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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两人边吃边走,不觉天已经黑了。沈鸿走的有些累,但依旧是端正如修竹一般的身子,不过脚步慢了些。
      陆观云不耐烦,自顾自的快走了几步,回头一看,彼君子竟又被杂耍吸引,驻足观看。那边人很多,摩肩接踵的,他见沈鸿外头看不清,便抬脚往里头去。正打算回身去找他,只看见一个瘦弱的小孩冲过去,一把抱住沈鸿的腰。沈鸿楞了一番,那小孩儿也自知失礼,忙忙道歉,沈鸿摆摆手,显然没当回事,想继续挤着看杂耍。
      陆观云见了后槽牙咬了几番,还是过去默默站在他身后陪着。待沈君子尝试了几番,发现自己的个头实在没有优势,便颓然退出来,想要去找陆观云,不想又退进一个硬邦邦的胸膛。他回头抬眼,他要找的人就在身后低头看他。陆观云没有笑,眉眼间竟涌着几分戾气,沈鸿惊了,问:“怎么了?”
      陆观云不语,捏着他的肩膀就把人拖出来了。
      他又是在宫里被那些脏小孩儿关进过狗笼子,不能站着也不能转身,几日几夜没吃没喝,受尽折辱。后头被放出来,浣衣局的老太监给了他一碗甜粥,他感激不尽的以为他是好人,可那狗东西竟然想扒了他的衣服。他从宫里出来的两年里每天都能想到那老东西汗湿的手指在皮肤上的触感,直让他恶心。他缓了两年多才好些,后头便也受不得别人碰他。这地界儿人摩肩接踵的,总有人不长眼的要碰到他,他看着就犯恶心。以己度人,他刚看见那小孩儿直扑到沈鸿怀里也是一阵恶寒。却也没多想沈鸿几次靠近他他却没有任何抗拒。
      陆观云把他拉到僻静处,低头道:“钱袋呢?”
      沈鸿茫然的眨了眨眼,又在腰上摸索一番,发现钱袋不见了。他“啊呀”一声,便道:“莫不是那小孩儿?”
      陆观云恨道:“你还知道!”
      沈鸿想了想,道:“罢了罢了,左右没有多少钱。我看那小孩儿又脏又瘦,说不定还需要那钱呢。”
      他神色坦然,端的是一派君子之风。陆观云见他这副神色,知他并不是惺惺作态,而是天然想法。心头顿生恼恨,无端的觉着自己心里那份锱铢必较肮脏丑恶。他哂笑一声,也不多言语,只招来远处小厮,嘱咐几声,拉着沈鸿在旁边的茶摊子上坐了。沈鸿不知他是何意,但也跟着坐了。他看着陆观云的,这人眉眼间的戾气更重,似是烦躁,不住的玩弄着手上的扳指。沈鸿细细看过那扳指,并不是什么好玉,但他却日日不离身。不多时,卢天过来了,附耳在陆观云耳边说了什么,陆观云点点头,起身就走。沈鸿赶紧跟上,卢天引他们左转右转,引到城西一处颓圮的巷子里。
      巷子破败不堪,但仅有的几户还是透出些微光来。最后头又一间屋子破的屋檐无法遮雨,门板无法挡风。沈鸿皱着眉头,显示没见过这样破败的房子。他们三人就站在门侧,里头传来阵阵争执的声音。
      一个男人高声喊着:“小棺材,拿来,给老子拿来。”
      随后是一阵锅碗碎裂的声音,一个女人尖叫起来,嘴里不清不楚的咒骂着什么,随后就是响亮的抽打皮肉的声音,随着声响,屋里传来了小孩儿呜咽的哭声。
      沈鸿不明所以,但知道这家人正在遭遇一场暴行。他捏紧拳头想要去惩治施暴者,陆观云捏着他的肩,他无法移动分毫。
      不一会儿,一个男人出来了,他跛着一只脚,衣服破破烂烂,呼吸间胸口像是拉着巨大的风箱,呼哧呼哧的,他一边骂着“倒霉棺材”,一边张开钱袋数钱,那钱袋赫然是沈鸿那只。沈鸿一惊,抬眼看着陆观云,陆观云扯起嘴角,笑的分外残忍,他低头在沈鸿耳边沉声道:“好哥哥,你猜这男人那钱去做什么?”
      陆观云的声音又低沉又阴冷,呼出的气扫过沈鸿的耳朵,激起他一身鸡皮疙瘩,他不知道这男人去哪,便也不说话。
      他们几个人悄声跟在后面,那男人显然身体不好了,但也不像将死的样子。他费力的走着,脚步却又很急切。不过一刻钟,他走到一处暗巷中,转身就不见了。
      陆观云点点头,卢天就先窜出去,也不见了,等他出来时,手上拿了两只面具。
      他们也转身进去,见一处低矮小门,挂着一道黑色布帘,右下角绣着个小小的骰子,沈鸿猜到是一处赌坊。及至进去,还是呆了。
      里头乌烟瘴气,辨不清人,烟味儿熏香味儿各种体味儿混杂在一处,让人难以呼吸,沈鸿没防备,被呛了一气,咳嗽个不停。各色的声音也不断鼓噪着他的耳朵:骰子在碗中晃动的声音,摇铃的声音,赌徒们疯狂喊叫的声音,还有隐约的哭声和女人的娇笑声,那一道纤薄的门帘对沈鸿来说,宛如一道罗生门,直从人间到了群魔乱舞的鬼界。
      陆观云依旧噙着那一抹邪气的笑,指指里头,沈鸿顺着他的手望过去,是他们跟着的那个男人。
      赌坊里大部分人都戴着面具,只有那男人衣不蔽体,张着一张疯狂的面孔,他在赌桌前疯狂的大喊着“大!大!大!”那疯魔的样子让沈鸿心惊肉跳。
      他们凑过去,一局终了。那男人输了。他疯狂的扯着自己的头发,发出野兽一样的喊叫,他双目通红,颤抖着从那一只很是精致的——沈鸿的钱袋里拿出最后二两金。
      他啸叫着讲那两锭金子放在标着“小”的方框里,嘴里喊道:“这会老子肯定转运,输了这么久,天也要让我赢!”
      沈鸿不知接下来会如何,只盯着那骰子,等开出来,那男人大笑着将别处的银钱全部拢过来,笑道:“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再来!再来!”他赢了几倍的钱,高兴不已,却还想继续赌,沈鸿见了皱眉想要制止,他赢得那些钱足够他买一处房产,让家人过几天安分日子了。陆观云拉着他的袖子,微微摇了摇头,只是让他看。他嘴角那一抹笑越发邪气,甚至有了几分血腥气。面具下的眼睛里也露出肉食动物看羔羊的那种悲悯来。
      沈鸿悚然,不知他是怎么想的,连忙转开目光,只看那男人压上所有赌的那一局。不出他所料,果然输了。那男人哀哀叫着,沈鸿以为他要就此罢手,可那男人还是不服,荷官道:“你没钱了。”众人也笑他“没钱赌什么,快滚快滚。”他扯着头发,不服道:“老子就要赌,老子下一把绝对赢!老子没钱,老子……老子赌老子的便宜婆娘!再来!再来!”
      沈鸿惊了,不知还能拿人命作注,眉头皱的更紧,他挣脱陆观云对他的钳制,凑到那人身边道:“别赌了,回去吧。不应拿人命作赌。”那人扭头,瞪着一双血红的眼,啐了沈鸿一口,骂道:“哪里来的赔钱货,滚滚滚!”沈鸿竟不知这人如此粗鲁,一张面皮因愤怒涨的通红。陆观云也不言语,只是看着。
      那人堵上老婆,输了,又压上自己一双儿女,也输了。他狂叫着,还想再赌,赌坊却不让他再赌,找人将他架了出去。刚拖出去,他又想狗一样膝行进来,叫嚷着还要赌。赌坊便差人将他一顿暴打,扔破烂似的扔了出去。
      沈鸿见着一切,一颗心皱着,又酸又痛,却也无可奈何,只恨自己无能。
      陆观云去赌坊后头的门里给里头的人交代了几句,老板模样的人恭敬的将他送出来,他摆摆手,拉着沈鸿走了。
      出了门,巷内一片漆黑,赌坊里的喧闹也全然不见。沈鸿的一颗心像沉到了冰湖,耳朵里也嗡嗡响着。他久居深宅,竟不知人间是这样景象。
      陆观云问:“怎么样,有什么感想?”
      沈鸿哑然。
      陆观云接着说:“本来这个男人快病死了,病死后他老婆会点手艺,大约能养活他的一双儿女,但你哪只‘也许会帮到人’的钱袋把他们所有的希望都毁了。”陆观云停了一瞬,仿佛一只恶鬼附在沈鸿耳边:“沈二公子,你的光风霁月,君子之风,可能救人于水火?”
      沈鸿一腔的血都冷了,浑身颤抖着,脑中忽地想起许多先生对他的教导,可转瞬又被那男人疯狂的样子淹没。他蹲下,拿手抱着头,身子颤抖起来。像一只小兽似的呜咽起来。心里恨自己的无能,恨世道的险恶,恨人性的不知餍足……每一样恨都无处发泄。
      陆观云也蹲下,抱着他的肩,残忍的笑着,他又说:“你看,你没办法。那些君子之道都是狗屁。”
      沈鸿嗫嚅着,说:“不是……不是……”他自己都觉得无力。陆观云看他这时崩溃的样子,心里舒服了些,他就是要将这世道的脓疮戳破给他看。他肆意地欣赏着沈鸿崩溃的模样,总算是身心舒畅。他硬掰起沈鸿的脸,看到那一双眼睛翻起在月色下都清晰可见的红,泪水沾湿了他的睫羽,他紧紧咬着下唇,那一处红润的唇珠上也沾着泪水,莹莹若滴,陆观云突然想起他今年春上在南山寺里看的桃花,花瓣娇嫩,沾着露水,他将那粉红美丽的花瓣摘下,碾碎在指尖,指尖染上了嫩红的汁液,还有一份垂死的桃花香气。
      这一番联想让他的欲望又高涨了。他深吸一口气,将沈鸿搂在怀里,压抑着自己努涨的欲望,温声道:“好了,好了。不是人人如此。今日是我错了。不要哭了,咱们回家好不好?”
      沈鸿头脑昏沉,胡乱的点点头。想要起身,却发现腿蹲麻了。陆观云只得打横抱起他,这才发现沈鸿轻的吓人。他方才那一腔的残酷散去了,竟觉出些不忍来。可沈鸿哭泣着乖巧的待在他怀里的样子,又让他感到彻骨的快意,直激得他头皮发麻。他只得让卢天速去金桥桥头牵马,自己抱着他缓缓走着,不过百米的巷子,出去后他已然是满头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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