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红》极*

39、皆空

　　回到乾艳教才发现多了许多生面孔，我还没来得及诧异，先被教中长老请了去，说是问话。原来这些日子柳乾竟然一直未曾出现。教中也是一团乱麻。见着了我，那几个胡子都斑白了的长老自是满脸焦急，争相询问我柳乾的下落。这问题倒与我想到了一堆，只是不知道去寻谁来回答。我们大眼瞪小眼僵持了半日，也就各自作了罢，只是听他们的语气，柳乾要是再不出现，这乾艳教怕是一团散沙了。

　　回到自己的居所，院中的桃树依然风情万种的立在风中。上面有斑驳的剑痕，证明着曾经有人在下面挥霍过时光。我拉开暗格，那些玄铁面具完好无损的躺在里面。我看了，却是一身冷汗。这样想来，面具男那张不就是我在湖州的时候被偷得的吗？我记得那时我有些轻微的不适症状。柳乾后来的意思是我被下了毒，只是因为体内有异果，才未有大损。如果这一切都成立，那么巫妗阁对乾艳教的贼心还真是埋得很长远。

　　手指摸了摸那些面具，心中的焦躁并不比其他人少。满满都是疑问，柳乾去了哪，那面具男是谁，我现在又该干些什么。乾艳教里面已经开始出现人心不稳的情况，在院落的转角或者回廊总会有一小群一小群的人站在嘀咕。他们面有忧色，把天空都印得极灰。这却是不能怪他们的。前几天传来消息，巫妗阁已经血洗了乾艳教的另一个大分堂沧月。几百教众无一幸免，全被开膛破肚，死于非命。虽然巫妗阁在此次战役中也损失了大批人马，但总的来说气势上和形势上都是胜利的那一方。这样的情况惹得一些下人悄悄地离开了。只是仆役毕竟不是教众，长老与执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我偶尔会偷偷溜到议事厅里去。只是想知道现在的情况，也想知道柳乾有没有及时赶回来。我希翼能突然看见他，看到他好好的，也想让他知道，我始终还是想要待在他的身边。可是天不遂人愿。情况一天天糟糕，柳乾也消失一般，连影子都没有出现。

　　夜里本就无睡意，只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脑子又开始乱起来。月光很美，可我这一辈子都要这样，坐在窗口等月光的眷顾吗？笑笑自己，恐怕只要月光倾泻，我就会乐此不疲吧。猛然听见有人尖叫，接着更是嘈杂的声音，乾艳教突然就像被泼了水的油锅，鼓噪的厉害。我翻出窗外，已见到大部分人批散着出来，手中握着兵器。只有一些下人婆子呆呆的站着哭嚎。我仔细一听，竟是巫妗阁攻了上来。之前的经验告诉我们，巫妗阁是不留活口的，也难怪这些人怕得这样狠了。我自己也是惊呆，一是想不到巫妗阁出手这样迅速，二是为自己的安全焦虑，柳乾到现在还没有出现，是明显要放弃乾艳教了一样。如果我理智一些，是应该逃跑的。我知道的小路密道，巫妗阁应该追不上。只是。我真的不原意弃这个承载了我所有细微心思的地方而去。女人总是比男人感性，即使是侠女。恩，我想是这样的。

　　尖叫已经犀利起来，像是野兽的嚎叫。我看着那些英勇扑出去厮杀的人和瑟瑟发抖的个体踌躇不止，或许我该英勇一些，现在就跑出去厮杀。可是我如果死都没有死在他的身边，想起来该多失败。怔忡之间，有人拉住我的手腕。原来是教中的大长老石雷。他脑袋上的白发因为战意而全部立起来，眼中是杀红了眼的疯狂，嘴里吼我：“愣着干嘛，快跑。”我想起以前他老让拿作试验试毒，现在这个时刻却是想着让我活命的。口中却还是倔强：“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等教主。”他砍飞一个杀过来的人。已是无暇顾我：“教主现在还没回来，肯定是出了事。你不去找他愿意在这里送死就送。”口气僵硬，想是与那群人厮杀颇费力。我呼吸一紧，最不原面对的就是柳乾现在处在险境，现在听到石长老这样一说，却是事实了。眼前昏忽忽的，间或乱了起来，冲着那些巫妗阁闯进来的人举起了破剑。只是愤怒，愤怒这突然的打扰，为什么我不能同柳乾并肩作战。巫妗阁的人却是如潮水涌来，而乾艳教这边本已是溃堤，我看着那些熟悉的人一个倒下，心中又是惊慌又是难受。身平第一次恨自己武艺不精，连自保都是吃力的。左肩一丝凉痛，这痛苦我是知道的，皮肉被割开，却来不及细细体会献血汩汩流出的痛感，护住要害，躲闪开来。石长老大吼一声：“快走。”一跃而起，过来又替我挡开了一剑。当中自是又有人头颅皮肉翻飞。远处又有火光传来，浓烟滚滚，巫妗阁看久攻不下，又是动用了下三滥的手段。不过也是，大家都非正道中人。何必在乎手段。石长老已是疲于应付，再不管我。我在角落稍事喘气。心中挣扎，是留在这里还是去找柳乾。可是我连这里都无法保护，甚至无法同生死，还有什么样的脸面去见他呢。烟尘已经呛人鼻息。加上那混乱的火光，哭爹喊娘的声音更是此起彼伏。我眼前的景象已经一片混乱，看不清哪里是乾艳教的人，哪里是巫妗阁的人。肩上的痛感开始清晰起来，看着这我生长的地方一点点化作灰烬。一咬牙转身离去。心中犹豫，要不要去暗格里取出柳乾的面具，还是算了。如若还能活着见到他，他脸上的面具也是丢掉的好。

　　也许人的潜力是无法估计的吧，所以，即使我这样的身手，仍是趁乱找到条生路。只是那个半路碰到的小首领还是多亏了‘黎明之光’才可以解决，因为失血过多呼吸已经有些稀薄，好在自己不是什么娇惯的人，小路隐在大片大片的杂草之中。山风呼啸，摇过那些枝丫，刮在伤口也是痛得一股一股的。我偶尔跌倒，转身看见乾艳教原本招摇的建筑在火光中慢慢化作满天灰烬，心中确实难受得要死。眼前是茫茫的山野，和远去的叫喊，心中无限孤独。我要去哪里找他。我又可以回到哪里去。今后却再不能同以往一般可以有个回去的地方，那里有我的回忆，有关于他所有影子的地域。呼入胸腔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脚上也像是灌了铅一样，每一步都跟爬一样缓慢。思绪越来越远，只是心中咬住最后一丝坚持，要活着去见到他。

　　在满月住了些日子了，那日我神勇的跑到了这个小村子。又受到了好心人的收留，总算捡回了一条命，只是肩上的伤口太深，失血又多，才会久久难以复原。这次巫妗阁的气势拿得十足，终于将乾艳教这个盘根许久的教派拿了下来。战况之惨烈。连这偏僻的小村子也传来了消息，知道凌峰山上曾经最壮观的腹地建筑付之了一炬。我伤势好些的时候会捂住伤口站在院子里眺望远处的山峦，想象那些一片狼藉的东西。压制住种种的唏嘘，却也只能看着自己软弱的双手和笨拙的武艺伤感。

　　在村外的竹林里舞着手中的铁剑，用力三分竹节上却只会留下一条浅浅的痕迹，像是嘲笑着我的不成气候。再用力，剑却径直飞了出去。我有些难过，又不敢，怕呲牙咧嘴的哭泣会牵动肩部的伤口，看着要好了的，我总不能老做前功尽弃的事情。竹叶被风吹得簌簌有声，我还在挥剑，并没听见耳后的脚步声，所以当我转头看见胡美氏站在身后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她还是穿着一身红衣，眼角却带着些疲劳神色，看着我，面上冷冷的不动。我看着了她就好似可以见到柳乾一样，三步做两步走过去，摇着她的身体：“教主呢。柳乾呢，他在哪里，他还好吗？”胡美氏没有回答我，扬起手，一个耳光打在我的脸上。这个耳光打得极重，疼得我一侧身，胸口一凉，肩膀的伤口好像又撕裂了。我摸着脸颊，站在原地看她。她眼中渐渐有泪水溢出来说：“这下好了，他被你害死了。”她边说又想起抑制住泪水，却是怎样也抑制不住。整张脸都扭曲了，扭曲得那么难看，让我觉得这样难看的脸颊一点都不真实，那么眼前的人一定不时胡美氏，那么她说的话一定是假的，他怎么会死呢，怎么会死了，他那么强大，我甚至从未看他输过，连我都能从巫妗阁的绞杀中逃脱出来，他又怎么会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