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不复斜月》乱山深处过重阳

30、金柳叶

　　“我铺垫了多时，就等你这句呢，要是没人问我要证据，我这灵光的脑袋该多尴尬……”老裴见满厅除了小美人，各个面色不善地看着他，连忙收起了自己的孔雀尾巴，正色道：“咳咳，我之前一直有个地方没想通，孙家小姐，也就是洪府大夫人，她应该是先被人从后方用钝器猛击再倒地的，人在剧痛下晕倒，一般都会先四肢失力，而后陷入昏迷，所以，她怎么会紧紧地攥着我的冠珠呢？”
　　老裴见小美人睁着大眼抬头看他，迷惑的神情实在可爱得紧，便顿了一下，引导他：“如果我是凶手，她手里紧紧攥着某样东西，我会十分担忧，担忧她攥的是对我不利的证据对不对？”
　　林前垂眼想了想，复又抬头：“所以凶手会想掰开她的手察看。”
　　“对，但既然凶手不是我，那真凶掰开她的手，看见了我的冠珠后，会怎么办呢？”
　　小美人眼前一亮：“栽赃！她可以顺理成章地将罪名栽给大哥，她会把冠珠再塞回大夫人手心。”
　　老裴点头：“首先，如果大夫人当时已经失去了意识，那珠子便会随机掉在现场某个地方，即便掉落时发出声响引起了凶手的注意，那凶手也不会为了一个不确定是什么的小物件，而花费宝贵的时间去寻找。所以，大夫人当时其实并没有在一击之下完全失去意识，但即便她攥着那珠子，也没办法靠它指正真正的凶手，你说她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
　　林前将嘴抿成一条线，而后不太确定地回答道：“一个垂死之人紧紧抓着不放的东西，如果不能用来指正真凶，便是心中对它有执念……大哥，大夫人对你有执念？”
　　“……”老裴扶额，抬手点了下小美人光洁的额头，“想什么呢！大夫人怎么可能对我有什么执念！她就是想指正凶手。”
　　“她怎么指正？我脑子转得慢，大哥直接说吧。”
　　老裴轻笑一声，伸手捏了捏小美人白皙的脸皮，“不是你笨，是你来得太晚，错过了今日厅中发生的一些事情。”
　　他一边转着手里的食盒，一边偏头望向短榻上的妇人，神情淡漠：“我原先也在想，她攥着我的冠珠，想表达什么讯息呢？直到方才小美人进来时，我将整个事情回忆了一遍，才想通，她攥着珠子，重点其实不是那颗珠子，而是‘攥’这个动作。”
　　他眯起眼，紧紧盯着榻上的孕妇，问道：“三姨娘应该已经听懂了吧？”
　　那榻上的人强装正定，迎头与人对视，但目光却有些涣散。
　　老裴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这位夫人，我发现你在二姨娘指认你之前，脸色就不太好看，当时我以为你是身体不太舒服，苦于孙知府的威慑，才不敢要求回去休息。你明明非常想离开这里，对不对？可在小美人解决了厅外的打手，洪大少爷又恢复了体力后，你却没有请求自己的丈夫先送自己回去，反而先赌运气去害另一位夫人，为什么？你在怕什么？”
　　他顿了一下，忽然似笑非笑地望了大少爷洪超一眼，“因为大少爷在你眼里是个很温柔的人，对不对？你怕他知道你不舒服，太过担心，会把你抱回去，对不对？”
　　坐在一旁的小少爷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她怕被我哥抱回去？”
　　老裴看了眼地上还没干透的水渍，回答道：“因为她的鞋，无论是大少爷替她穿鞋，再抱回去，还是找人帮她拎着鞋，再抱回去，都非常有可能被人发现她鞋底的秘密。”
　　老裴当着众人的面，拎起那双厚棉底并鸳鸯缎面的绣鞋，那棉底正中偏后处陷进去一块，上面附了一个柳叶描金的淡紫色硬壳。
　　厅中立刻有丫鬟惊道：“是那天下午刚做的指甲！大夫人睡前喝汤药时，我还见过！”
　　老裴将那双鞋轻轻放在桌上，回头问道：“大夫人那天假装入睡，其实后来偷偷溜了出去，但据丫头说，你那天一直呆在自己院子里，睡得比她更早，夫人，你打算怎么解释你鞋底的指甲盖？”
　　林前终于想通了：“大夫人攥着大哥的冠珠，三姨娘必须近身才能掰开她的手，而大夫人这时才有机会将断掉的指甲盖留在她的鞋底。”
　　此语一出，满厅皆惊，毕竟这三姨娘平日里谨言慎行，与人为善，从未有过恶名，岂料一朝石出水落，竟是这般蛇蝎心肠。唯有大少爷洪超，站在洪起身侧，淡漠地喝着茶水，似乎一点也不为所动。
　　榻上的妇人一脸灰败，双手攥紧了衣角，一句争辩的话也说不出来。

　　“喂！姓吴的，你就凭她之前脸色难看，就想通了这么多细枝末节？我怎么觉着你知道的太多了呢？”小少爷其实还沉浸在神仙妹妹女扮男装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里，他先是震惊，后又心疼，一时觉着这姓吴的怕是有什么强人所难的癖好，语气越发不善。
　　老裴仿佛丝毫没有嗅出这小少爷心中敌意，一脸莫名，问道：“你之前不是替我去查问了府中许多细节吗？还没想通？”
　　“绿荷。”出声的是林前。
　　“绿荷？”小少爷想了想，似乎近日在哪听过，忽然，他想起来了，“是三姨娘身边的丫鬟！她怎么了？她近日在府中也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小动作啊……”
　　“你之前给我的信件，还记得录了什么吗？”老裴见小少爷懵着一张脸，无奈回道：“据王管家所说，那绿荷近一个月来时常偷懒，打扫庭院时都能睡在那树下，你不觉得可疑？”
　　“春困秋乏，岂非人之常情？”
　　林前摇头：“于小少爷而言自然是人之常情，但绿荷是一个家仆，而且她并不是大夫人的丫鬟，在府中根本没有威势可仗，平日早起早卧，广步于庭，如果说是每日午后有些无精打采，还能说得过去，但是，府中打扫庭院是在午膳前。”
　　小少爷一时语塞，有些疑惑地问道：“那、那她是，身体上有什么病症？”
　　老裴扯了扯嘴角，“也可以算是吧，小少爷，你有没有想过，凶手是一个有孕的人，虽说农户之人，身强体健，但也只是一个妇人，而大夫人，虽说自小娇生惯养，但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残废，凶手就不担忧，她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大夫人制住吗？”
　　“啊，对，我之前就有疑，要是三姨娘一击未中，或是一开始就被发现了，大嫂岂不是能呼喊求救？”
　　“养颜汤有问题。”
　　“她用绿荷试药。”
　　林前和老裴几乎同时出声，两人对视一眼，果然想在了一处。
　　很简单，莫愁一向胆小，让人觉得她因自己的出身而谨小慎微，连安神的汤药都是亲自看着的，所以，她出入东厨，完全没有人会起疑，更是完全有机会接触大夫人的养颜汤。其次是，服用安神汤药是莫愁自己提议的，虽说药方药材是仁心堂的大夫送来的，但药剂用量是她自行控制，而且她向来待人温婉和善，将名贵的安神汤药分给贴身的丫鬟，也不会惹人怀疑。那绿荷近来神思困倦，便是莫愁的安神汤药所致。
　　老裴低头看向小少爷，问道：“大夫人的丫鬟曾透露过一个细节，只是当时你和我都没有在意，还记得吗？”
　　“话梅！”小少爷想通了，“妙言说过，大嫂喝了养颜汤后，突然想吃话梅！因为汤药里混了别的东西，所以味道变了！”
　　“凶手算计好了药量，那大夫人夜间溜出屋子，渐渐眼前发晕，她一开始只道是夜里寻常的犯困，但是随后开始意识不清，凶手只要等到她疾步渐缓，便拎着钝器上前。”林前低头看向那榻上的妇人，一脸厌憎，“果真是心肠歹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