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不复斜月》乱山深处过重阳

5、好事近

　　次日一早，永城郡华府大街的商铺才刚刚开业，便迎来了两位贵客。
　　“不行不行，这金线明珠绣了一大堆，穿出去像个土财主。”
　　“红缎盘金雀？穿了要出去嫁人不成？”
　　“这个也不成，素白的大袍还染墨菊？红事变白事？”
　　“行了，又不是给你买，挑这么半天。”老裴看小裴在那儿挑来挑去，想着要不是他与那孩子身形相仿，绝不会带他来，“既然是孤品，布料总不会差，就这些了！赶紧走。”
　　“……”

　　林前醒来，脑中还有些混沌，突然被床前悄无声息站着的人吓了一跳。
　　“吴军爷。”
　　“哎呀叫什么军爷，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小林兄弟要是不嫌弃，叫我吴虚一声大哥便是。”
　　“这些是……”内间的红檀衣架子被移到了床前，上面居然满满当当地挂了四套衣物，冠带佩环，靴袜腰封，里衣亵裤，一应俱全。
　　“啊，我看你也没有什么替换的衣服，便帮你寻了一些，也不知道你平日穿什么，就先带了四套过来，你今日挑哪身？”老裴一脸的真诚，此时按理说，林前应该觉得感激涕零，千恩万谢才对，但是他原本睡眼惺忪裹着被子，等终于睁开了眼看着那四套衣物……

　　金财主

　　红嫁衣

　　素丧服

　　绿孔雀

　　“……”
　　“那就这套丧、这套素的吧……”
　　林前接过，见那盘扣上挂着一个榆木的小牌子，正想拽下来。
　　“诶，这个叔囹牌你可得收好，这些全是叔囹斋的孤品，若是丢了佩巾破了袖口什么的，就去连号的商铺校对这牌上叔囹二字的笔记与背面的牌号，可以更换或修补。”说着看了林前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轻轻笑了一声，道：“我先出去了，贤弟换完了衣服记得来三楼南眺间，我请你吃早膳。”

　　林前上了源外林居客三楼，问了店童后，来到南眺间门外，轻敲了三声门。
　　“是林贤弟？快些进来吧。”
　　裴无虚刚解决完一张油酥饼，正往嘴里塞云吞，一抬头，仿若见了个谪仙。
　　那一身原本颜色太素，换个胖些的来穿必显得臃肿，换个瘦些的又成了根笋干，但穿在林前身上，便是遐方绝域，仙人凝雪。墨冠玉簪，轻裘锦袍，晨曦照耀下，那腰封上杂了银线的墨菊细光闪烁，衬得林前腰窄腿长。

　　“吴大哥，这衣服太贵，我怕是没钱还你。”
　　“华烨侯豪门贵胄，他的嫡长子跟我哭穷？”老裴吃饱喝足，放下大勺，笑眯眯地盯着眼前的小美人。
　　林前镇定自若：“我听不懂大哥在说些什么。”
　　老裴也不气恼，他抬手递过一张纸，问道“这上面写的什么？”
　　林前答道：“叔囹。”
　　“不对，这是椒图，你根本不识字！”
　　“你方才借送衣服，故意试我？”林前面色有些僵，“我确实不识字，但是并非故意隐瞒，只是自惭形秽，不愿旁人知晓我目不识丁。”
　　“诶呀李家弟弟，不要这么防备我嘛，我又不是来取你性命的，你小小年纪便被送去西州苦寒之地，身在兵营，没有机会识字读书也不是你的错，我便是被上头派来护送你回朝京的暗牙，先前未曾确认，没有第一时间跟你通气，是我的错处，今日给你送了这一身行头，再请你吃一顿好的，你消消气。”老裴笑着递上一个包袱，外加一个布包，里面正是那把赤黑蛟龙剑。
　　“罢了，你手里有蛟龙剑，我自然信你，但我不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起疑的？”
　　“那日我替你脱了内衫，发现了一张稿纸。”老裴暗暗一笑，似乎想到了什么场景，“那纸张湿水而不破，墨迹晕而不染，是我大禹军方专用的纸件，当时我便觉得有些奇怪，想着莫非你也是个兵丁。”
　　“但是那纸件极珍贵，轻易不会交给一个无名小卒，而且上面没有盖任何军方印章，后来我实在好奇，便扣了你的包袱。”
　　“你私拆了我的包袱！”
　　“莫生气莫生气，来尝一口这源外林居客最有名的蟹粉小笼，绝对此生难忘！”
　　“这店叫源外林居客？”
　　“你也应该发现了吧，我想当时那位给你的纸上，写了让你二月二来这永城郡的源外林居客与我碰面，你看不懂，又为保密不能询问他人，所以便买了本《小凤川字解》，想查字，但《小凤川字解》是教人识字的书，并不是专门解字的书，且因为中篇与下篇比较难，所以你只翻了上篇的一部分，学了外、林、二月等简单的字，以及知道了永城郡这个地名，所以你那日在城外林中等候。我看你那本书上有几个地方用碳条做了记号，想必是这么个情况吧。”
　　小林前吞下最后一口小笼包，放下铜箸，道：“吴大哥确实才智过人，如同再世诸葛……慢着，你怎么知道我那日在林中等候？我明明一直呆在树上！你……”
　　“啊，你别看我现在英俊潇洒风流倜傥，那日我……”
　　“你是那个不害臊的大叔！”
　　“……”老裴觉得他受到了这二十年来最大的羞辱，按裴无音的话来说，仰慕她的姑娘多得能从朝京一路排到西州，如今在这小美人眼中他居然是个猥琐中年大叔的形象，太过分了！
　　“什么大叔，我才二十二，也就比你早生了七年而已。”
　　“那吴军爷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说了我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你还是叫大哥吧，当然你要是愿意叫声无虚哥哥……”
　　“你手上串着一条奇楠沉香，腰带上缀了两颗西州凉月石，连包这南眺间三日，又一口气买了四套孤品，无名小卒？大哥不愿意透露真实身份，我也不强求，这一路上为求方便，也请大哥你还是叫我林前。”
　　“好弟弟，就这么办，我也知道你对那魏姑娘之死心有疑虑，我们要赶路也不差这几天，等你查清了这件事再上路。”
　　“多谢。”
　　“永城郡守连夜审了那船上的六人，今早那些人被放了出来，内弟已经去探消息了，今天郡守应该会派人来寻你去问话。这过了一夜，你有想到什么新的线索吗？”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线索，我昨夜细细回想了一遍，要是真的有什么让我觉得不太对劲的地方，就是那画舫，灯火通明。”
　　“灯火通明？”
　　“对，灯火通明，太亮了，到处都点了蜡，魏姑娘上台前曾提过，这蜡不一般，是海棠蜡，寻常人家根本买不起。一艘游湖画舫，众人只为看二层台上的表演，为何上上下下都要灯火通明，既没有人要做菜，又没有人要读书写字，实在有些怪异。”
　　“那画舫主人听说很有钱，如果只是为了炫耀呢？还有其他什么不寻常的吗？”
　　“还有就是，魏姑娘当时说，这是她最后一次游湖。”
　　“嗯？这听起来……”非常像是想要自杀的人讲出来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当时，我觉得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十分欢喜。这便是我觉得另一处奇怪的地方。”
　　“心中欢喜？”
　　“据我所知，二月二画舫游湖是永城郡流传了许久的民俗，许多名妓为了抬高身价都争相上台，但每年只有三个人能上去。按理来说，魏姑娘是乐妓，以后不再游湖登台，少了一项可观的收入不说，名气必定也会逐年衰减，所以她心中的欢喜十分奇怪……”
　　“等等。”老裴叫他禁声，“有人来了。”
　　“开门！”
　　“谁？”
　　“永城郡陈情司！”
　　老裴看了小美人一眼，道：“这位郡守大人倒是尽职尽责，我入水救人也算是牵涉其中，陪你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