留神柳杏的动静，待养女出了门，叶妇推搡丈夫：“诶，当家的，我夜里思前想后，这笔买卖咱们着实不亏！”
叶氏当家的往床里侧翻身，他也总归是觉着沈家给的银子少了：“才五十两银子，咱们养大她劳神劳力，怎么着也得再添些不是？”
“说的也是，过去了她守个寡罢了，过的哪儿会比咱们差。”
“诶，要不一会跟那陆二娘子招呼一声，冲个喜五十两银子还是少了些，多谢银子，咱们栓子日后娶妻也能好过些。我还能还了赌钱，是件好事。”
“成，天亮若是那烂嘴媒婆还没来，你得去找她一趟。”叶妇听着屋外连绵雨声心神不宁，这茅草房子湿气重，待她得了银两就奔去镇上落户置宅。
片刻，叶妇又面露菜色：“当家的，你说那丫头今日落雨还去采莲，莫不是想跑？”
“...睡吧，命定的事，你多心了，往日她不去你还得打骂她，如今你没说我没说，那丫头片子哪跑得了？该是她报答咱们家的。”
“也是这个理，哎呀，她倒是过好日子去了，咱们栓子还得用钱呢。”妇人听罢拍拍胸，赶早雨里，她与那好赌的当家的睡的是安稳无比。
---莲池
晨间雨丝细，落在柳杏脸上算是温和。路上水坑多，见四下无人，便将鞋袜脱了，若是脏了又该得挨骂，大冷雨天洗净也麻烦。少女赤裸双足，一步步迈下山坡，风追着蓑衣缝隙往里灌。
待她到了村里公用的采莲渡口，抬眼见水上灰蒙蒙烟雾笼罩，那灰云浊雨连成一片，只有莲池的荷叶几个绰绰的影子。
女子蓦然心生悲凉，打了个哆嗦：“咳咳，近日总是落雨，阿然若是还没能回来，路上也是凉嗖嗖的，可莫要着凉落下病根。”
叶妇不知，柳杏与几里外陈家独子有了私情。
陈家长子正值二八，也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还未及冠，常是青布衣帮家里劳作，半年前二人分别，男子道：“杏儿，我娘说，过几日让我去镇上跟着师傅学门木质手艺。待我学成归来，我就去找你爹提亲，我们去镇上好好过日子！”
郎君恳切，不敢伸手握她的手，脸涨的通红。
叶柳杏那时正要说什么，中意之人囫囵塞了个挂着穗子的玉佩给她，她一看，刻着精巧的兽类绘有云层。
玉佩看着奢靡，放哪处村子都不敢攀的，吓得女子将其塞还给他：“阿然，我不要这个，你怎会有如此贵重的物件？”
“别...别还给我，是师傅给我的，说是收徒，他给我的礼，让我...嗯，交给中意的女子当定情信物，守个平安，循个定情礼...”陈然看着她，笑，“嘿嘿，我心有所属，你就是我中意的女子！”
他人是瞧着木讷，柳杏却能明白所谓人一往情深，所谓的真心，点点头：“那我一定藏好了，不能叫我爹娘瞧见，不然放去赌场该没了，你我这份姻缘该寓意不好了...”
“不会的，你安心等我回来。”
“嗯，我等你。”
如今半年过去村子离镇子还是那么远，没人修缮破路，且二人家境贫寒也谈不上书信来往。
“无事，我便接着等他就好。”叶柳杏摸摸藏在衣里的玉佩，上了船只，将鞋袜摆在船头，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她小心解了船绳，撑着篙行船。
好在天开始亮了，船驶入湖当央的莲地，航速渐缓，她要寻那些莲子。
“呲呲....”不知为何，她忽然听见有东西在挠船底，当即有砸船的声音从水下而来，什么东西？难道是被什么石块缠住了？
为了避免落船，她跪在船中间，那蓑衣很是占地方，女子将双手握紧右侧的船篙，费了好些力气搅动湖水，隐约感觉到竹篙末端打着一个有弹性的物件！
呼。有东西在她脖颈吹气——叶柳杏惊得回头看，正对上个丑陋的蛙型眼睛！
“啊！”她被吓了一大跳，慌张往船边躲紧紧抓着竹篙，“你...你别，别过来....来人啊...”
那怪物生的极丑，被黑雾裹成一团，头大身小，长着蟾蜍的表皮，穿着破烂盔甲，五官除了眼睛其余和人类倒是相似，看起来像是生食血肉的怪物。
“哟，人族姑娘，你怕什么，我是来搭救你的。”那怪物张嘴说话，女子看见怪物的牙尖刺，那上头沾着红血肉，吓得更是一哆嗦。
她仓促道：“不不不，我不需要你救，你是谁？河伯吗？求您放我回岸上，留条生路！”
那怪物一会隐在黑气里一会现身凑近柳杏：“我乃魔族，唤糜，糜烂尸体的供应，由我来做，不是你们人说的河伯。”
魔糜的皮肤有茎叶的黏腻，他伸出爪子剐蹭柳杏的鼻尖，惊恐万分的女子偏过头不敢看过去，祈求：“糜....求您放我走，放我离去...”
“我来搭救你，你却不识好歹？”糜腾空浮起嘲笑她，斩钉截铁道，“你要嫁人了。”
“诶？”叶柳杏这回正眼与糜对视，“你说什么？”
“你可知沈庄那肺痨死的庶子？没有差错的话你得冲喜去。”
女子张慌摇头否认：“这种事情不可胡说，你是魔族，人族的事你不知....”
“你不信我？只是知会你一声，我愿意来帮你，自然是有我的利益，难不成你自愿，想嫁给棺材里的死鬼？”糜想着什么事乐的咧大嘴，“我替你动手，到时我吞噬我的人魂，你去寻你的意中夫婿，如何？”
“吞噬人魂？怎能...那可是活生生的人！”人族怎知魔族算盘，叶柳杏有些反胃，她摩挲着竹篙，抓紧时机将篙从水里抽出，纵向击打那魔族。
可糜瞬间一跃而起，彼时糊水中伸出数只青筋暴起腐烂的手，纷纷扣住船沿两边。
“啊！”原来,原来打从一开始，拍打船底的就是淹死鬼的手掌！一只断手惨白，摸摸索索翻入船里，扯上柳杏的蓑衣有往上爬的趋势。
“咔嚓！”
打一个巴掌给一颗枣，糜一只脚掌碾碎了那只尸手，尝试好言相劝：“叶姑娘，劝你有自知之明，我等是诚心想同你一道的，杀你很简单，可目前还不想葬送你这条小命。”
柳杏怔住，忽觉有东西发力，她坐着的船载着她被推送回了渡口！
“等等！”她软瘫在船里，猛然回头看向莲池当央，可怖之物却全然消失，一切如同幻影，雨不知何时停了，看着是停了好一会。
天倒是大亮了。
可她觉得自己好像在湖里并没待多久，上岸之时，又听见糜的声音，告诉她：“你此时回去，就知道你的命运永远如此了。”
“啊啊啊啊！”是真的，尸首是真的，女子吓得仓皇而逃。
糜看着渡口边起身逃离的女子，发出冷哼，他招手，莲池叶里出来个纸人，道：“糍祭，肺痨鬼的事情，王下会奖赏你的。”
“呀！”纸人声音尖锐，闻之期许道，“王下会给我个身子吗？”
“你若是好好做事，自然会有好的躯壳给你，去吧，附身在待会沈家来的丫鬟身上，跟着叶柳杏入府，明白么。”
“是。”
少女光着脚裸跌跌撞撞奔回家，瞧见自家院子里站了几个粗声厉气的轿夫，立着一对双发髻的丫鬟，她险些一口气没吊上来。
顾不得细想莲池之遇，她准备冲进里屋，却被个肥硕的婆子拦住了，不正是那到处说烂媒的陆二娘子！
“哟，姑娘，怎么才回来！您今日嫁了沈家二公子，往后可是极有福分去享的哟！”陆二娘子见是她，拎着大红手帕站在门外拉着她笑个不停。
那手帕里的脂粉气熏得呛人，叶柳杏人在气头上：“谁同你说我要嫁人了！多管这份事扰旁人清净，怎的不把你女儿嫁去冲喜！”
媒婆气得跺脚，指着便骂：“你这乡野丫头，怎能不知好歹！”
女子无心搭理她，奔回屋内，她眼见得养父母拉着他们亲生的小栓子，叶妇掂量着荷包，里头装的沉甸甸的问都不用问，定然是银两！
她只觉头晕目眩：“娘！多少钱你就把我卖了！”
“哟，闺女，这话说得，五十两银子多一些，你嫁去沈家过的就是二少夫人的日子，咱们家跟着你得了福嘞，你弟弟还要上学堂，日后也要再成亲的。”
“什么意思？”她不可置信，眸中带泪，“五十两多...拿我去换个你儿子的光明前程？娘。”女子苦笑，跪下祈求母亲。
“求您了，女儿早已心有所属，不能嫁过去给旁人作寡，陈家，陈家说要娶我为妻，您让我如今嫁去冲喜...求您三思，别，别留我过去办丧...”
“嗯？”叶妇听了头颅歪得老远，极不情愿撤回身子，嫌弃又鄙夷，“你敢背着爹娘儿女情长？陈家穷成那样你也敢嫁？他能为我们家带什么好处？我养你那么大可不是让你想着外头的！”
“娘，我可以往镇上纺织，也能清早奔山上去伐柴，我...”她抽泣着跪步往前挪，祈求一丝希望，却被养父否了个一干二净。
“你嫁去沈家已经是说好的事的事情，两全其美！”
“不....没说好，我..我不知道的...您没和我说哪怕一声....”她垂泪似乎也没有用了，糜不知何时站在她身旁，别人都看不见，糜讥讽道，“你瞧，我说的哪有半句假话？”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女儿家的命又是捡来的，拿来那么多要求，真是晦气！”叶妇抻着袖子捂鼻，屋内有股腐烂的味道。
“爹、娘...你们会遭报应的...”叶柳杏身形恍惚，她站起身，没有任何预兆地直往墙柱子上撞，剩的是一片眩晕。
“嚯哟，真是的，见笑了诸位。”叶妇见状，忙上去探了探鼻息，还活着，便干笑两声，陆二娘子不知回什么好，倒也是跟着干笑，最后一丝人性也遂烟雨去了。
沈家一丫鬟本来在看这场热闹，忽然怔了一下，瞳色混沌，复而清明。
“阿糍？”同伴丫鬟唤她。
“噢，无事。”糍祭上前一步摸摸自己的手背，心中窃喜，上前道，“今夜还要赶时辰，请让我们为二少夫人梳洗换上吉服，以免误了时辰。”
“嗨哟！”叶妇喜道，“那麻烦二位咯，随便换换就好，留里衣罢！披个外面就行。”
“是。”
不是撞了重物昏过去就能死的，叶柳杏只觉额间发痛，一摸却没摸着血迹连撞的口子都没有。
“别摸了，我消的。”糜冷不伶仃道。
这叶氏也算是被吵醒的，送亲的没人，看热闹的一大堆，叶家再也没有今日这么嘈杂的时候了，村民议论纷纷——
“沈家这是将红喜白丧一同办了啊！”
“哟，前几日才听得，叶家那柳杏真要嫁去给沈家老二那短命鬼冲喜啊？不如嫁给我呢！”
“你这莽夫出得起那银两？听陆二娘说了，五十两银子，后来还多添了呢！”
“两日前死的是那肺痨啊？先在才去说结个姻缘有份，这哪是缘，分明是要那姑娘的命啊！”
“五十两？那叶家老蹄子哪得来的福分！养个女儿还得了银两！”
“哼，养的女儿当工具卖出去了，养他家那小栓子，我倒要看要养出个什么名堂来！”
“看来这沈家庶子也不是被重视的，你们瞧那花轿，多寒碜！”
.....
叶柳杏掀开花轿帘子想瞧清这些人的面目，发觉外头已然入夜，村子里爱看热闹的，这个时辰还出来看她出嫁。
夜半唢呐响，吹得人心凉，她盖着大红盖头坐在那顶材质不怎么好的花轿里，悄悄从里衣摸索出枚不大的玉佩，攥在手心里，指尖打颤。
“叶姑娘，冲喜，冲的是谁家的喜？”魔糜观戏，往痛处击，要人认过。
女子精疲力尽，淡淡回：“沈家的。”
“哎呀，那谁去冲这份喜啊？”
“你们魔族，也好落井下石么...”
糜坐在一旁，掏出一只柳杏见过的尸手，掰下一根食指塞进嘴里咀嚼：“你怎的如此消沉？我说了，会来救你的，你愿不愿意啊？”
柳杏心有疑虑，她仍不愿因此对旁人痛下杀手，回绝：“你别想了....不能残害旁人性命...该成罪过的...”
魔糜嗤笑：“常言人为天地之灵，可我等眼里，只是供来的吃食，是分辨不清，罪过论不断，有罪都自糟的肉。”
叶柳杏没说话，手里那玉佩会散发温度，暖意绕过指尖，她心里想着郎君未归，满面愁容。
“姑娘。”窗帘子再次被掀开，是沈家的丫鬟，脸格外白，黑夜里吓了柳杏一回。
“何事？”
“前边可就到府了，按规矩你不能走正门，得从偏门入府。”
这就到了？
女子略微有些迟疑，见对方等她答话，讪讪道：“好...多谢...”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