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不复斜月》乱山深处过重阳

4、人月圆

　　“咳咳……”
　　船板上的绿衣少年吐了口湖水出来，但并未清醒，老裴见他应该没什么大碍，瞬间松了口气，回头去看另一个人。
　　“大哥，这姑娘……去了。”如此白净温婉的一张脸，如今却比这湖水还凉，一袭红裙被水泡后似是一滩干涸的血，再不见明媚。
　　“无音，找人报官。”

　　深夜，源外林居客的汀兰间内，裴无虚换了一身干净衣衫，转过头向床榻上看去，脸色苍白的少年两手紧紧抓着被角，像是在做噩梦。
　　倏得闻到一丝奇楠沉香，这少年猛然睁开了眼睛。
　　“小兄弟你醒了啊？要不要吃些东西……”
　　“魏姑娘呢？”
　　“她是你什么人？姐姐吗？”
　　“不是，她曾请我吃了一碟桃花姬，她在哪里？”
　　“那姑娘……溺水而亡，节哀。”
　　那少年瞬间坐了起来，呆呆地盯着锦被上绣满的兰草，一时目眩扶额，老裴上前把他摁回了被窝里。
　　“你之前呛了一大口水，现下先歇着，诶，也不是哥哥我啰嗦，你说你一个不会水的逞什么英雄，差点搭上一条小命，若是你爹娘……”
　　“她的尸身……”
　　“诶，这事儿片刻闹得这永城郡人尽皆知，今夜郡守亲自过问，那姑娘的尸身暂且被送去了陈情司，等结了案，估计会被她坊中的虔婆带回去，她身上没有中毒的迹象，婢女称事发时她一个人在二层的角屋，想来是自杀无疑。哦，对了，你那包袱我看见被差役带走了，想来结了案才会还给你，里面没什么贵重物件吧？”
　　“不可能……”一声嘤咛传入裴无虚耳中。
　　“什么不可能？”
　　“魏姑娘今夜十分欢喜，起码在我发现她落水前……她怎会突然投湖。”虽是问句，少年却甚是笃定。
　　“小兄弟，你若是不介意，能否把你知道的告诉我，或许一人想不通，两人便想通了？”
　　“你，是谁？”少年乌黑的眼珠子望过来。
　　嗯？这小兄弟不记得我？啊，太好了！正愁初见时太尴尬。
　　老裴双目滴溜一转，道：“我叫吴虚，是大禹西境重华营的一个小兵，如今战事停歇，兵将可回乡休养生息，我携弟吴音归乡探亲途经此地，碰巧见你落水便下湖救你，你呢？”
　　“林前。来此地寻人。”

　　而后老裴便坐在榻前，听这少年讲述他今夜所见。

　　林前随心善的魏绫罗上了游湖的画舫，按理来说，这画舫是陆家大主的私产，闲人不得入内，但魏绫罗觉着放这少年一个人在湖边饿着肚子也是不忍心。画舫上年年都会备些精致的吃食，原本是给上台表演的窑娘们准备的，但魏姑娘并不打算夜间进食，想着白白浪费也是可惜，且陆家大主与她相熟，想来也不是那斤斤计较的人，于是就拉着林前上了画舫。

　　陆家大主财大气粗，这画舫造得也是十分精致华美，上下两层的龙骨都用足了大料，在这湖上行船十分稳当。魏绫罗带着林前先去了下层的宽间，给他寻了一碟桃花姬，一盒绿豆糕，一盅槐花酒酿，又与他笑着说了会儿话，直到三缎红绸抛了出去，婢子才来催她上台献曲。
　　谁知一曲《人月圆》终了，湖畔百姓们突然沸起来，原来是魏姑娘进了角屋。林前此时刚刚吃完一碟桃花姬，听见上层的响动便上去查看，只见魏姑娘躺在榻上，说吃坏了东西，方才撑着弹完了一曲，现下有些难受。几个婢女都在一旁服侍，其中一个给她端了碗红枣热汤，她用了汤觉得好受了些，想要强撑着把这最后一圈湖游完。
　　榻边的婢女劝她好好休息，但魏绫罗觉得这场游湖十分要紧，不肯听劝。

　　“魏姑娘，我会弹，可以替你……”
　　“你，会弹琵琶？”魏绫罗有些迟疑，边上的婢女也似乎有些想笑，也是，毕竟这林前是男子，会弹琵琶已是稀奇，更不用提那技法……怎配跟她们家姑娘相提并论？
　　“虽然有些唐突，但是，姑娘方才一曲最后轮指时弹错了一音，对吗？”

　　魏绫罗终于相信了他，但看他一身侠客打扮，实在不好上台。幸亏她原本便瘦高，与这少年身条相仿，便命人找了一件宽大的轻纱绿萝广袖裙，又配上一顶帷帽，才请他上了台。
　　一曲《小重山》惊艳一方，居客楼上喝彩一片，林前刚摘去落到自己帷帽上的一朵绢花，正待弹下一曲，忽然听到画舫一侧传来异响，是落水声，林前回头向窗内望去，发现已是人去榻空，于是他急忙跃入湖中，想要捞人。
　　佳人落水，玉殒香消。
　　随后的事情，老裴已经全部知道。

　　“魏姑娘落水前，你一直在画舫上，可发觉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少年闭了眼，回忆了半响，实在是没什么头绪，“我以前从未见过这种游湖戏，也不知道什么样子算是正常，画舫上除了我和魏姑娘，还有四个婢女两个桨生，上面灯火通明，要是有人行踪鬼祟，必定会被发现。”
　　“你要是真觉得心中不安，明日一早我陪你去寻那六个人，细细问一遍，总会有一些蛛丝马迹。”
　　“我现在就去。”
　　“待着！”老裴一手按住他的肩，捏了捏鼻梁，回他：“你刚被我捞出来，逞什么强，不过是几个时辰，跑不了他们几个的。而且……你打算就这么去？”
　　林前见他上下怪异地扫了自己几眼，低头一看，惊道：“我衣服呢？”
　　“小兄弟啊，你那身衣服都湿透了，要是一直捂在被子里，肯定会伤风，我辛辛苦苦才给你脱了下来，你看现下我也没有能给你替换的衣物，成衣店又早就歇业了，明日一早！明日一早我就给你寻一身衣服！现在你还是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才好奔波啊……”
　　“……”林前拉起被子把头往里一埋，“多谢。”
　　裴无虚见他突然没什么动静，说道：“大家都是男子汉，害羞什么，一直闷在被子里不好，我先出去了，你记得钻出来透透气。”

　　打开房门，如他所料，裴无音就静静站在门外，不等他开口，老裴回身关上房门，领着裴无音去了另一间屋子。
　　“大哥，你平时没那么爱管闲事啊。”
　　“胡扯，你哥我劫富济贫除暴安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舍己为人一身正气……”
　　“你劫哪门子的富……”
　　“我劫我自己！”
　　“救人不说，还换衣擦身掖被角……”
　　“别废话了，上岸之前扔给你的那个包袱在哪？”
　　“这儿呢。”小裴从桌下长格里拿了出来，“诶！大哥，这是人家的包袱，私自打开不太好吧。”
　　“你先看看这个。”老裴从怀里掏出一条巾帕，里面包了块湿哒哒的东西，“那小子内衫兜里找出来的。”
　　“这什么啊？都泡成这样了，哪还看得出来啊。”那巾帕里是一团被水泡过的纸，虽然纸未破，但上面的墨迹全部晕开，只隐约瞧出个“林”和“二月”。
　　老裴解开了包袱，查看了里面的东西，其实里面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一块火石，一叠黄纸，一块巾帕，一副手套，三个药瓶，一根碳条，碳条上面裹满了一层层的细丝。居然还有本《小凤川字解》。
　　小裴撑着头，看他哥把这本《小凤川字解》翻来翻去，问道：“看出什么来了？”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不过得等到明天那人醒了才能验证，还有……”
　　“还有什么？”
　　老裴摸着下巴上冒出来的小胡茬，一脸高深莫测，他转头看向裴无音，深沉道：“这琵琶仙真不爱干净，连件换洗衣物都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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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送来的芒果是一个长了坏心眼的芒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