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不复斜月》乱山深处过重阳

31、不知情

　　老裴拍了拍小美人的背，将他往后拉开，上前继续说道：“大夫人除了头部的伤，肩部靠近脖颈部分也被重击过，因为大夫人个子高挑，你第一击往她背上施力最方便，等她倒地，才猛击她的头部。后来，你发现了她手里攥着的冠珠，便撕烂了她的衣物，将她推进湖里，是也不是？”
　　莫愁抱着肚子无声可辩，她的眼睛有些狭长，眼角一颗红色泪痣却平添几分柔弱，她抬头慢慢将目光上移，乖顺时柔婉的目光如今带着怨憎，仿佛这满厅上下皆是魑魅魍魉。
　　娥眉依旧不敢置信，即便铁证如山，却总想找出些什么蛛丝马迹来推翻这一切，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急急向吴先生问道：“莫愁怎么知道大夫人当夜要来害我？”
　　老裴没有立即回答，他低头瞥了眼那食盒上繁复的海棠花纹，忽然尴尬一笑：“其实，我之前有怀疑过，是你们两人联手杀了大夫人，因为如果你那天没有撞见大夫人与孙账房的私情，那么，这一切都不合理，直到今天，三姨娘拉你做她第二道防线，我才相信你是无辜之人，我猜测，她比你更早发现大夫人与孙账房之间的关系，所以一直注意着他们两人的动向，而夫人你，我实在是好奇，你发现他们两人的私情，真的只是偶然吗？”
　　娥眉回忆当时场景，突然倒退两步，一脸惊愕地看着榻上曾经与她姐妹相称的人，“你、你故意忘带外袍，故意引我走那条路……”
　　莫愁冷笑一声，满脸嘲色，“你这人也不算太笨。”
　　“说句难听的，大夫人目中无人，从不把填房当回事儿，所以，一切的关键在于，二姨娘能否发现大夫人的私情，而后她只需要注意大夫人的动静，便能知道她什么时候下手。再不济，三姨娘可以等下一次机会，她心思如此细密，想杀大夫人之心不是一日两日了吧？” 老裴摇头，觉着这妇人实在是无药可救。
　　莫愁目光流传，看着一脸凶恶，恨不得扑上来的孙知府，满目毒怨地笑：“真是可笑，大夫人如此性情，身后不知是怎样一帮宠溺她的家人，若不是你们将她宠得无法无天，我哪里寻得着机会杀她？你们以为这满厅上下只有我想她去死？洪老爷不想她去死？满府上下被羞辱过的仆妇不想她去死？你们以为她为什么生不出孩子？大少爷从来没有去过她的院子！她占着大夫人的位子逍遥快活，凭什么？害死她的，明明是你们啊……”
　　“孙知府，此人虽说十恶不赦，但……”林前还没说完，便被吴大哥捂住嘴，而后又连扯袖带搂腰地将他拉到厅外。

　　“大哥，为什么不让我说完，那妇人是个……”有孕之人。
　　“我知道，但我们没有立场掺和进去。”
　　老裴帮小美人理了理鬓角一缕乱发，见他低着头，闷着不说话，又动手将他头发揉搓得乱七八糟。
　　林前无暇玩闹，顶着乱发抬眼问他，按大禹政律，那妇人会有什么下场。老裴很想告诉他，前几年曾修过的政律中记载过类同案件，是将孕凶减罪流放。但是，他又怕小美人知道，这些年来，几乎所有流放的孕凶都没能活着到达流放地。更何况，孙家与这妇人怕是不死不休，洪家老爷会不会出面保她都是个问题。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厅中仆妇依旧倒地一片，孙诚目光空洞，满手是血地跪坐在地上，孙客卓满目凄怆地伏在漆黑的棺木旁，洪老爷靠坐在柱子边上连个屁都不放，唯有洪超行动自如，可也不见他去扶自己的父亲。

　　老裴想把才到自己胸口的少年按进怀里，可还没等他伸手，突然听见厅中的大少爷洪超唤他。
　　“吴先生，你那天潜进内府找娥眉，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老裴抬手拍了拍小美人的肩膀，又指了指厅中的二姨娘：“大少爷对她很好，想来现在问也没什么事，你去说吧，好歹能圆了山上两位老人的心愿。”
　　林前不是个伤春悲秋的人，知道什么叫自作自受，杀人偿命，只是同情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他扯了个笑容点头，跟着大少爷走进厅中去寻二姨娘。

　　厅中很静，一时只听见林前清澈的嗓音：“夫人，我与大哥几日前路过西北侧小荒山，山顶一对老夫妻说家中的女儿小眉嫁与屠户，后又被洪家少爷抢、带走。夫人便是这位小眉吧，你的父母在山上盼着你的消息，望尽早告知，也好了了他们一桩心愿。”
　　林前说话时喜欢看着对方的眼睛，因为觉着可以第一时间知道自己有没有说错话，可他刚说完，却觉得眼前人不对劲，因为对方满眼犹疑。
　　“西北、西北的小荒山……”
　　不待娥眉询问，一旁面如死灰的莫愁忽然发狂般大笑，她捶着短榻的扶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一对被人利用的蠢货，一对拼命吸血的老蝙蝠，哈哈哈……”
　　林前愣在原地，全身血肉有如霜冻，“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莫愁从未如此激动，她笑得面目扭曲，眼中满是血丝，“你们不是爱管闲事吗？那姓吴的不是聪明绝顶吗！你让他猜啊！让他查啊！哈哈哈哈哈……”
　　老裴闻声入了正厅，他望着榻上状若疯癫的妇人，心中一阵惊涛骇浪，不待小美人拦住他，便冲上前，不顾礼仪地抓起那妇人的左臂，织花袖缎下滑，入眼的胳膊上是一条条从横交错的伤疤。
　　“难道你是、小眉？”老裴瞪圆了眼，不敢置信。
　　那臂上没有痣，当然没有，那痣早就被一条条疤痕覆盖了，早就没了，真是可笑。
　　“可是大哥，那对老夫妇说，小眉是一年前被带走的……”
　　洪超放下手中的茶盏，转了转无名指上套的乌雀环，半响出声问道：“莫愁确实是我一年前在山顶上救下的，你们是专程来找她的？”
　　“你说，山顶？”林前明明记得，山顶只有一户人家，是那对老夫妻……
　　洪超颔首：“不错，我记得那山顶上有一个草棚房子，四周围篱，院前有一棵槐树，院后似乎是菜圃。”
　　老裴看向莫愁，“山顶上，是那张屠户的屋子？不是你父母在住的屋子吗？”
　　莫愁嗤笑了一声，看着手臂上纵横交错的疤痕，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一对老不死的，真是会演，隔月就能招几个打抱不平的上门，不过之前的都被轰走了，你们倒是厉害得很，当时同情了是不是？给他们钱了是不是？”
　　她掀开眼帘看着面前高大如山的男子，开始控制不住内心的怨恨，“你知道吗？我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大姐生得不好看，便被卖去了军营，至今音讯全无；好看的二姐被卖去了妓馆，十七岁时得花柳死了，活生生烂在巷子里，连个收尸的都没有；我十四就被冼家沟的鳏夫花了二十两买去，后来他上山打猎被狼咬死，村里便传我克夫，他的大哥大嫂说我不详，将我遣回了小荒山。我回来时看见那对老不死的在山腰处盖了新的砖房，养了鸡鸭，还买了牛车，哈，我以为，再不济，帮着家里干活也能有口饭吃。可结果呢？为了一两银子，我被打晕了送上山……吴先生，你知道皮开肉绽是什么滋味吗？那时我每日都能尝到呢……”

　　老裴实在不太愿意相信这个满脸疯癫的妇人，他望向厅上的洪大少爷，想向他求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