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之间》点鸿

4、第四章

　　自宋隐说跟定常霖以来，两人就开始了跌跌撞撞的结伴同行生涯。
　　从深秋到初冬，宋隐在陪常霖采药济人的同时，还每天必磕几粒药丸以逃过常霖的法眼。宋隐幼时跟着第一任师父饱尝各种草药，他吃的药丸也是自己调配，除了让自己气息相比紊乱之外，再无其它害处，至于他人，嘿嘿。
　　当然，同行生活并不和睦，宋隐看不惯常霖的娇生惯养，按理下山历练本该经历一些常人必受之苦——穷苦、饥苦、寒苦……可这崽子还是保留着在故射山上的习惯，饭不精不食，水不清不饮，住得是一等一的精修客舍。
　　但这些宋隐还是能够忍受，因为与常霖同行的他自然免费享受了同等待遇。不堪忍受的，还是常霖从早到晚的“不准”，宋隐路上打了只野兔，想打打牙祭，常霖看见后一把夺过兔子，一边给它包扎一边说：“不准吃”；宋隐白吃白喝了一路，脸皮到底是越吃越薄，一天晚上心血来潮，关了常霖房里的窗户表表自己的关心，谁知常霖把合上的窗又开得老大，皱眉：“不准关，要通风换气”；宋隐的包子掉在了桌上，宋隐见桌子不脏，于是打算就这么把包子夹起凑合着吃，常霖打掉宋隐的筷子，说：“不准吃，脏了。”
　　宋隐吃人手短，他也一般遵循了常霖的要求，只是关于不要吃脏了的食物的要求，宋隐也是从未遵循。常霖是养在山尖不落凡尘的孩子，可宋隐不是，在泥潭里翻滚着长大的宋隐明白粮食来之不易，也明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黎民百姓也好，高谈阔论的文人雅士也好，吃的都是从土里长出的作物，没了粮食，人，什么都不是。
　　所以他在包子重新落到桌上后，气定神闲地再次夹起包子，吹了吹表面，在常霖地注视下开口道：“没事，人也不见得怎么干净。”说完咬了口包子的表皮。
　　于是两人几乎是相看两生厌，但最令宋隐不能忍受的是，他娘的都半个月了那玉佩到底在哪？！
　　宋隐想回藏春楼，非常想，只是任务未完，西域也未到，现在就回去，宋隐实在是无颜面对宋娅姝失望的眼神。
　　就这么维持着僵持不下的局面，宋隐和常霖在忍受彼此的同时迎来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这场雪来势汹汹，大雪浓密的令人窒息，它们铺天盖地而下，打到行人身上，须臾就覆满行人全身，像是要将人就此埋葬。这是宋隐见过的第二场真正意义的大雪，第一场是在故射山的一屋檐下观赏的，只是那时要开心许多，不似现在，迎风冒雪前行，身旁还跟着一个败坏自己心情的“管事婆”，毫无当时的情趣。
　　不过，仔细想想，当年自己观赏人生的第一场大雪时，身旁站着的，好像还是常霖。
　　哎，那时的常霖要可爱许多，披着谢红色羊毛袄，手捧着一精致小巧取暖炉，脸蛋半藏在毛茸茸的领子里，露出的鼻尖被冻的通红。
　　等到大雪渐停，年幼的两人小心翼翼走到空地里，看着洁白无瑕的雪面留下两串小脚印，等到两人将面前的雪地糟蹋得一塌糊涂，两人又手牵手向着新的侵略地进发。只是不知为何，两人在路上起了争执，宋隐一怒喊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你师父是个伪君子！”
　　常霖的脸蛋都憋红了，一边大叫着“那也是你师父，不准你这么说他！”一边扑向宋隐。
　　两只取暖炉咕噜噜滚在地上，两人扭打起来，像在雪地里厮杀的两只小兽。
　　两人在雪地里翻翻滚滚，宋隐被摁在地上，雪花浸入领子，刺骨地冷，他不服输地回击：“那是你师父，才不是我师父！我讨厌你师父，也讨厌你！”
　　正拳脚相加的常霖像被按了暂停键，坐在雪地上啪嗒啪嗒掉眼泪，他抽噎着说：“你，你不准讨厌！”也不知道说得是不准宋隐讨厌师父，还是讨厌自己，抑或是两者都包含。
　　想到过去的宋隐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常霖，暗暗可惜，以前的常霖多可爱啊。
　　这么想着，宋隐感觉脚下的雪地不再柔软，像踩到了什么硬物，他蹲下来拨了拨覆盖在硬物上的雪花，才拨两下，就拨出了一截冻僵的手指。
　　两人俱是一惊，常霖赶紧蹲下来和宋隐一起刨雪，等到刨出了一张紫红色的人脸，却发现人已气绝多日。
　　两人沉默着继续前进，沿途却俱是被冰雪覆盖的尸体，有的尸体还伸出了半截手臂长在雪地上，触目惊心。
　　等到两人到达城门口，尸体已是层层叠叠堆在地上，大雪再也覆盖不住。
　　宋隐静默着环视同样静默的四周，一艘冷风灌进领子，他打了个冷颤，对常霖说：“他娘的，这些人看着就像是被活活冻死的。”
　　宋隐走到城门口，有几个“人”还保持着扑在门上的姿势，宋隐试着推了推布满抓痕的城门，果然毫无反应，耸耸肩对着前来的常霖道：“打不开……可能只有绕道走了。”
　　常霖皱眉，道：“这座城有问题。”
　　宋隐惊觉他的意图，不可置信地说：“不会吧，这你都要管。”
　　常霖沉默不语。
　　宋隐指了指四周，说：“你看看，怎么多死人，你觉得这是你能管的事情吗？这种事，交给朝廷就好。”
　　常霖犟着身子不动。
　　宋隐换了一个方向，又指了指巍峨高耸的城门，问：“你看看，这怎么进去？”
　　常霖是个实干派，抬头度量了一下高度，一个飞跃，攀上了城墙的一块凸起，又是一跃，就这么跳……跳上去了！
　　宋隐站在下面呆若木鸡，故射不是个医学世家么，怎么常霖的轻功那么厉害？！他娘的都快超过自己了好嘛。
　　宋隐无奈，只好咬咬牙沿着常霖的路线飞了上去。
　　城墙上，宋隐还是难掩惊异之神色，就在纠结自己该不该问，常霖会不会回答时。常霖转身，看着被白雪笼盖，屋舍林立的长宁城，说：“走吧。”