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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番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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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睿是两姓之子。
身份何等尊贵,又足够逍遥,他身上从未背负任何的压力,只有万千宠爱与幸福挚友。
虽不像言豫津那样在秦淮河畔风流却享有正直芳名,他也是小半个金陵都知晓的琅琊公子榜前茅。
当然,这一切都发生在金陵军侯府事变那天晚上之前。
萧景睿游历南楚,回到金陵,最后孤身到了石岭住了下来。
莫不是少时花团锦簇,钟鼎乐声太盛,他那时才下意识厌恶嘈杂,渴望无边的寂静。
那天晚上,指责与逃避,凶恶与孱弱,萧景睿在铺天盖地的声音中,从头到脚都被击溃了。从此之后,他在极端嘈杂的环境里总会有莫名的晕眩,记忆的反复折磨让他毅然离开了繁华的金陵。
他孤身去石岭那天,言豫津去长亭送他。
两个人谈了很多,但交代的话语却没有多少,少时相交的挚友,在绝大多数的事情上已经有了绝对的默契。
萧景睿只拜别了莅阳长公主,除此之外也只见了言豫津一个朋友。
言豫津问他:“那你以后就一个人了吗?”
“或许吧,或许我七老八十了回金陵养老也说不准。”萧景睿笑,“那时候,我说不定就有心陪你去听曲子了。”
“景睿,我明年就袭爵,你也不来?”言豫津也笑,却还是问道。
萧景睿轻轻摇了摇头。
“我要是上了战场,没有七老八十的福气在金陵等你了呢。”
萧景睿神色变得郑重。
他仍然是萧梁人。
“我自长鞭快马,阵前相见。”萧景睿说道,“我同你一起征战沙场。”
两人正式拜别。
眼见萧景睿走出几步就要翻身上马,马鞍上的一柄重剑赫然在目,言豫津忽地心里将那个莫名的直觉放到最大,他开口问道:“景睿,你换了剑。”
“是啊。”萧景睿漫不经心的揽过缰绳。
打马离开的背影有些萧条,他深蓝色的外裳倒还有金陵风格的精致,但玄色的披风将一切的锦绣时光隔离开来,只余一个冷淡的身影。
“萧景睿!你还在等她!”
言豫津望着那把剑,忍不住叫住他。
“蔺真用的剑,也叫明苍。我听你说过,是偶然从藏剑名家手中求到的。你这么上心,我怎么会不知道。”言豫津眼见萧景睿身影顿了顿,有些心疼,还是说道,“她连剑都遗落在了天涯,不然怎么会到你的手上。”
“虽然我也真切地在你身边见到过她,但她就好像是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一样。”
“你去南楚的时候,我在大梁帮你查了又查,我连琅琊山那么神秘的地方也打听过了,没有她的半点消息。我们这些朋友也就罢了……
“你连一颗心都许进去了,怎么除了她来自琅琊以外什么都不知道!”
“豫津。”萧景睿一把握住明苍重剑下马,紧紧的拥抱了他少时的挚友。
“豫津,谢谢你。”
“没事,我一个人好得很。你别担心。”
萧景睿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感动于言豫津暗中为他做的一切,却并没有办法将其中的玄妙前因后果地解释清楚。
他只再次郑重地揖礼道别。
“青山不改,天涯再会。”
说实话,他纵然察觉到了蛛丝马迹,还是觉得蔺真的来去谜团像一团雾,让他捉摸不透。
但他仍然愿意去等待。
萧景睿初遇蔺真,是在妙音坊。
那时他才十八岁光景。
后来的八年里,言豫津不止一次问他到底记住了什么东西,至于念念不忘吗。
是凌厉快意的剑锋,是严厉又温柔,暗藏关切的话语,是腕间的片刻悸动。
虽然……萧景睿并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初次见面,蔺真却知晓他的姓名。但那都不重要,在之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他想起那天的所有细节,都觉得历历在目。尚武的姑娘他身边委实不少,但蔺真他在心里……虽叫一声“姐姐”,却与霓凰姐姐冬姐都不一样。
不在于她浑身上下江湖风尘的疏离与威严,也不在于她一柄轻剑带风便掌控全局,思维缜密细心关照的帮助。
而是她眼里只有他萧景睿一人的影子。
萧景睿想起她的样子,只记得蔺真的双眼第一次告诉他什么叫“剑心清明”,明明素净至极却仍然带有明朗的俏丽。她颊侧的一道浅浅疤痕,倒如同美人图里的朱砂痣,让他分毫不能忘却。
只是一切杳无音信,在他查无可查,念无可念的八年。
他带着年少迷幻时缱绻心动的困顿等待了这许多年。
直到秦淮河边的灯节,她站立于莲花灯上款款而来,反倒比他印象中更加年轻又带有亲切感。旁人都在唤她剑仙娘娘,萧景睿却在心里感谢天神,将她再次送到他的身边。
萧景睿甚至对母亲莅阳长公主亲口说了,这是他心仪之人。
不怪他唐突,初遇时节制的关切与疏离让他觉得是不敢靠近,只敢埋在心里的剑仙姐姐,再遇时便是心意相通,四目相对电光火石迸发的可亲姑娘。她出剑时泠然自在,剑风生威的身姿,脸上的羞赧或者笨拙的浅笑也让他心动。
但那天晚上的血雨腥风之中,一切都阴差阳错地发生了。
蔺真在铃霖阁沉默地饮酒,在湖心亭沉默地挥剑。无声的记忆里,红衣却始终炽烈,印在他的心头。
他本是会水的人,却也在与蔺真相拥跃入水中之后失去了所有记忆与知觉。紧接着醒来,便是言豫津告诉他,蔺真不见了。萧景睿在身世之谜中困顿了许久,在此之间,也始终没有等来一个答案。
军侯府被抄,满池荡漾的湖水都被抽干了,却连蔺真的尸骨都没有。
她像一阵风,再一次消逝在萧景睿的世界上。
唯有一件事,让萧景睿心中有了及其匪夷所思却越来越鲜明的猜测。
蔺真在湖心亭已浑身是血,剑攥在手中丝毫不动摇,回身抬眸望向他。
萧景睿却犹如被猛雷击中。
她颊侧的一道血痕赫然往下淌着细密的血。蔺真满不在意,仍坚定地望着他。
那道伤痕若是没有血痕一定并不显眼,但却逐渐与萧景睿印象中的场景恍惚着重合。
萧景睿三十二岁那年,他在石岭再次与蔺真相见。
就算前两次的跌宕经历之中,他对蔺真的年纪再不敏锐,也能分辨得出眼前这个姑娘实际上连二十岁也没到,仍是神色天然纯真的少女年纪。
她的颊侧,光滑洁白,没有任何伤痕。
“你谁啊?”
年少的剑侠面露疑惑,朝气环绕眉目,衣袂飘扬,轻剑出鞘,他熟悉的明苍剑还握在自己手中,少女的手中一柄轻剑,上书灵雎。
是蔺真所说少时学剑的灵雎剑。
原来是这样。
顷刻间心底生发出巨大的震撼,尽管他早有猜测,却仍然感到难以相信。
萧景睿心中百转千回之中仍然感恩命运的轮回,让他再次见到他印象中如明月清风般身姿飒飒的姑娘,不管她生活在哪个世界,为何与他的相遇竟完全翻转了时间的流逝,都不再重要。
只要他与她相遇就好。
他依稀忆起少年时候,初遇蔺真时无奈收敛的细微神色,笑着对他说:“萧景睿,我是蔺真。”
萧景睿勾起了嘴角,极其诚恳地回答说道。
“萧景睿。”
眼前的少女蔺真,自然不认识他。
萧景睿知道,年方十九的蔺真,也只将在他一直等待的人生之中留下短短几天的痕迹,但他从现在起便珍惜每一个瞬间,完成他与蔺真在石岭相逢的时光任务,将明苍重剑切开的明苍轻剑赠予蔺真,让她在未来的年月里,持一柄明苍剑继续修习剑法。
虽再也无缘得见,他却能回忆起蔺真迎风飞身而起,明苍在手剑指八方的样子来。
无论接下来的历史长河中,他萧景睿还会不会遇到年纪更小的蔺真。孩子的记忆最是不甚牢靠,或许只是豆蔻之年的小女孩,或许只是孩童,都有可能忘记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萧景睿心甘情愿地听从命运的指引,给与她穿梭到自己所身处的世界上最真诚的关怀与爱。
若无世间羁绊的推动,他将永远在石岭等待。
脑中掠过千般思虑,萧景睿已暗暗发誓,其心如初,绝不可转。
他还回少女的灵雎剑,任由鲜血顺着掌心一滴滴滑落,他只觉得身心都被感动的暖流包围,郑重神色行礼,道一句:“在下萧景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