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红》极*

38、忆割

　　用美来形容一个男人，说不上是一件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何况像韩慈这样有过敏感经历的人。那些经历却不止于被鞭打，而是从自尊和人格上的一种凌辱。我坐在他面前，脸上带着些希翼又带着些孤单与他谈话，只是想知道他要些什么，如果他有了渴望，也许我活下去的机会也更大些。

　　他一动不动，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睫毛还是沿着原来的形状覆盖在眼睑上。我坐在他的面前絮絮叨叨，只是再不提他的事，而是讲着我自己的身世。从六岁那年讲起，告诉他我刚进乾艳教时见到得恢弘场景，告诉他我从满月村的人贩子手里又落入另一座殿堂的忐忑。告诉他我手指第一次碰到乾艳教大理石桌子的冰凉触感。告诉他我偷偷哭泣的夜晚，这些事情我并不想让他知道，只是实在找不到倾诉的人，也就将就了他。我从早讲到晚，中途去喝了水吃了饭撒了泡尿。一直讲到月上柳梢头才作罢，临走时告诉韩慈，我明天还来啊。

　　柳乾说做事要坚持不懈。我也相信事情总是经不起磨砺，所以我日复一日的去烦韩慈，反正这巫妗阁也没有人可以告诉我现在双方局面如何，我只能一边回忆一边猜测现在的情况，最希翼的莫过于乾艳教突然神勇，将这个巫妗阁赶尽杀绝，救我出水火，猜测到最兴奋的时候我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就会流下眼泪来。那声音十分难听，也终于打动了韩慈。他撕扯着嗓子说：“喂，我要睡了，你明天再来。”

　　这是他主动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我有些感怀，又让他多喝些水，吃点东西。然后像个老婆子一样的溜达回住处，一路上见到巫妗阁的人都是脸带喜色，他们都是些新人，还没有学会那些蒙面人的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所以即使他们不开口，我忍能感受得到，巫妗阁这次怕是让乾艳教吃了大亏。

　　韩慈偶尔会从鼻子里哼一声，表示他还醒着，我已觉这是进步，也不做要求。直到那日，我问他：“说说你吧，少年成名，当年该是多么的风光。”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一下，鼻息也混乱了些，我猜他又会冷场，正准备换个话题，谈谈巫妗阁的伙食，他却意外的给了面子，开口说了话。只是到现在，我都不懂，那些话有些什么具体含义。他说：“江南的雨水特别多，我特别喜欢她额发淋湿后的模样。”我不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猜想中是个漂亮的女人。哦，对了，他曾经为了自己的爱人被那老头子糟蹋，却不知，那个爱人现在又在哪里。我问：“你想见她吗？”韩慈像是笑了一下，嘴角的弧度弯着，我却觉得难过，你看，人的肢体显示还真是神奇得很。有时候笑都不能表达开心，哭都不能表达难过。

　　柳乾站在我面前，有丝怒气，眼中又含了些怜惜，我差点要喜极而泣。却呆呆不敢有所作为，只是看到他俊秀完美的身影矗立在我面前，眼睛里有着我最喜欢的光辉与我最眷恋的深刻。他的面具反射着月光，与巫妗阁那个假货比起来自又一种摄人的光。我伸出手去，快要逮住他衣角的时候他转身就走，即使我跟得再急，还是转眼就丢失了他的踪影。我知道的，这是一场梦境，即使在梦中我都明白，只是那丝丝理智紧紧去拉扯着梦境，想要再延续久一点，再体会一点那些喜悦。以前不是没有分开过，可是那又怎么比得过，离得再远，我都可以去找到他，即使是离家出走，只要我后悔了，脸皮厚一些，自然会回去拉着他的袖子求饶一番。而现在呢，生死不明，未来不明，连他对我的态度，都让我觉得委屈起来。

　　我站在韩慈面前絮絮叨叨的说着柳乾，我早已经将乾艳教的琐事说了个完全，连我们教中某长老睡觉打鼾的事情都一一叙述，现在终于说到了重点。我告诉韩慈，我想见到柳乾，我不想死在巫妗阁，我说即使是死我都想明白，他对我到底有没有一些情感。我说我想要告诉他我喜欢了他很多年，这感情在岁月的沉淀与温风的吹拂中早已不单纯，既然不单纯，就证明我爱上他了，我想要日日夜夜都拥着他，抚摸他的脸颊，亲吻他的嘴唇，为他生一大堆小孩儿。我没有再绕圈子，我说得直白诚恳，希望可以打动韩慈。

　　我说韩慈是你害我落入这巫妗阁的禁锢之地，虽然我在边及岛上就已明白你早已没有什么良心，可是能不能看在你还记得你的爱人的份上，帮帮我，帮我离开。韩慈叹了一口气，气息绵长，好像带着些无奈的情绪，他终于在我这种执着中松了口，说好吧，你这些日不要来了，我自会来寻你。

　　逃跑当然要趁夜里，我自从得了韩慈的承诺，每日都睡不稳当，只要窗外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伸出脑袋去望个透彻。可是偏偏几天都没有见到韩慈有所动作。我只好一边用指甲扣着桌子的凹痕一边猜测是不是被韩慈摆了一道。有人敲了敲我的窗，韩慈已经找齐了装备，抱着剑站在窗外，他清清淡淡的说：“走吧。”我却如同听见了圣旨，提起我准备了几日的小包袱跟了出去。

　　沿途的守卫很薄弱，很轻易的被韩慈摆平了。我忍不住问韩慈，你那日不会看不出酒水里有问题吧，为什么还会被抓了来。他偏过头去，懒懒地说：“我被追得累了。”我哦一声，打算暂时放弃谴责他，避免他老人家一个不高兴，将我丢到这狼窝里甩手而去。韩慈走得很快，路线很熟的模样，大概是这几日做了功课，他出剑的速度也很快，只是偶尔流露些许生涩，大概是常常不用的缘故，不像柳乾，出剑的时候一气呵成，像流水一样光滑锋利。麻利地跟在韩慈身后，看他手起刀落砍掉那些人的脑袋，对于自己脑袋还长在脖子上颇感安慰。一路上的空气都飘着别人的血腥味道，眼前是夜色混合着鲜艳的红，虽然我手不沾腥，仍觉得这江湖不够美好。我心中那江湖不过是大家仗剑携酒，开怀大笑的。哪里像现在这样无奈，这样索然无味。

　　我被抓回的地方时巫妗阁沿途设的一个小分堂，现在那副阁主，也就是面具男派了大批的人马去对付乾艳教，所以我与韩慈才能比较顺利的逃出来。只是这一带都是巫妗阁的地盘，要是消息泄露出去，巫妗阁又真正派人对付我们的话，逃走就困难了，所以我与韩慈买了两匹快马，一路朝乾艳教的总堂狂奔。这次是真正的心无旁骛，因为那副阁主脸上的面具总让我有一种危机感，不知道乾艳教会发生些什么。

　　乾艳教的总堂设于京城西郊凌峰山上。我远远看见那招展的旗帜就觉得心酸满腹。一路上总能看见各种装扮的江湖人士在附近兜转，还有大批的人马驻扎，因为害怕暴露身份，我与韩慈也是尽量避人耳目，这点他做得比我好，因为他本来就行尸走肉一般。沿路听了不少的流言，据说现在巫妗阁与乾艳教已经势成水火，双方都有了大批的损失，只是奇怪的是柳乾这边除了适当的反击却没有更多的动作，好似只是为了应付巫妗阁而已。因为巫妗阁的人大多数都蒙着面纱，所以一路上即使偶有碰见，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那副阁主带的人。

　　从偏僻的小路潜回乾艳教，这小路极少人知，掩隐在山地与草丛之中，我以前曾用这条路偷跑出去过，只是当日闲散，此时却恨不得能驾马而行。路途险峻，走起来让人觉得疲累，韩慈突然停住：“就到这里吧，算是还掉我害你落入巫妗阁的情分。”我点点头，独自攀爬着石岩，不望转头嘱咐：“不要告诉别人这条小路啊。”他怅然一笑，转身而去。我回头看着他的背影，还是忍不住朝他喊了一句：“有空找你玩啊。”这样的空头支票，我总是喜欢许诺，才会让人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有牵挂，这样也不容易妄自菲薄了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